盛夏初展,炙阳骄暴。
城中的青石板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潮络绎不绝,两旁道路的小贩挥着汗水大声吆喝叫卖着,来去的行人或谈笑风生,或行色匆匆,交织成一幅热热闹闹又活力十足的景象。
一名少女在来往的人群中穿梭,张着圆润的大眼,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不消说,定又是哪户人家溜出来玩耍的大姑娘了,穿着虽然素净,明眼人却是一望即知,那衣物都是极上等的舶来料子裁制而成的;这会儿瞧她身边连个丫头都没带就跑出来玩,显然个性十分外向。一下子摸摸书报、一下子看看字画,但却每个摊位前都不会停留太久,看来她兴致勃勃得很,不把这些摊贩逛完是绝不罢休的了。
此时一名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小丫头,忽由一群行人里钻了出来,挥汗如雨、满面焦急,看起来就是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她拚命的喘气儿,嘴里还不断嚷嚷着:“完了完了,跟着主子出来,却把主子弄丢了,这可怎么是好?这下子要回了家,老爷一定会念死、夫人会哭死、奶娘会把我打死……呜呜呜……”哺哺着自己很有可能受到的悲惨遭遇,那小丫头还不停地左顾右盼,等到忽然见到那名少女,她不禁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会不会吓到周遭的人,开日便大喊:“小姐、小姐!烟儿终于找到你了!你等等烟儿啊……等等烟儿……别跑得这么快啊!”
那名少女闻声回头,看见小丫头的狼狈模样,忽尔扑哧一笑。“不等你不等你!偏不等你!短腿烟儿,还不快赶上来!”
“小姐……我们回家吧!”烟儿满心期待的看着主子。
少女却板起脸。“不成,我还没玩够呢!”
“还没玩够啊?”
“当然,你瞧……那儿还有人在卖什么香包……好像很有趣、很新奇,咱们看看去!”
“不好吧?”
“不好你就留在这儿,我自个儿去。”少女边笑道,青春的容貌上荡着盈盈神采,满眼净是淘气。
“别啊,你等等我。”眼见主子又要开溜,烟儿心里可慌了,立即跟了上去。
“快跟上来啊!你看这里的东西多使人眼花撩乱啊!以后我真该常常出来才对。”
“什么?常常出来?!”
烟儿闻言不禁感到一阵绝望,孩子心性的她索性直起身来往回走,那少女见状,皱起眉头。
“烟儿,你往哪去?”
“烟儿跟不上小姐,烟儿直接回家领老爷板子去!”
那少女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好笑。“好嘛!别生气了,难得出来玩,瞧你气鼓鼓的。”
烟儿苦着脸。“谁教小姐跑那么快,烟儿跟不上……”
“唉,这不是停下来等你了?谁教你腿那么短。”
“你……你骂我,我……”
“唉唉,别发作嘛!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吃东西?吃啥?”烟儿眼睛一亮。
“嗯……糖葫芦?”
烟儿听了这话,非但没有高兴起来,一张脸却更臭了。
“糖葫芦?我才不吃小孩子的玩意儿呢!”
“小孩子的玩意儿?”那少女颇觉好笑。“唉,好吧好吧,你要吃什么就说吧!唉,向来只有丫头听主子的,从没见过主子要听丫头的,今天倒被你开先例了,说吧!你要吃啥?爱吃啥?咱们买去。”
“真的?那好。”只见烟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点起菜来了。“烟儿要蟹壳黄、松子糖、炒栗子,还有……你笑什么?”烟儿顿住了话,莫名其妙的看着主子,只见她已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没事……”那少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说话。“我说烟儿啊,你知不知道你啊,越来越像一种……”
“什么?”烟儿不明就里。
那少女先站开两步,方道:“就是那种肥肥圆圆的,整天除了吃吃吃、什么都不会,到了最后吃得越来越圆的那种动物啊!”
“动物?”烟儿歪着头想了想,究竟她也不是傻子,一会儿脸就胀个通红了。
“臭……臭主子!骂我是猪!”
“唉?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自个儿招啦?”那少女呵呵一笑,眼见烟儿就要来捉她,还好整以暇地倒退着走。“来啊!来啊!来抓我啊!短腿烟儿。”
烟儿真是气得牙痒痒的,正想扑上前去时,却发觉她的主子身后正迎面走来两名年轻男子,烟儿原本是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唤她,但一看见王子笑得正开心,孩子心性就淘气了起来。
哼!我就偏不叫你!
就这样,烟儿眼睁睁的看着主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就在那少女发觉不对劲时回头,却早已来不及了!
只见她一脚踩着了后头来人的鞋头,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倒;烟儿一看不得了,主子真要摔跤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要冲上去扶她,没想到那少女冲撞的力量太大,竟往烟儿的方向跌了过来。砰砰两声!两主仆就这样在大马路上、众目睽睽之下摔在一起。
“烟儿,你怎么不叫我……”那少女好看的五官全都皱在一块儿了。“臭烟儿……”
烟儿被压在她下方,五脏六腑险些都要移位了,更是满腹委屈。“我……我挺着你,我也很痛耶!”
“还不快扶我起来?”那少女道。这样趴在地上说话成什么样子?”
烟儿听见这话,忙不迭地爬起身子想去扶她,一阵混乱后,好不容易终于把她扶了起来,替她拍去裙子上的灰尘。
就在这时,她们主仆俩后方却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尸。
“吱吱吱,撞着了人,连声道歉的话都没说……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你说是不是啊,姚夏磊?”
“别这么说。”
那少女闻声回头,只见两个青年男子站在她们身后,一个戴着金边眼镜、说话语带戏谑;一个则穿着铁灰长袍,看似温厚随和、一派斯文,他也就是那另一人口中的姚夏磊。
“两位姑娘,你……你们没事吧?”姚夏磊问道。
少女微微抬起头,一双眼儿对上了他的视线,四目相交,姚夏磊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了她那湛湛耀耀、再清灵不过的眸子里!
烟儿走上来,瞧那陌生男子就这么瞅着主子看,心底不禁觉得怪怪的,于是便扯了扯那少女的袖子,说道:“小姐……”
那少女回过神,向姚夏磊两人福了福身于。“我没事,只是撞着了两位,真对不住。”
“哪里,我们都没事。”姚夏磊似乎也意识到自个儿这样看人有点怪怪的,连忙咳了两声。
“没事吗?那就好,方才若是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那少女忽然转了个样子,本来还淘淘气气的,这会儿却是再恭谨谦让也没有了。“如果没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请,请。”抢在姚夏磊之前,那个戴金边眼镜的笑嘻嘻地道:“姑娘好走,别再跌跤了。”
烟儿一听,不禁皱起眉头。“小姐,咱们快走呗!”
“嗯。”少女应了一声,又对着他们两人点了点头,便领着烟儿转身离去。
姚夏磊见她们主仆俩就要走远,不知怎地,突然抢前了一步。“等一等……”
那少女听到他的声音,便回过头来看了一下,眼神充满了疑问。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姚夏磊此时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辞穷。“没……没事。”
烟儿在一旁看着,总觉奇怪,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拉着那少女的衣角小小声地说道;“小姐,烟儿瞧他们这两个人都怪怪的……咱们还是别理他们,快回家吧!”
“不要瞎说。”那少女小声斥道,转而又面向姚夏磊两人点了点头,其后没有说话便退自离去了。
只见姚夏磊站在原地,直到她俩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里仍不住望啊望的,但这时一只手忽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下,将他唤回了现实。
“还看哪!看不着啦!”
姚夏磊知道这是他好朋友的声音,却因被他说中心事而有些讪讪。
“定芳,你胡说些什么?”
“哟,我胡说?我苏定芳就算是个大近视,但戴上了眼镜之后看得也倒还顶清楚,你在想啥,咱们瞎子吃汤圆,心底有数!”
“瞧你,越说越离谱了。”姚夏磊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连忙回过身子。
“唉!好吧,大男人还害躁哩!我也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不过说真格的,那姑娘模样顶可人,穿的衣服也不差,杭州丝绸哪!一定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
“你这么大街上评头论足的,就不怕人家当你登徒子?”姚夏磊咳了两声说道。
“呦?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这是口上赞她、心中敬她呢!唷,就你姚夏磊谦谦君子,我苏定芳把心底想的拿出来讲就成了登徒子?嗟!”
“好好好,你爱抬杠随你,我说不过你就是。”姚夏磊摇摇头,想要转移话题。“那你这会儿是要站在这儿继续发表你的高论呢?还是要去童学谦那儿?你要不去,我可自已先走一步了。”语毕,他撩起长袍便迈步往前走。
“哈哈哈!等等人嘛!”苏定芳忙追了上去。
姚夏磊浅浅一笑,望了望透亮的天空一眼,斯文的脸上却抿住了一抹思绪。
那清秀的姑娘,究竟是谁家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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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民堂位于城郊的百年药铺“济民堂”,可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药铺;主人梁代昌更是远近驰名的大夫,有道是贫富不拘、来者不拒,要当大夫,第一要紧的是菩萨心肠。这济民堂的主人要是遇到求医者是连自个儿温饱都成问题的,就半价优待,不然病家要是以物易物也成,所以梁家向来不缺柴米油盐,天天都有人送嘛!若是求医者要连几枚鸡蛋都给不起,梁代昌甚至还会叫他领些回去,使那些老百姓心里对他钦服不已,开口菩萨闭口菩萨。为了报恩,也有许多穷人将家里的小子送到药铺子里做打杂、跑腿的零工,不但孩子可赚点家用,也不至于学坏,真是一举数得。
不过可别以为梁代昌真是好人一个,济民堂名字取得虽好听,但又不是慈善事业,人不敷出的生意谁做?梁代昌就立下了规矩,若是富人来看病,凡诊金和抓药费用皆是一般人的三倍,照道理来讲,那些有钱人又不是傻子,怎会接受这种苛刻的条件?不过说也奇怪,诊金越是贵,那些有钱人就越觉得自己有分量,非得找梁代昌看病不可。是以如此,梁代昌的药铺生意经营得算是成功极了,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如果说真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他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养个儿子继承衣钵,只有个独生女而已。
这会儿,瞧他正站在大门口,不时焦急地往外头望,像是在等谁似地,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朝他的方向直直跑了过来,见着他,不住摸着头干笑。
“小五,找着了心帆没有?”梁代昌劈头就问。
那被他唤作小五的,也是为了抵诊金而自愿到济民堂里打杂跑腿的。只见他摇了摇头。“没……没找着小姐。”
梁代昌脸一拉。“没找着还敢回来?!去!再没找着,瞧我不踢你……’他话未毕,撩起长袍脚一伸就准备朝小五屁股招呼过去。
小五机灵,往前跑了几步。“我再去找,再去找!”就在这时,梁代昌一抬头看见路口弯进两个熟悉的人影。
“唉,等等,不用找了。”
小五循着梁代昌的视线看去,不由得欢呼了一声。“我的大小姐,你可终于回来啦!”
那两道人影越走越近,原来就是刚才正在逛街的少女及丫鬟烟儿。
只见小五高兴地冲了上去。“心帆小姐,老爷……”
被他称做心帆小姐的少女,原来正是梁代昌的独生女儿梁心帆,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又让爹骂了?”
“这还不都是为了小姐……”
“我瞧老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怎么办?”烟儿往小五身后看了看,捂着胸口,有点害怕。
梁心帆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地说:“咱们下回再出去玩。”
这时她俩已近家门口,梁心帆的这句话就这么巧地一字不漏全进了梁代昌的耳朵。
“还玩哪!”梁代昌板着脸怒道。
梁心帆闻声回首。“哦,是爹爹啊!”
“‘是爹爹啊’,你说得倒是挺轻松的啊厂“天气热得很呢!爹爹不进屋里坐,站在门口晒晕了可不好。”梁心帆仍是笑盈盈的。
“难为你一片孝心啊!哼!”梁代昌可不领情。“要不是你这丫头野到找不到人,我会站在这让太阳晒?”
“爹爹……”
“撒娇也没用!我好歹在这城里也有些名望,却养出一个闺女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梁心帆笑道:“还说体统呢!爹爹要真顾女儿的颜面……”说到一半她顿了顿,眼神向左右瞥了瞥。“就不会当着大门口给女儿难看了。”
“是啊,老爷……这样不好啊!”小五忙帮腔。
女儿这几句话说得没错,倒堵得梁代昌一时无言,只得瞪了小五一眼。“嗟!没你的事你喳呼啥劲?,还有你,烟儿!别以为你就没事儿了,没有好好看牢小姐,连你一起罚!”
“老爷饶命!”烟儿毕竟年纪小,禁不得威吓,听到老爷说要罚,脚一软就跪了下去。
梁代昌见赎回了几分颜面,鼻孔得意地喷了喷气。“我要你命作啥?你跟小姐进大厅去,我待会儿有话说。小五,去干你的活儿!”
“是。”小五向梁心帆及烟儿使了个“自个儿保重”的神色,便一溜烟地拔腿跑了。
梁代昌哼哼两声,率先进了大厅,烟儿跟梁心帆两人落在后头,只见后者老神在在,前者却担心害怕的不得了。
“小姐……怎么办……老爷这回真的生气了耶!”
“爹爹哪回不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梁心帆似早捏准了父亲的脾气,仍是一副没事人样。
“不、不一样啦!”
“有什么不一样?”
“烟儿……烟儿担心老爷会……”
“会怎么样?”梁心帆望着烟儿问。
烟儿吞吞吐吐的。“会、会打小姐。”
梁心帆一笑。“是打小姐还是打丫头?怎么我觉得你好像不是担心我,是比较担心你自个儿?”
烟儿脸红了。“哪……哪有那回事……”
“放心罢,我啊,保你。”梁心帆自信满满地道,灵活的眼神透着自信的光彩。
烟儿闻言,好奇地皱起了眉头,觉得疑惑。“小姐怎么保烟儿?”
“这个嘛……保你‘一二三五六’!”
“什么一二三五六的?别跟我拽文儿啊!”
“一二三五六,不就是没四(事)儿吗?”梁心帆依旧笑盈盈的,带头就往大厅内走去,烟儿恍然大悟,却仍有些怕怕的,奈何不进去也不成,只得也揣揣不安地跟在主子后头进了大厅。
只见梁代昌背着手,站在祖宗牌位面前,神情显得郑重万分。
梁心帆福了福身子,喊道:“爹爹。”
梁代昌冷哼一声,没答话。
梁心帆也不以为意,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水,双手捧到父亲面前。“爹爹别气,喝口茶呗!”
“怎么,这会儿懂得卖乖了?”嘴上说归说,梁代昌照旧接过了心帆手上的茶杯,表面上是板着老脸,心底却不知怎地为了女儿还算懂事而莫名其妙的欣慰着。
“爹爹这样说我,岂不显得我有心机了。”
“没有是最好。”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梁代昌这会儿有力气唠叨了。“瞧瞧你,大姑娘家的,“闺女、闺女’,你懂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见女儿没答话,梁代昌正想她是不是心虚了,咳了两声又道:“送你去念了几年书,没想到把性子都念野了,成天外头逛。外头跑,我梁家的家教是这样的吗?啊?”
“我又不是独自一人,烟儿也跟着我。”
“你还敢说烟儿跟着你?烟儿是追着你,幸好没跟丢的吧?”梁代昌瞄了烟儿一眼。“是不?”
烟儿想要护主,可又不敢回梁代昌的话,只得将头垂得低低的。
“爹,你别怪她嘛!有错都是女儿的错,关烟儿什么事?”梁心帆一边说,一边上前拉住了父亲的袖子。“别生气了嘛,对我这样不假辞色的,人家会说你不疼孩子。”
“笑话,我关起门来教子,谁管得着了?”梁代昌冷笑。“怎么,有胆出门玩,没胆听我训了?”他看了女儿一眼,“瞧你,在外头玩成什么德行?衣角还弄得黑乌乌的一块儿?”
“没事嘛,不小心摔倒弄脏,拍一拍就干挣了。”梁心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个儿方才并没有将裙脚处一块脏污给弄干净。
梁代昌一听可紧张了,女儿将来是要嫁人的哪!“是吗?烟儿,还柠在那儿做啥?快替你主子看一看哪!”
烟儿得到允许站起身,忙替梁心帆检视着,梁代昌拉嗓就喊:“小五!小五!拿跌打药来!”
看他急成这样儿,梁心帆忽地噗嗤一笑。
“你笑啥?跌傻了?”梁代昌不明就里。
梁心帆呵呵笑着,眼底闪着光芒。“我笑爹呢!”
“笑我?你老子有什么好笑的?”
“可不是么?”梁心帆道。“莫怪城里人给爹取了个外号叫‘铁面菩萨’,果然是其来有自,爹爹明明嘴巴上气我,却还是来看我的脚摔伤了没有,我这才想起这浑号的。”
“你这丫头,专拆你老子的台。”梁代昌真被地搞得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不由得习惯性的又从鼻孔里喷了口气。
“我的脚没事儿,好端端的呢!只是衣服脏了而已,这会儿爹爹放心了没?”梁心帆一边说道,一边还作势走了几步。“您瞧。”
梁代昌见没事,总算松了口气。“你啊!疯丫头,总得有天叫你摔疼了腿,躺在床上哪都去不得才学得了乖!”他一转头,对着烟儿又道:“下次看紧一点,再让小姐有半点差池,仔细你的皮!”
“是!”烟儿见老爷嘴上说的虽厉害,然而脸色却已缓和,心中大石放了下来,这声“是”也答得更是铿锵有力了。
“还有……”
“还有?”梁心帆一愣。
“你闭嘴,我可还没说完。”梁代昌说道,吩咐了烟儿一句。“去内房里把夫人请出来。”
此话一出,梁心帆和烟儿都是一愣。她们这么反应不是没原因的,原来心帆的母亲梁夫人向来身体不是很好,也不爱出门,连前厅也甚少来,这会儿梁代昌突然开口叫烟儿去请她,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爹……怎么突然?”梁心帆开口问道。
“怎么,现在怕啦?”梁代昌瞄她一眼,说道:“待会儿就知道了,坐好。”
梁心帆闻言,只得依言而坐,心底感到一阵奇怪,但任凭她怎么猜,就是猜不出父亲的用意。
不一会儿,与后头长廊相连的蓝棉布门帘被掀了起来,烟儿搀着一位貌色温柔美丽,虽已中年却仍姿色不减的美妇出来,正是梁夫人。
“夫人,坐。”梁代昌上前,亲自扶着她坐人大师椅内,梁夫人挨着丈夫说道“帆儿可回来了?”
梁心帆凑上前去。“娘,我在这儿呢!”
梁夫人握着她的手抚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见她说这几句话时,眼神却是全然失焦的,原来她双目不能视物,是以出前人后均需别人搀扶。年轻时的梁夫人曾认为自己身带残疾,不适于嫁做人妇而回绝了梁代昌的提亲,但最终梁代昌的岳父还是念在他一片诚心的分上,作主让女儿跟了他。梁代昌倒也没让岳父大人失望,成亲数十年来,不但对夫人敬重珍爱一如最初,更从没因为梁夫人没生儿子而动过再娶的念头,也因此,梁夫人对丈夫更是顺从备至,凡事均由他作主;而梁代昌虽说可做决定,但凡要事仍告知夫人,两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这会儿梁心帆瞧父亲将母亲从后头请了出来,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只是又不好问,只得先顺着母亲搭话。
“娘怎么到前头来了?”
“这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梁夫人说道。“成天让人操心,都二十岁了。”
“娘,您是说我溜出门的事吗?”梁心帆道。
“你溜出门我们早就见怪不怪啦!只能说是女大不中留,你在家里既然待不住,就把你嫁出去,让你丈夫去管你吧!”梁代昌说出了真心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大有摆脱包袱之感。
梁心帆却坐不住了,当下就站起身来。“爹!”
“叫爹也没用啦!”梁代昌道。“你最好从今天起就乖乖的去学学怎么做新娘子,温良恭俭、三从四德……”
“娘……”梁心帆听不下去,只好求助于母亲。“娘,您帮帮我,女儿不嫁。”
“傻孩子,你不嫁,留着当老姑娘吗?”
“我还小啊!”
梁代昌一声嗤笑。“小?以前你娘这个年纪的时候,早生下你这娃儿满地乱爬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梁心帆道。
“奇怪,你是害怕什么?你爹我把你生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别说嫁人做媳妇儿了,要是在前朝,送进宫里也能捞个皇后贵妃的,你不嫁,人家还当我梁家人有毛病呢!”梁代昌气呼呼说了一大串。
“娘!您瞧爹爹啦!”梁心帆恼得面上潮红,扯住母亲说道。
梁夫人只当女儿在闹脾气,便耐心地开解道:“帆儿,成亲是女人一生必经的大事,做父母的若由着你,岂不是害了你?我们做爹娘的,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嘛!”
“得了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儿了,照顾自己?这话你还说得出来,该不会是跌了跤,把脑子都摔掉了吧?”
梁夫人听得奇怪,便问:“帆儿,你怎么啦?”
梁心帆还来不及回答,梁代昌便道:“她啊,溜到外头去玩,摔了跤。”
梁夫人一听,美丽的脸上霎时充满担忧。“怎么会这样?帆儿来,让娘摸摸,你是哪儿受伤了?”
“娘别急,你知道爹爹一向夸大的。”梁心帆埋怨的瞪了父亲一眼,安慰着母亲说道。
“真的没事?”梁夫人还是不放心。“让你爹看看啊!”
“夫人,丫头没事,她啊,铜皮铁骨,不把别人骨头撞散也就万幸了!”梁代昌仍不改戏滤。“我看啊,要根绝烦恼,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嫁掉,让她将来的丈夫去烦恼她的事,咱俩就可以享享清福啦!”
“爹。”梁心帆见事态严重,这回似乎连母亲也不站在她这边,索性豁出去了。“女儿有话要说。”
“说啥?”
梁心帆看着父亲,深深吸了口气,如果真要嫁人,我的丈夫我要自个儿决定,我不想听媒妁之言。”
梁代昌凭是再怎么娇惯女儿,听了这话也不得不面有愠色。“你以为你爹是卖女儿,会把你丢到龙潭虎穴吗?我让你念书,念的是做人处事、应对进退的道理,不是叫你念出一堆歪思想来,那些前卫的事儿自有别人去做!你梁心帆一天是我梁家的人,就要守一天我梁家的规矩,听懂了没有?”
看父亲真动了气,梁心帆一时间也愣了,不由得呆坐进椅子里。
“我心意已决,你再说也没用,咱们就这么定了。”梁代昌看也不看女儿一眼,走向妻子便道:“夫人,为夫送你回房休息。”
“可是帆儿……”
“别理她,小女孩闹别扭,待会儿就想通了。”梁代昌一边说着,一边搀着妻子走进了后头通道。
厅里只留下梁心帆及目瞪口呆的烟儿两人,以及才拿着跌打药跑进来的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