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低垂,只见广场周围种植的灌木丛上,成串成串的装饰灯,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
化缧和若枫来到广场边缘的白石护栏前,极目远眺。翻著浊浪的江水,蜿蜒著流入水天相接的尽头,江风阵阵带著些水腥气,吹得人透体凉爽,透体的舒畅。
若枫揽住化缧的肩,微笑著望向爱人。化缧的头发大部分被挽了起来,但有一些细碎的发仍散在细致莹白的颊边,撩得若枫心痒痒,想要伸出手去替他挽在耳後。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动听的女声在他们身後响了起来:“先生买花吗?”
若枫和化缧连忙转过身,看到的是个十四五岁,穿著学生制服的女孩子。她提著一篮用塑料印花纸包装好的新鲜红玫瑰,微笑著站在他们对面。
“今天是情人节,难得哦。”她又补充了一句。
化缧怔了片刻後,想起自己和若枫没有钱,讷讷的找了个借口拒绝:“我们、我们……都是男人。”
“咦,政府在五年前就通过提案,宣布同性恋合法化,甚至可以结婚啊。”女孩子望著他们笑,“无论是怎样的情况,两个人相爱就好啊……送枝花都犹豫半天,你们这麽老古板啊?”
若枫笑了一下,没想到这趟出来,居然会被小自己六十岁以上的女孩子说教:“还是不用了。”
女孩子显然家教很好,看他们不愿意买,也不强求。朝他们鞠了一躬,祝他们情人节快乐後便转身离开。
不远处,很快有一对情侣买了她的花,她兴高采烈的道了谢,又朝下一对的方向走去。
化缧抱著小狗,一点点低下眼帘。
是啊……今天是情人节,自己都忘记了。
仔细看了,在这个广场上散步的,确实大部分都是意态亲密、耳鬓厮摩的情侣。
尽管知道若枫和自己身上都没钱,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但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化缧,你怎麽了?”
化缧摇摇头,刚想笑著说没什麽,却看到若枫将一枝半开的深红色花苞递到他面前:“送给你。”
“咦……咦?”化缧惊讶得舌头都有点打结,“这、这是哪来的?”
“在公园你逗小狗的时候,我趁你不注意摘的,是月季。”若枫冲他眨眨眼睛,“有点对不起花匠的样子……不过情人节一年才一次,他会原谅的吧。”
若枫话音刚落,广场所有的灯忽然间熄了。接著,耳边响起了隐隐的破空声,一朵硕大无比的金色烟花在头顶上方绽放,然後在夜幕中结成一颗金光灿灿的心形,慢慢消散。
化缧仰起脸,将目光投向天空,让眼睛内就要溢出的泪水倒流。
原来若枫一直记得……真是的,这样就要哭出来了,真是太没用了。
“啊,没想到还有烟花可以看。真漂亮,是不是?”
若枫伸出手臂,从背後将化缧拥入怀中,四周是一片沈沈黑暗,天地间仿若只有两人相依。五彩烟花在夜空中瞬间绽放又瞬间凋谢,将两人沈寂在黑暗中的轮廓,一次次镀上了华丽绚烂的异样颜色。
化缧靠在若枫的怀里,听著身旁江水的流动咆哮,恍恍惚惚中,仿若又回到了千年前,他和瑾王在渡海大船上,夜里看烟花的光景。
人相似,物相似,但那又是完全不同的。
瑾王带给他的,是忐忑不安、惊惧、怀疑、憎恨……而若枫,这样温暖,这样令人安心舒服。
真想就这样,和他相拥一辈子,相拥到天荒地老。
哪怕就此死去,也应该没有遗憾了。
……
当烟花散尽,四周的灯重新一盏盏点亮,化缧才蓦然从似真似幻的梦中惊醒。
若枫置身於明亮的地方,看看旁边行人渐渐多起来,总搂著爱人也不像样,脸红了红,放开化缧:“接下来……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化缧笑著点头:“好啊。”
然後,主动牵过若枫的手,一蹦一跳孩子似的朝广场外走去。
他们对这城市相当陌生,出来就如同一次探险,不知会走到哪里,遇到怎样的景物、人或事。
这场烟花,於他们而言,是一个老天赐予的意外礼物。
人生,或者命运也是一样。
与其沈溺於过去不能自拔,不如沿途行走,好好欣赏未曾见过的风景。
相信未曾到过的某处,一定会存在快乐惊喜。
从广场出来,就是一大片极其生活化的住宅区。
住宅楼、超市、学校、医院、饭店……这些建筑的模样构造,和五十年前大同小异,让人行走其间不由得产生亲切感。
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有亲密无间的情侣、带著孩子上街的夫妻、品味高尚的白领、被一群朋友搀出酒楼的酩酊醉汉……众生百态,也和从前没有什麽不同。
若枫和化缧也不辨路,沿著曲曲折折的街道一直走著,不知不觉间,身旁行人渐少,竟然来到了个黑洞洞、连路灯都不见半盏的暗巷外面。
两人相视一笑,正想走开,却只见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一条穿著灰衣的人影蹑手蹑脚来到暗巷的垃圾桶旁边,打开桶盖,将一团东西塞了进去。
“喂,干什麽的?!”若枫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但直觉不是好人,便朝那人影喊了一嗓子。
那人听了若枫一声喊,受到惊吓拔腿就跑。
化缧看看周围光线黯淡,张嘴吐了束丝,将奔跑中的人影缚住脚踝绊倒後,和若枫一起上前。
是个穿著模样非常土气简朴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理著小平头,神情畏缩,和这繁华城市格格不入。
男人被摔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怎麽被绊倒的,趁这个机会,化缧偷偷收了蚕丝。
“哇噢哇……”
若枫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正要询问,旁边的垃圾桶里忽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化缧连忙走到垃圾桶旁,看到一个被粗布包裹著的小婴儿睡在黑色垃圾袋中,正在努力挥动著细瘦四肢。
“若枫,是个孩子!”
化缧连忙放下小狗,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将婴儿抱入怀中。
男人见状,也不想著逃跑了,低下头,呜呜的哭出声:“我也是没办法……这孩子天生大脑发育不全,是个傻的……我和他妈收入又低,养了他就得紧巴巴过活不说,下半辈子也没个指望依靠……”
若枫的眉头渐渐紧皱,松开那男人的胳膊:“你走吧。”
男人怔了会儿,见他们没有下一步的举动,这才如得恩释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离开远走。
“若枫,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化缧轻轻拍著手里的婴儿,“这孩子就算逼著他带走,也不会好,不如我们来养。”
“没错。”若枫俯下身子,抱起小狗笑道,“不过,养孩子可没有那麽简单,我们要准备很多东西了。”
“这个我在行啊,我看过很多婴幼儿健康手册。科学院养著十几只平时用来取奶的羊,他吃的东西应该不成问题……对了,我们给他取个什麽名字?”化缧掀起一点包著他的粗布小被子,看了看他的双腿间,咯咯笑道,“男的哦。”
“嗯,既然是捡来的,就取个谐音,叫简简吧,简单的简。”若枫思忖片刻,抱著小狗和化缧一起离开暗巷,“……我说,你怎麽会看那种书?”
化缧兴致勃勃的回答:“漯竹市的图书馆有很多书,我没事就去看……不止是婴幼儿健康手册,还有美容化妆,空间相对论,鸡鸭羊的养殖,瑜珈入门,针炙入门,毛衣编织,水稻密集高产种植,现代军事战略……”
若枫听他列出的书单,渐渐满头黑线。
这家夥……五十年间究竟学会了些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
若枫和化缧一路交谈,重新回到繁华大道上时,远处矗立的锺楼堪堪显示凌晨一点。看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转身踏上了来时路。
走到公园院墙前时,天已朦朦亮,四处不见行人。若枫和化缧正打算步入公园内部,脚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嚎叫,一个不知道是什麽的东西滚过来,抱住了化缧的腿。
“好心的大爷啊,可怜我年纪小小瘸了腿,无家可归,给点钱让我看病吃饭去吧!啊啊昂啊啊啊……”
若枫和化缧被吓了一跳,定下神来仔细看,发现是个衣衫破烂、满脸脏污的孩子在那里干嚎,把鼻涕直往化缧裤子上蹭。
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口齿伶俐,动作敏捷得很。他肮脏的左脚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五指朝脚心蜷缩。
已经没办法治愈,却不是天生的残疾,而是人为造就。
虽然时光流逝,社会也发展变化了不少,但看来还是有乞讨的人群存在。甚至招式和方法,也没什麽改动。
那孩子一边干嚎,一边乘机将手探进化缧的裤子口袋摸索。
“小朋友,你是不是肚子很饿,没地方可以回去?”化缧的眼珠子转了转,俯下身子,温柔的对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