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宜由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心中便忽然生出不踏实的感觉来,难道是有什么事忘记去做了?一路上,她不断在脑海中将自己近期的工作表一项一项细细回顾了一遍,直到北京降落在首都机场,她仍没有发现有什么遗落未完成的事情。
存着这个疑惑,武靖宜随剧组来到了小剧场,因为她是由外行入门,所以场记、舞台、灯光、服装诸如此类的工作早已得心应手,所以在换了新场地又人手不足时,她便充分发挥作用。一会儿帮着搭景、一会儿帮着服装准备衣服、一会儿又跑到演员那里给他们做最后的提示……当她累到几乎散架时,也正是剧场大幕拉开的那一瞬间。
眼看舞台上那熟悉的一幕幕被精彩地演绎着,武靖宜不自禁地露出欣慰的笑来。她早已习惯了用精神上的满足来治疗身体上的痛苦。
在这狭窄的后台闷了半天,她总算是可以走到外面去透口新鲜空气了。松了松紧绷的背部,武靖宜信步来到了剧场门外,无意间抬起头,正看到一方黑夜下的万家灯火。想到早晨离开时,还在那个尚未醒转的城市,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城市,一种茫然的不真切感顿时将自己包围。
手机呜呜的震动声在静谧的剧场门外显得额外的响亮,武靖宜掏出手机才发现竟然已经有个陌生的号码来过三通电话了。
“喂,请问哪位?”接起手机,她听到自己因疲倦而略显沙哑的声音。
“是我。”温润的声音透过手机暖暖地传入她耳中。是他。
“哦。”她竟然一时语塞了。
“呵。放心吧。我不是来讨债的。”欢快的笑声轻震着她的耳膜。
原来是这件事!
武靖宜这才明白,自己心中一直悬着的那件事是什么。从被电话吵醒就匆忙收拾然后匆忙上路的自己,竟然忘记了答应过要叫快递还他钱的事情。
“我现在在北京,等我回去以后,一定马上把钱还给你。”
“不是每件事都必须要算的那么清楚的。就权当昨天是一个男人单纯地请一个女人吃了一顿饭不行吗?”他在电话那头缓缓道。
伴着夜晚的月光,武靖宜头一次发觉,何念有着一把非常动人的声音,以前只觉得还算悦耳、还算温和,可只刚才那一刹那,当他说出“一个男人单纯地请一个女人吃了一顿饭”的时候,她那冷冷的心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
“喂,你还在听吗?”突然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人不确定地问道。
“嗯。”她应了一声,既而淡淡地问道,“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是。”他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既而缓缓道,“是想告诉你,我和吴凌已经解释清楚了。不会再有任何误会发生。”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不必……”
“可我想让你知道。”他抢白。语气温柔而坚定。
他连打几通电话就是为了想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他和吴凌之间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偏偏要告诉自己?
武靖宜从来都是个心思剔透的女人,可是,她却无法相信自己所做出的判断。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嗯。现在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她想以漠然的态度问的,可声音出口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似以往那般冷淡了。
“没有了。那晚安吧,武小姐。”他温柔说罢,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武靖宜心中所有被他扰起的纷乱全因这句“武小姐”而重新结成冰弦。这个男人到底在搞些什么?打电话来和自己这了一大堆暧昧又奇怪的话,却最后那么见外那么生分地称自己为“武小姐”。
望着手中的电话,武靖宜的眉头早已深深蹙结。他到底在玩什么?是不是太闲太无聊了,所以想到拿自己来消遣?
就说人要有一份不断鼓舞自己不断向上的职业才会活得健康充实。像他那样无所事事的保安,因为太过闲适而滋养出的脑袋,连一个科学团队都猜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繁忙的汇演之后又在颁奖典礼上大获全胜。这是武靖宜来北京这么多次,最感脸上有光、风光无限的一次。
颁奖典礼之后的小型庆功宴上,武靖宜含笑旁观着被众星捧月的丁诚,静静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会站在丁诚现在所站立位置。
“小姐。小姐。”
武靖宜意识到来人是在唤自己时,连忙收起思绪,一双眸淡淡落在对方身上,她并不是认识这位长相尚可穿衣品位尚可的中年男子。
对方率先冲武靖宜露出笑来,“你今晚演的是哪个角色?刚才好像没看到你。”
“我刚才没在台上。”能参加庆功宴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圈内人士,虽然没有搭理的意愿但武靖宜仍是尽量挤出敷衍的笑来。
“没在台上?是演B角的吗?”男人微微抬起下颌,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武靖宜,由上而下。
“不好意思。我不是演员。”身处这个男女关系要开放得许多的圈子中,武靖宜不是没有遇到过搭讪或是唐突的交往请求。只是像眼前这个男人如此居高临下的方式,她还是头一遭见识到。
“不是演员?”男人眼中的审视转为玩味的笑来,“那你是……”
“我只是组里打杂的。”她淡然道。副导演的名头只是读来好听罢了,其实不过就是个综合杂务工。
“是吗?那似乎有些可惜。”男人语带婉惜。
呜。呜。武靖宜在第一时间便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连忙掏出电话,双眸在触到显示的那个名字时,冰冷的视线中有自己尚不知晓的温暖在涌动。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武靖宜并没有正眼去看那个目光始终锁定着自己的男人,只是客套地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迈步离开了宴会场,同时接起了电话。
“诶?”没料到电话会这么快就被接起的人显然太过惊讶而忘记了要说什么。
“何念吗?有什么事?”她淡淡地问,刚才被陌生男人破坏的情绪却莫名地好转起来。
“哦。你是不是还在北京?”他在那头小心地问道。
“是。”她简洁地应道。
“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停了停,接着道,“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上海这两天在降温,如果你近期回来的话,记得备件外套什么的。”
“就为这个事?”她问时,唇角竟然好心情地上扬起来。
“看新闻时,正好看到两地温差挺大的,所以打电话提醒武小姐一下。”他在电话那头解释道。刺耳的“武小姐”也再次跳了出来。
唇角的弧度顿时落了下来,武靖宜想说,我住的地方有电视可以看天气,可是当话脱口而出时,却变成了,“不要再叫我武小姐了。”
“呵。”电话中传来他动听的笑声,“可是,你不是说比较习惯别人叫你武小姐的吗?”
“我现在又不习惯了。”武靖宜边回答着边有捂住自己双唇的冲动。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她的脑袋完全没法控制她的双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一抹极其温柔的声音忽然低沉地唤了一声,“岁岁”。
他曾这样唤过她,被她非常排斥地拒绝了。可是现在,这个只有家人会用的称呼,由他唇间唤出却让她觉得这样自然而合适。
“岁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打扰你了。晚安。”这次他没有很快挂断电话,一直在电话那头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她简短地给出“再见”,电话中才传来挂断音。
岁岁。岁岁。岁岁。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重温着刚才那个声音唤出这个名字时的那特有的小小的转音。莫非她有恋声癖?竟然一点点迷上了他的声音,只要那个温柔的声音一响起,她便会有发自内心想微笑的冲动。现在只是想起,她都忍不住唇角的上扬。
触摸到自己唇边的弧度,武靖宜猛地打了个冷战,从来不会寂寞、不会空虚、不会牵挂的武靖宜到底怎么了?这不像自己,一点也不像。她怎么可能未经深思就迸出奇怪的话语来?她怎么可能没有升职加薪就由心底露出笑容来?她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才停止和他的通话,就已经开始期盼下一次了?自己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