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手中那把银色的钥匙,薄薄的唇瓣勾出一个自信的笑来。牺牲所有业余时间去结交那些名导、没日没夜地工作、面对同事背后冷嘲热讽的视而不见……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不是吗?二十七岁的单身女人,靠着自己的双手,在最繁华的城市最紧俏的地段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而这套房子,只是她征途的起点。她深信,她所拥有的会越来越多,只要她不断地付出。
打开房门,冷然的眸淡淡扫了遍粉了白色底漆的墙和地上铺了一半的地砖,眼神最后落在那一堆堆在墙边尚未来得及铺彻的地砖上,眸中已然升起不悦。
低头从挎包中掏出手机,刚找出舅妈的号码还没来得及按下,眼角扫到阳台上一抹陌生的背影。
这个男人是谁?武靖宜警惕地由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对方,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短发、浅棕色的T恤和洗到已经模糊了本色的牛仔裤。再看他双手扶着阳台栏杆的悠闲模样,入室偷盗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了,毕竟没有一个小偷会笨到偷一家尚在装修、主人也未入住的房屋。
或许他的身份应该是……料想自己已经猜中答案的武靖宜轻咳了一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咳。”
阳台上那个人闻声回过头来,一双温和的瞳仁静静地落在武靖宜身上,“你是岁岁吧?”
武靖宜对他那种极其亲切与熟稔的口吻莫名地生出反感来,以极其抗拒的口吻道,“我不太习惯外人这样称呼我,你还是叫我武小姐吧。”
“好。武小姐。”对方好脾气的改口,并没有因为武靖宜的生硬语气而显出半点的不悦来。
“我付工钱给你是让你来帮我装修而不是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武靖宜下巴朝向地上撂着的地砖,“如果你真的那么闲,何不继续铺地砖的工作?”
男人看了看那堆砖,眼神回到趾高气扬的武靖宜身上,“有件事我想武小姐有必要知道……”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不能铺地砖的借口。”她很忙,忙到新房的装修都全权委托给了自己舅妈代为处理,所以她并不想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和这位装修工人瞎蘑菇上。他会知道自己的小名想来也是在和舅妈套近乎时打探到的。
“呵。”对方忽然笑出声来,在喉间回荡的笑声低沉而悦耳,笑罢,又认输地摇了摇头,“看来我今天是不铺不行了。”
武靖宜冷冷旁观着这个男人忽笑忽叹的模样,心中的不满渐渐加剧,舅妈怎么会替自己找来这样一个懒散的工人?如果其他工人也像他这样,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精心设计的美好家园将永远不会出现。
厉眸挑剔地望着对方拿砖、抹水泥、贴在地上的流畅动作,心中的不满稍稍平缓了些许。抹水泥时的小心翼翼和贴砖时仔细对齐花纹的小细节至少还证明了他对工作还抱着认真和细心的态度。
看那套重复的动作看得有些厌倦了,武靖宜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阳台方向,很惊讶正前方的人工湖两旁被栽上了一排柳树。都还是极嫩极小的树苗,小小的枝丫整齐划一地在风中摇摆着,充满了勃勃生机。
“阳台这么大,你可以考虑用玻璃封成一个阳光房,在里面摆张桌子,喝喝下午茶、傍晚看看湖景夕阳。这才不辜负滨水别墅的名号。”
由武靖宜微微向下的唇角来看,提建议的人显然又被扣了不少印象分,“我没那么多时间供我挥霍。”
她买这套房子的原因很简单,投资。一流的地段一流的开发商一流的价格,这样的房子简直比黄金还保值。她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青涩女人了,炫耀实力的方式早就由从头到脚的名牌晋升到了更具挑战性的领域。她并不虚荣,只是学不会认输。
“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厨房,你好像没预留烤箱的位置。现在的女孩子不是都流行自己烘烤一些西点蛋糕吗?”
“我如果要吃西点和蛋糕,周围有的是蛋糕店面包房供我挑选。”武靖宜眼神对上那个正停工打量着自己的家伙,心中盘旋的念头终于化作言语,“我想你没有再继续干下去的必要了。”
“不用继续了吗?”对方看了看手中那片已经抹了水泥的地砖,“让我帮你先贴完这块吧。”
“我不用你‘帮’。不管是地砖还是我家的布置。”他竟然用“帮”?呵。原来收钱干活也可以当作“助人为乐”来理解。
对方弯腰将手中那块地砖整齐地贴好,抬头时,温和的瞳正对上武靖宜那双闪着高傲的眸,“或许我今天出现的不是时候……”
“你以后都不用再出现了。”武靖宜截过话题,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很抱歉。你被解雇了。”
“解雇?”对方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遍,“可是小英阿姨……”
“我知道是我舅妈请你来的。但是这是我的房子,我有权决定自己请谁或者解雇谁。你不用再来了。钱我会结给你的工头。”竟然还打算拿舅妈来压自己,还真是幼稚得可笑。
“真遗憾。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对方垂下双眸,长而直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温润的眼,再抬眼时,瞳中已经生出释然,“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要说,很高兴能见到你。”
“走好。”她下着逐客令,伴着极其冷漠的笑容。
“再见。”对方与拉着门把手立在大门旁的她擦肩而过时,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容地跨出大门消失在了武靖宜的视线内。
冷冷放开手中的门把手,大门呯地一声紧紧合上。
武靖宜立在原地,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真是好笑。刚才她从那个工人的眼中,竟然读到了――怜悯!那个被自己解雇了的家伙走之前竟然用一种极其慈悲而怜悯的眼神望了自己一眼。
明明是很好笑的事,可为什么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呢?那眼神,不断在脑海中闪现着,每闪一次,她那高高在上的自信便毫无理由地被削弱一分。
她,武靖宜,竟然被一个装修工人怜悯。这还真是奇耻大辱!他会为这一眼付出代价的!
武靖宜掏出包中的电话,熟练地按下了某个常用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舅妈吗?岁岁。我刚才解雇了一个工人……什么?”气势汹汹的人忽然语调来了个大转弯,“所以说,他不是你请的装修工人?”
武靖宜秀气的眉尖已经拧成一团,“可是舅妈,你怎么可以把我家的钥匙随便给一个陌生人?”强忍着耐心听完电话那头的抱怨,才无力道,“可是,他对我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有这样一位热心过头的舅妈到底是福是祸?那个家伙竟然是舅妈给自己找来的相亲对象!
她承认接听舅妈的电话时,她从来没像接那些导演领导的电话那般打足十二万分的精神,可是她怎么会想到她那个天才的舅妈会想出让相亲对象来自己尚在装修的家中“守株待岁”这么离谱的招术。
这一次,她武靖宜前无古人地将自己的相亲对象给解雇了。而解雇之前,还使唤别人给自己贴了几块地砖。
呼。除了最后那一瞥,她对那个男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毕竟一天到晚在演员堆里打滚的她对“俊美”早就免疫到麻木的程度了。可是,她却答应了舅妈再找机会重新约见对方的提议。错误她必须更正,那个给了自己怜悯一瞥的家伙必须了解一点,她武靖宜是位得体、知性、独立、能干的现代女性。这个世界,最不需要被怜悯的人就是她。
眼前的情况算不算是后院起火?
她顺路回到档案室取份文件,俨然发现在自己一心扑在舞台剧的这大半个月间,有位“热心人”已经替自己决定了所有应该由自己来决定的事情。
“主任,胡姐她已经联系了大部分的退休导演,礼品也都订好了,现在正在和国际会议中心方面还进行时间上的沟通。”负责档案的小王战战兢兢将事情陈述完又慌忙补充道,“我和小吴小陈都和胡姐说过应该等你回来再进行的。她说你忙着剧组的事也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而且退休导演的茶话会是中心一年一度的大事,万一耽误了我们整个艺档室都要挨批。”
粉色的指尖一下一下落在桌上,恰好敲上那份《退休导演茶话会注意事项若干》的通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