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踏进别墅门口的辜独,远远就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他的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他惊讶于心底那股对童稚笑脸的渴望!
他以为他早已习惯孤独,习惯这种独来独往的日子,但他,却不知不觉恋上了这种眷爱的感觉!
向前来开门的管家道了声谢,辜独一踏进门,正在柔软地毯上探险的小人影,早已闻声迫不及待的朝他摇摇摆摆跑来。
“小子,今天乖不乖?”
辜独蹲下身,将冲进怀里的圆滚滚身子接个正着。
“辜独,你来啦!”
一看到他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唐盼爱随即笑盈盈的起身招呼他。
“今天没事,就来看看小子。”
孩子当然不是他的,而是至交好友冷的宝贝儿子,自从冷怀恩出生后,身为冷公司顾问的辜独,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替忙碌的冷逗他儿子开心!
才一到他怀里,一双白胖的小手习惯性抓起他胸前的银链,津津有味的啃着。
孩子已经一岁多了,已经会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学走路,尤其是逢人就笑的好脾气,格外讨人喜欢。
“你够分量了,别再吃了!”
辜独玩笑的捏捏孩子白胖的脸颊,又顺手将孩子高高抛起,顿时孩子兴奋的笑声响遍偌大的屋内。
他喜欢冷怀恩这精力充沛的小子!
从上回他替冷将孩子带回来,短短几个钟头的时间,他就意外喜欢上这活力十足的孩子。
唐盼爱坐在餐桌前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不禁也笑了。
“辜独,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个家庭、有个孩子?”唐盼爱含笑问道。
她知道辜独这人个性淡薄,绝对是不爱受拘束的男人。
只是,一个不爱受拘束的男人,怎么会爱孩子?!这是辜独始终让人猜不透的地方。
“孩子?”他从来没有想过!
辜独淡淡的回以一笑,摇了摇头。
他喜欢、也习惯平静,他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他原本的生活。
“难道你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唐盼爱美丽的脸庞写满好奇。
孤单?不,他不怕一个人,只怕夜深人静时,始终纠缠着他的梦境片段,那个美丽飘然的身影,总令他心悸不已。
八年多来,他始终过着一个人的日子,虽然表面上看似平静,却没有人看得出他心底的不安。
辜独总感觉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但,他想不起来,而且打从潜意识的,他并不想去想起!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对自己的记忆,只限于在冷身边的这八年。
虽然冷几番要找征信社,替辜独调查他的过去,却全被他婉拒了。
如今,他就住在半山腰上,是冷特地替怕吵的他,找的一间清幽雅致别墅。
辜独的朋友也不多,除了冷外,就只有齐壅、黑匡阎跟谌墨,这几个在几年前一次机会中,认识的好朋友。
辜独不喜欢热闹,除了在冷氏企业里的顾问工作,他总是行踪不定。
他很特立独行,但他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依然过着我行我素的生活。
“独,你又来啦!”
才刚下班踏进大门的冷,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的招呼一声,顺势弯身将奔进怀中的孩子接个正着。
“恩恩,爹地回来了!今天乖不乖?”
“恩恩告诉爹地,今天恩恩好棒,会自己学走路喔!”一旁的唐盼爱,含笑替儿子答道。
“哇!恩恩这么棒,爹地亲一个——”
眉飞色舞的冷,抱着孩子又亲又夸,一脸有子万事足的满足表情。
辜独不禁感慨的轻叹了口气。
眼前一家人幸福的画面,是他早已料想过的,却让他有种莫名的怅然与感伤,像是触动了心底深处那股莫名的情绪。
他摇摇头,迅速将情绪敛进深不可测的眸底,径自转身准备离去。
“独,你要走啦?不留下来吃晚餐?”
“不了,我要去散散步!”
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已平静得毫无情绪。
步出冷家大门,辜独看了眼往常惯走的大路,突然心血来潮的转身朝另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去。他需要一点时间沉淀情绪!
好熟悉的背影!
拖着疲惫的身躯,刚从医院下班的黎紫萝,几乎是跟刚从冷家大门出来的男子错身而过,有几分熟悉的背影,让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多看了几眼。
但——这怎么可能?
“他”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况且,眼前这抹逸朗身影,也淡然得近乎不沾染俗事,几乎没有一丝她所熟悉的傲然霸气,怎么可能会是他?!
她摇摇头,斥责自己的多心,随即又加快了脚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小睿一定饿坏了吧!
黎紫萝急忙步进家门,只见小睿正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享用一大份麦当劳。
“妈咪,你回来啦,欧叔叔买麦当劳给我喔!”
小睿一看到她回来,就快乐的朝她喊道,一旁约莫三十岁的斯文男子,也笑着跟着起身道:
“紫萝,你回来啦!”
“嗯!”黎紫萝朝他一笑,随即弯身摸了模小睿吃得满足的小脸蛋。
“小睿今天有没有去上钢琴课?”
“有啊!”嘴里塞满食物的小睿,含糊的答道。“老师还说,我是贝多芬第二喔!”他一脸骄傲的表情。
或许是遗传,小睿学钢琴才短短半年,就已经学到了最后的奏鸣曲阶段,与生俱来的天分,简直就像“他”一样——
她明白,自己对小睿的要求确实太高了。
才八岁的孩子,除了小学写不完的回家作业外,还得学钢琴,说起来,真是难为了他。
但黎紫萝却衷心希望,孩子能弹得一手好琴,就像“他”一样——
急忙甩去不该兴起的思绪,她迅速起身朝男子感激的一笑。
“扬,谢谢你!”
“别这么说,这全是我该做的!”欧扬摇摇头,眼中有着浓烈的感情。“只希望你能够明白我——”
“你饿了吗?要不要留下来一块吃饭?”黎紫萝急忙打断他的话,逃避的转身走进厨房。
听着背后顿时沉默下来的声音,黎紫萝有此强意不去。
欧扬是知名寰宇航运的副总裁,亦是她多年来的好友,如今更是她生活上、精神上的支柱。
这么多年来,他们母子全靠他,才能有这么稳定无虑的生活。
当年黎紫萝遭逢那场意外打击,正逢悲伤无助之际,又意外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为了不让爸妈因她而蒙羞,让亲友邻居指点,她只能选择搬出来一个人住。
她没想到,腹中的孩子竟晚了一个多星期才出世,小小的孩子一出生,便面临器官老化的危险。
面对庞大的医药费,黎紫萝为了孩子,只好接受他的帮助,住进他的房子、让孩子跟着他姓欧,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但她坚持孩子还是得叫欧扬“欧叔叔”,她不希望因为他们母子,耽误了他的幸福。
虽然当年对他曾有埋怨不谅解,但这几年来,他近乎赎罪似的照顾他们母子,点滴她也都心存感激。
八年多来,欧扬始终照顾着他们母子,黎紫萝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除了“他”,她无法再爱其他的男人!
她以为悲伤会随着时间而淡去,只是,随着时间越久,对他的记忆非但没有一丝淡忘,反而越来越深,浓重得让她几乎无法负荷。
“不了,公司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她背后的声音,有着不及掩饰的失落。
“扬,抱歉!”黎紫萝咬着唇道,满心歉疚。
“用不着说抱歉,你不欠我什么!”
看着她纤细美丽的背影,欧扬感叹的吁叹一声。
虽然已经是个八岁孩子的母亲,她却依然清灵可人得、宛若二十出头的女孩,至今依然深深令人悸动。
八年前,他几乎是打从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只是,她的目光却从未在他身上停留。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忘不了他?”
欧扬悠悠开口道,声音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他的话让黎紫萝陡然浑身一震。
“不,跟‘他’没关系,我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这辈子,我有小睿就已经够了!”
多年来,他们已经颇有默契的不再提起“他”的名字,就怕让彼此更加难受。
欧扬留下一声叹息,静静的走出门,而黎紫萝的泪水,也在大门被关起的那一刹那,终于失控落下。
“妈咪,我要到糖姐姐家玩喔!”
餐桌旁不知情的小睿满足的擦擦嘴,开心的就准备往门外跑。
“去吧!”她强忍哽咽,以轻快的语气说道。
听着消失在大门边的脚步声,黎紫萝终于彻底崩溃了,卸下坚强的面具,在流理台前痛哭失声。
她怎么可能忘得了他?
哪怕只是八年,就算一辈子,她恐怕也忘不了他!
这是——哭泣声?
一如往常,午后总会悠闲散步上山的辜独,在冷的家门前停住了脚步,往声音隐约传来的来源处望去。
那压抑的声音,像是隐含的委屈与愤怒,让他好奇得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来到一处树丛后,只见一个小人影就躲在树篱下抽着气,肩膀还一耸一耸的,缩成一团的模样,看起来煞是可怜。
“你怎么了?”
闻声,缩在树下的小小身影陡然惊跳了下。
小睿急忙擦干眼泪一转头,发现身旁竟是在搪姐姐家碰过几次面的叔叔。
“没有!”他逞强的摇摇头。
辜独知道他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跟唐盼爱挺投缘,经常看到他在冷家跑进跑出。
辜独缓缓步向他,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用一双洞悉的眼直直望着地。
“真正的男人是不会说谎话的。”
像是抓住了他的要害,小睿迟疑的望着他半晌,终于勉强开口了。
“他们笑我是私生子!”小睿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里仍有着愤怒。
“这不是真正的勇气!”
“嗯?”小睿不解其意,狐疑的反望着他。
“真正的勇气,不是表现在用暴力让人屈服上,而是用其他的方法来证明你的价值。”
辜独淡淡的说道,不露痕迹的审视他脸上的几块脏污,以及膝盖上的一大片擦伤。
看起来这场架打得激烈!
“我不在乎他们欺负我,但我不准任何人说妈咪坏话!”
辜独轻轻挑起一道眉,等着他说下去。
“他们说妈咪是被人包养的狐狸精!妈咪才不是,他们全都不了解,妈咪她才不是——”小睿激动的嚷道,激愤的泪水已在眼眶边打转。
“除了你自己不够坚强,要不,谁都伤害不了你,懂吗?”辜独的眸笔直望进他清澈的眼底。
眼前的小男孩仰头凝望着地好半天,却始终倔强的紧抿小嘴没有开口,但奇怪的是,辜独感觉得出来,这孩子听懂了他的话。
真是奇怪的直觉——他有些好笑的暗忖道。
眼前这只有数面之缘的小男孩,总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虽是素不相识,却总让他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尤其是一直以来,辜独总觉得这出奇俊秀漂亮的孩子好面熟,他却记不起曾在哪里看过这一张脸。
他眯起一双讳莫如深的黑眸,努力想搜寻一些片段,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
辜独迅速驱去混乱的思绪,朝他伸出了大掌。
“我带你回家!”
小睿犹豫的看看伸出的大掌、又看看他,终于还是困难的爬起身,将小手放进他的大掌里。
紧握着自己小手的大掌又宽大又温暖,让小睿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是爸爸的感觉!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他仰起小脑袋,轻声问道,眼底充满崇敬的光芒。
眼前的叔叔高大英挺,说起话来有种莫测高深的神秘感,最令他崇拜的是他身上那股王者的凛然气势,跟他所看过的人都不一样!
“辜独!”淡淡的声音传来。“你呢?”
“欧昶睿。‘昶”是永日昶,‘睿’是睿智的睿,妈咪常说,我是个永恒而睿智的太阳。”小睿认真的解释道。
“很好的名字。”真是个聪慧的妈妈!辜独在心底补上一句。
辜独轻握着手里的小手,不到几分钟就来到了小睿的家门前。
他的家是一栋矗立在斜坡上的两层楼洋房,规模不大却小巧温馨。
从雕花大门往里望,只见前院的小花园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跟白色的房子搭配起来,显得格外清幽雅致。
小睿朝他挥挥手便迅速跑进大门里,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回过头来。“辜叔叔,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妈咪去医院上班了,只有我一个人喔!”
虽然表面上,小睿的邀请状似不经意,但辜独却一眼就能看穿,他眼底的寂寞与渴求。
“好啊!”他没有拒绝,也不忍拒绝。
“辜叔叔你坐一下,我要去换衣服,要不然被妈咪发现我把衣服弄破了,她会生气的。”小睿俏皮的扮了个鬼脸,便一溜烟的跑上楼。
看着满桌他热诚招待的点心、饮料,辜独不禁会心的一笑。
看得出来他有个好妈妈,把他教养得很好!
等待的同时,辜独也开始放眼朝这栋虽然不大,却精致的别墅打量起来。
虽然是不大的房子,但经过细心的布置整理,看来倒也颇为干净宽敞,看来该是有个爱干净的女主人。
尤其是触目所及,皆是紫色调的装潢布置,看得出是出自女人的巧手,目光一转,辜独不经意瞥及窗边的一架核桃木钢琴,他不自觉的缓缓踱向窗边,长指竟像是有意志似的抚上琴键
一串流畅的音符,从长指下弹跳而出,优美的琴音霎时流泄整个客厅,辜独蓦的止住了动作,询异的微挑起眉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弹钢琴!
像是被施咒似的,他不由自主的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双手宛如有自己的意志,熟练的在琴链上跃动起来。
霎时,优美的音符,流泄在傍晚慵懒寂静的空气中,流畅的指法以及熟练的技巧,让一首优雅恬静的“洋娃娃之梦”,格外扣人心弦。
“叔叔,你也会弹这首曲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魔咒,辜独遽然停下双手,讶异的望着自己停在琴链上的双手,好半天才恢复原有的平静神色。
“或许是吧!”在今天以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弹琴。
“这是妈咪最爱的一首曲子喔,可惜我老是弹不好!”小睿原本一张发亮的小脸,顿时又黯淡下来。
“弹琴首重感情,没有用心,曲子也只剩毫无意义的音符组合。”辜独毫不思索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辜叔叔懂得好多喔!”小睿一脸崇拜的低嚷道。
辜独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心底早已纷乱失序。
他不记得自己曾学过琴,也从不懂得音乐,为何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但无论辜独怎么想,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让困扰他多年的头痛,再度隐隐作痛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辜独朝小睿天真的小脸投下最后一瞥,便举步往门外走去,却不觉在前院停下了脚步,被院里一大片紫色的花影给吸引了目光。
“叔叔,这送给你!”
小睿的声音将冥想中的他惊醒。
他一低头,一大把紫色的花跃入眼底,灿烂得令人炫目——
“这是什么?”
“紫罗兰!”小睿笑嘻嘻的说道。“我妈妈自己亲手种的,也是她最喜欢的花喔!”
紫罗?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竟会让他的心口紧绷得难受,继而胸膛深处有种难以遏止的悸动在奔腾着。
“很漂亮!”辜独竭力维持平静,淡淡的回以一笑。
“送给你!”小睿大方的将手里一大把灿烂的紫罗兰递到他面前。
“喔?”辜独饶有兴味的笑了。“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辜独略一挑眉,还是伸手接过那一大把怒放的紫罗兰,花茎上还留着地小手心的温度。
辜独低头嗅着紫罗兰袭人的幽香,这种香味竟莫名的触动他平静的心湖,记忆深处,他总觉得似乎闻过这样的味道!
当他再度拍起头,平静的眼神中已多了几分迷惑——
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又在做梦了吗?
当熟悉的旋律在她耳畔响起,刚步下公车准备走回家的黎紫萝,不禁陷入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中。
那是多年来反复出现在她梦境中的琴音,但此刻,她很清醒,确定她绝不是在做梦。
那是他!会弹钢琴的人不计其数,但黎紫萝就是知道,是他!
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弹出这种声音的人。
黎紫萝近乎踉跄的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找着,发现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她家的方向。
她急得不顾路人惊异的目光,拼命往前跑,连手上的一袋面包被路人撞掉了也无心去捡。
眼见她几乎快找出琴音的来处,然而毫于预兆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缓缓停下脚步,绝望的听着清脆悠扬的琴音,消失在吵杂的喧嚷声中,一如每个夜里的梦境,总是无疾而终。
黎紫萝浑身宛若被抽光了气力,怔怔的站在街道上,许久无法移动。
她怎么这么傻?都八年了,她还在奢望奇迹出现吗?
黎紫萝强自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怅然的一脚才刚踏进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立在她的花园里,沐浴在落日余晖下的身影,看起来没有一点真实感。
黎紫萝疲惫的身子跟跪了下,脚也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怎么可能?已经过世八年的他——竟然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