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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下) 第二章 作者:星炀
    柳缨缨和田老师的事随着王老师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当然开始只是从校工家属区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作为口头文学在众人口耳间交相传递,止不住地加工升级衍生。

    虽然传到后来当事人只是变成了“有个老师和个学生”这样单一的表述符号,但群众的智慧毕竟是无穷的,落在彼此相识的人堆里,这点提示也足够了。那段时间的新闻系被闹得沸沸扬扬。别的系也许不清楚,但柳缨缨毕竟也算是文学院的名人,院里系里的老师多次找去谈话,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有她什么事了。

    田老师的课也早就换了别的老师代替。虽然换人的理由是他要去医院照看王老师。每个人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连期末考试的逼近都压不住寝室里教室里议论纷纷的高涨热情。平静的校园生活里终于出现了这么点不寻常的事,多让人热血沸腾。

    原本是新闻集散地的新闻系里居然自己闹出了这么条新闻,几十号人,郁闷的有,讥笑的有,无动于衷的也有。柳缨缨平时就是个活跃分子,所以因为她被找去谈话的人很不少。

    沈雨浓在一楼大堂里装做看实习汇报墙报。他没戴表,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那墙报连同旁边的文学院毕业生报告会海报都看三遍了,又跟经过的两个老师聊了一会,才见他哥从左边楼梯下来。

    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沈烟轻当时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脚步倒还没什么变化,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只是木着脸目不斜视地下楼。沈雨浓没叫他,等他发现自己,看着他的眼神里跳过一簇诧异,脸上的紧绷立刻放松了。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在这儿干吗?”

    “等你。”沈雨浓跟上他没停下来的脚步,一起出了大门,“我在宋老师那儿看到你进系主任办公室了。”

    “哦。”沈烟轻随口应了声,也没打算多说的样子。

    沈雨浓过了一会儿,才问:“师姐的事?”

    沈烟轻有些烦躁地皱了眉:“这时候说的,还能有哪件?”

    “这件事又不关你的事,学校找你干吗?”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沈烟轻用鼻子哼了声,“我可一向是她的绯闻男主角。撇去这个不说,我至少也得算她的好朋友。他们当然要从我这边深入了解这位同学平时的思想作风品德各方面情况。”

    “了解了又怎么样?”如果说还处于怀疑阶段,这种探知还有点道理,现在事情都捅出来了,再优良的评价还能改变事实吗?

    “决定发落的轻重吧。谁知道。最烦的就是这些事,所以当初我下死了决心不干了。否则不管大事小事,来来去去就是这种不着实际的调查,要找人谈话谈心,妈的!有什么好谈的?了解个屁啊!说了有屁用?该不该做都已经做了,要觉得丢脸也已经丢了。不过他们如果要开除柳缨缨倒还好笑了,这跟学校根本搭不上关系,感情纠纷算私事,单位要出面至少也得真上了法律程序,现在王老师都没说请学校做主,他们出来管个屁啊?”

    沈雨浓抿紧了唇不敢出声,他哥一身的无名邪火,他要不多嘴问那么多,也许早就可以悄无声息面无表情地压下去了。现在给他撕开了个小口,火焰就轰的一下窜上了天。

    沈烟轻发完了火见他不说话,知道他的心思,深吸了口气,才重新开口:“算了。他们想怎么办怎么办吧,也没我们什么事。”

    沈雨浓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如果我们的事也被捅出来了,会怎么样?跟师姐他们一样?还是更糟?”

    沈烟轻一下顿住了脚步,转过脸,目光沉沉地盯住他:“你是什么意思?”

    沈雨浓静静地回视着他:“我们的事,你不担心吗?”你不正在担心吗?

    像是越来越受不了他日渐逼人的气势,沈烟轻冷冷地答:“担心怎样,不担心又怎样?从一开始就知道后果的事,既然都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雨浓微微地笑起来,藏不住那喜悦又放心的表情:“那就行了。再糟我想也不过是在学校呆不下去,那也没什么。我们没有妨碍任何人,跟师姐他们是不一样的。放心好了。”

    沈烟轻转了脸,依然冷着脸答:“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个还用你说?”不过是怕你后悔罢了。没想到你竟看得如此之开,显然是我低估了你脑子少根筋的程度。

    “哥——”

    “干吗?”

    沈雨浓拿眼角偷睨他一眼,又调开眼睛,望着旁边的树说:“你现在的表情很可爱。”

    沈烟轻冷笑:“是么?恐怕除了你没有人会认为这叫可爱。”

    沈雨浓低头看看脚下,又偷瞄过来,眼角眉梢都是笑:“只有我知道才好。那就是我一个人的。”

    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什么,都是我小小的幸福。

    沈烟轻看也不看他一眼,装作没听到,着急赶路似的抬头挺胸呼呼地往前赶。沈雨浓跟紧步子,一个人自己在后面乐,刚在暗自得意他哥在他面前越来越藏不住了,就听到有人叫他哥的名字。

    沈烟轻的脚步一缓,停下,扭头,看清,迎向来人时已是一脸温和谦逊的笑,变脸速度之快程度之彻底,让沈雨浓开始怀疑一分钟前的种种是不是都出自自己的错觉。

    就见那人热乎乎地过来,同样一副老熟人的热情,跟兄弟俩都打过招呼,两人甚为熟捻地开始寒暄:

    “都忙什么呢?这么急匆匆的。陈老师说叫你去一趟呢。”

    “去了。这不刚从办公室里出来。”沈烟轻的笑容放淡了些,颇有点疲累地叹了口气,“人齐全着呢。能想得到的头头脑脑都到了,陈老师,张老师,万老师……聊了一个多小时。把我这累的。”

    那人凑过来压低声音:“是柳缨缨的事?”

    沈烟轻看他一眼,又叹:“可不是吗?”

    这话答得让沈雨浓不禁一个劲地低头摸鼻子。同样的问题,刚才他可没这么好说话啊。

    “怎么样啊现在?”

    “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要严肃处理的。已经通知家长了,她现在停课,等家长来了再商量具体处分。她这回可麻烦了。”

    “唉,真是没想到啊,她居然和田老师……看着你们平时关系挺好的呀,我们昨儿还在说呢,烟轻哪点不如田老师?柳大小姐的眼光还真不怎么地。”

    “哎哎,”沈烟轻连连摆手,正色道,“你们可别瞎说,我跟她是真没什么。也就是因为工作关系稍微好一点,平时说的话多一点而已。看着像是挺好,其实也就算比较好的同学罢了。”

    那人呵呵笑,表情莫测高深,点头点头:“了解了解。”似乎很明白他在这节骨眼上急于跟柳缨缨划清界限的心思。

    沈烟轻松出一口气:“了解就好。”说着笑着拍拍他的肩,“早跟你们说了别瞎传,不小心传到老师那里就麻烦了。我刚在上面说的可都是重话。”

    那人很义气地一抬脸:“放心好了!你别人不相信,还信不过我么?当初陈老师问起来的时候,我可也是一直在帮你说好话啊。”

    “那是,兄弟我记着呢。明儿有空吧?一块吃顿饭。我请!”

    看着他就是要别过的架势了,那人也乖觉得很,连连笑着:“好啊,在老师那儿周旋了半天,你也累了。明儿再跟你好好聊。”

    沈烟轻都要转身了,听到他这话半转身子又立刻转了回来,严肃地纠正:“哎,那可不是周旋啊。我从头到尾可都是实话实说。老师们也不轻松,王老师那边还住着院呢,外院过来跟文学院说是商量着看怎么个解决法,其实压力还不都我们院顶了?陈老师他们为这事操了多少心啊,来来回回地跑,比我们辛苦的有的是,我这点算什么?我也跟老师们说了,柳缨缨对田老师其实就是特崇拜,要说爱不爱的,我看也未必是真的。小丫头片子看小说看多了,都有点不恰当的浪漫主义倾向。现在想想我也要检讨自己,从一开始我是知道她对田老师那崇拜情结的,可就是太不当心了。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对她多注意点,及时把苗头给掐了,也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现在还害王老师住了院。唉。想想真对不住老师。”

    这番话说下来,懊恼又认真,还兼且悔不当初的无奈,把那人听得惭愧的,拍着他的肩连连安慰。

    终于跟那人道了别,沈烟轻斜睨着在旁边狂咳不已的沈雨浓,依然面无表情:“干吗反应这么激烈?”

    沈雨浓咳得说不出话来,摆着手让他等会儿。沈烟轻果然不动了,就站在旁边等他缓过气。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刚才那个是有名的二腿子。整天围在老师身边转的那类。我跟柳缨缨的关系其实谁都不清楚究竟怎样。如果这时候还不管不顾地尽说些好话,那不是帮她,是害她。”

    沈雨浓听明白了,边咳边点头。他其实就是传说中的被口水呛到,慢慢顺畅了,刚要说话,那边又跑来一人,边跑还边叫着沈烟轻。

    是个女生,急匆匆地跑过来,又一脸急切地望着他,连招呼都来不及跟沈雨浓打:“我刚碰到黄杨,他说你在这里。怎么样怎么样?陈老师他们怎么说?”

    这回沈烟轻的脸是温和中带着沉稳,很踏实的一个笑容,谁看着谁都心定。“没什么太大问题,我已经跟老师解释过了,争取大事化小。让她别多想,没什么好想不开的。也别老往医院跑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她自己也站在王老师的角度想想,人家都这么多年了。”

    那女生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说的。其实她也知道,可是就是……你也知道这种事一时半会儿哪这么容易想开?”

    沈烟轻很温暖地笑起来:“没事。她那种性格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要说她想不开,她其实想得比谁都开,否则也不会惹出这种事来了。让她停课就当放假,好好休息几天,觉得无聊就去看小说。一天看个七八本言情,不用动脑子,什么也别想。院里面也不想把这事闹大了,又不是什么好事。让她放心好了。叫家长也不过是循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这么大人了,还怕家长来?而且他们全家不就她一个宝贝女儿,她爸又是那什么,学校有分数的。来了还正好呢。”

    给他这么一说,再大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了,那女生心定了,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那就行了。我就这么回去跟她说。”

    “嗯。她知道怎么找我。跟她说,非常时期,我奉陪到底,保证随传随到。”还附上充满信服力的招牌微笑,那女生终于点着头,晕乎乎地走了。

    含笑地看她走远,沈烟轻掏出呼机,看了看,直接按了关机。“妈的!这几天尽给这事缠的,烦死我了!”

    沈雨浓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迟疑地想说:“哥,你刚才不是……”

    抬眼瞪他个不知好歹:“她这种时候应该考虑的是该怎么跟田老师了结干净让人王老师安心养病,光想着找我诉苦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又浪费时间。”

    “可是万一师姐找不到你,她不会……”

    “不会。找不到就不找了,她清楚我的脾气。不高兴也没用。我又不是她的谁,不吃这套。”

    沈雨浓沉默,跟在他后面,半晌之后终于充满敬畏地重新开口:“哥。”

    “干吗?”面无表情。冷冷冰冰。

    “你这样……呃,是不是就是人常说的那个,呃……两面三刀八面玲珑?”

    倏地停下步子,冷冷地看过来:“你有意见?”

    摇头,有点想笑又忍住,再摇头,碧绿透明的眼睛含笑地望着他:“我很喜欢。”

    直到很久以后,沈烟轻回想起今时今日这个情景,还是禁不住的心跳如雷。

    ***

    留学生部的毕业舞会是在四六级考试的当天晚上举行的。地点是他们学校东门外的公园,租用了整整一个露天舞池。

    沈雨浓去了。代表中文系拿了毕业礼物去。

    因为等女生们打扮,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了。地方很大,人不算多,可也不算少。难得看到这么多外国人齐聚一堂,难免让人有点紧张。

    不愧是留学生部办的舞会,除去公园原有的设备,他们还自己搬了设备过来,即使在露天的条件下,也感觉得出非常专业。满场的彩灯闪耀,音乐劲爆,活力四射。跟外国人的蹦迪专业水准比起来,他们平时玩的就像小儿科。

    沈雨浓一去就直奔控制台,几个领头的一定都在那儿。把礼物交到金钟实和几个要毕业的人手里,一一道了祝福,手里只还剩下一份,是给梅琳的。

    “梅琳在跳舞。”金钟实大着嗓子在他耳边吼,指指舞池中央。

    沈雨浓望过去,她正跟艾可礼两个人蹦得欢呢,于是对金钟实笑着点点头,从旁边拿了杯可乐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其实留学生们都很热情,这次又是他们当主人,看到有新来的同学,都很大方地招呼起来。虽然刚开始女生们都挺拘谨,不过在这样热情的招呼下,又都是年轻人,很快中外学生混成一团。

    现场音乐震耳欲聋,还很多都是他们从没听过的。中国人常听的所谓英文金曲,跟真正国外年轻人当中的流行并不相同,所以现在冒出的很多曲子都觉得陌生得紧。不过蹦迪也不过是踩着节奏死劲蹦,甭管外国学生激动处跟着曲子在唱什么,自己跟着蹦就行。

    沈雨浓是披着外国皮的中国人,从小就只知道学习,永远生怕时间不够。他哥好歹还踢踢球,他是连球都不看的,所有课外活动除非老师有要求,否则一概不参加。上体育课是因为课程需要,到了高三还坚持是因为高考有体育达标。他这种书呆子没成为小说中常形容的眼镜度数过千凡跑步必摔跤凡体育测试必拖尾凡打架必定只有挨打的份的经典形象,也勉强算个异数了。

    他的眼镜度数平均两百,属于上课戴下课摘的范围。跑步从没摔过跤,因为身形高挑轻瘦腿长,虽然没努力锻炼过,但也没拖过后腿。所有体育测试因为成绩需要,虽然不是最好,但一定都一次过关。说到打架……自从身高过了178,也没机会试过。之前?有他哥在啊。再之前?那不还有王烨吗?

    被人欺负只是小学时很短暂的一段经历罢了。他不想记忆,也渐渐地记得不是这么清楚。这么多年,他记得的只有王烨的一句话。

    他说,你天生是个王子。

    “沈雨浓!你来了?”突如其来的大叫将他的思绪忽地一下拉了回来,梅琳大喘气地站在他面前,他露出一个招呼的微笑。

    “来了一会儿了。”

    “那干嘛在这里坐?过来跳舞啊。”她抽出张纸巾擦擦汗,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像刚出笼的包子。

    “不,你们去吧。”他摇头,还是礼貌地笑。“我不会跳。”

    “嗯,你不会跳。”梅琳这么说着,还是伸手过来拉他,显然是不相信。

    他赶紧闪开,苦笑:“是真的不会。你们去吧。”

    “我教你。没问题的。”她说,不依不饶的。“这里是舞会,不跳舞来干嘛?”

    “我、我,”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忽然一指金钟实,“金钟实不是也没跳?你去找他。”

    梅琳一眼瞟过去,根本不在意:“呵,他啊,待会会下来的。我就找你跳。过来嘛。”

    “我真的……我……”他是真的不喜欢跳舞,从来都觉得是超级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啊,我要去打个电话,你先去找别人。”

    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们也不是没开过舞会,新生舞会,新年舞会,不过是组织部和文娱部的活动而已。他向来是只露个面就跑的,要么就是主动担当DJ,从不轻易下场。他们系的女生身材大多小巧而精致,以他的身高也不太容易找到适合的舞伴,只要他不开口,也没谁好意思主动去找他跳舞,于是乐得清闲。

    可见梅琳实是他的克星。

    没办法,还给梅琳盯着,只好真的走到旁边的一台公用电话前,很有模有样地拿起话筒,掏了电话卡出来,插进去,拨号。

    那边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

    “喂,你好。请问找谁?”温厚的男声,很客气。

    “哥。是我。”

    “怎么了?你不是去舞会?”沈烟轻顿了顿,似乎是听到了隐约的音乐,又问,“干嘛?”

    他硬着头皮把被梅琳“逼迫”的遭遇讲了,他哥也没什么表示,就“哦”了声:“那就去啊。”

    “我不想去。”

    他哥又“哦”了声,不甚热心的样子。他觉得有些丧气,都不知道打这电话干嘛,只是本能地拨了这个号码。当然,他本来就没打算打电话的,都是给梅琳害的。

    拿着话筒,他想想,又问:“你在干嘛?”

    “看书。”

    “哦。”

    太熟的两个人百无聊赖之下竟找不到话题了。沈烟轻今天才考完六级,下午他才从他那儿出来,还有什么是需要问的?

    沈烟轻不说话,等着他说,他转身看看场内,梅琳已经又回到舞池中了。“那,你慢慢看吧。不打扰你了。”

    刚要放电话,忽然听到那边一阵轻笑,他咕哝了声:“干嘛?”

    沈烟轻悠然地笑:“沈雨浓,要不要我过去陪你跳啊?”

    他被他那笑弄火了,气得吼了声:“不用!”啪地就把电话放了。

    跳舞,严格说起来沈雨浓不是不会。什么慢三快四,连国标的入门他高三就会了。可是问题是他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他哥沈烟轻。

    大二的时候沈烟轻因为某个原因大学体育别人选修的都是网球羽毛球,他选的是国标。于是放假回家,一时好玩,就拿了沈雨浓当陪练。以沈雨浓认真的个性,就算是陪他哥,他也会尽心对待。而正因为是他哥想的,所以他更会花心思。一段时间下来,凭着两人多年的默契,简直可以舞得行云流水亲密无间。

    然而——这个“然而”很重要——不久之后,两人,或者是只有他(他哥不可能不知道)忽然想起来,他跳的是女步。一直是女步。时至今日,他会的也只是女步。

    所有的扫盲舞会他皆不上场,怕的就是不由自主跳出女步来。

    为这件事,他不是没埋怨过他哥的。可是他哥当时扶着他的腰在屋子中央旋转时,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就是我的舞伴。只是我的。你还想跟谁跳?”

    就为这句,他也死了跟别人跳舞的心了。

    反正跳舞不在考试的内容,四年不跳也无所谓。

    沈烟轻放了电话,看着墙上的话机出了一会神,又勉强回到面前的小说里去。

    一个晚上他都没出去,为的就是等电话。刚才沈雨浓的电话过来,他真的给吓了一跳。一样东西期待得太久,神经绷得太紧,随便一点小小的动静也会受到刺激。

    心神不宁的一晚上。

    看沈雨浓还能悠哉地参加舞会,他只能苦笑。

    沈雨浓跟金钟实和几个认识的留学生聊了一会儿,换了杯芬达,靠在围栏边上,看看表,盘算着什么时候偷溜比较合适。

    一曲终了,舞池中的人散尽,舒缓的轻音乐响起,方才热舞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场边聊天。看这仗势,沈雨浓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旁边想起那熟悉又热情地女声:“沈雨浓,电话打完了吧?”

    他转脸,陪笑:“嗯嗯。你辛苦了吧?快休息休息。”梅琳拿着瓶可乐靠在他旁边,刚要说话,他忽然想起来,“啊,等等。”说着跑到控制台拿了那份礼物过来,“这是给你的。”

    “哦?还有礼物?”梅琳开心地接过去,放在耳边晃晃,听不到什么声响,好奇地问,“是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系里准备的,给你们做个纪念。”

    梅琳笑得眼睛眯起来:“那我回去再看。”

    沈雨浓好奇:“你们的习惯不是当场拆的吗?”

    梅琳也好奇:“可是中国人的习惯不是等客人走了之后再拆吗?”

    两个人相视一眼,忽然一起笑起来。沈雨浓挥挥手:“随便吧。反正也是你的东西了。”

    “那你的呢?”

    “我的什么?”

    “礼物啊。这不是只是中文系的吗?”梅琳不客气地问。

    “啊?”沈雨浓一愣,他是负责代替系里面挑选,倒真没想到私人的还该有一份。不过理论上,从他的手也送出去了东西,也没谁会像梅琳这样主动开口分开讨的吧?

    这回梅琳笑起来:“呵呵。你不是希望我早点走吗?没有礼物我就不走了。”

    沈雨浓一阵尴尬。“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明天补一份行吗?”

    她立即做气愤状:“啊,你果然巴不得我早点走啊!”

    “……”无言以对。

    她喝了口可乐,得意地摇头晃脑:“跟你开玩笑的呀。我坐下个月5号的飞机到北京,4号请你吃饭好吗?你去了,就当是送我了一份很大很大的礼物。好不好?”

    ***

    “铃——”

    沈烟轻惊跳起来。心脏竟因此狂跳不已。

    像瞪怪物似的瞪了那电话一会儿,他深吸口气,接起来。

    “喂,你好。请问找谁?”

    “小烟——”

    “妈。”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话筒。

    那边沉默了几秒,像是有点艰难但又分外清晰地说:“对不起。”

    一声闷响,话筒掉在地上。又因为弹性的电线,被拉起,在墙上来回晃荡。

    ***

    小烟,最新的消息过来了,证实了我之前的疑虑,他们确实——已经知道了。

    他们早就开始怀疑我了,比我们料想的要早得多。只不过在一直不动声色地暗地里收集证据,又故意放出风声扰乱了我们的判断。我最近才知道他们其实早就派了人去了中国。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们周围的状况?有没有一些奇怪的人出现?不过他们请的都是专业人员,真要有什么,大概也不会让你们发现。但你们还是要小心啊,他们到底势力大底子厚,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啊?本来妈妈对你挺放心的,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小雨,我就怕你——小烟,你听妈妈话,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对不起,小烟,妈妈让你失望了,我已经动用了全部的关系想把这件事盖下去,可还是……我知道你在怪我,你别这么不出声,小烟……

    妈,我没事,不怪你,真的。没关系,下个月他就18了,没到最后,我们就还没输。

    嗯。我现在在肯尼亚,这边出了点麻烦,下个月也不一定能离开。所以如果我没回去,你就带着小雨好好过个生日,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在这之前他们就有行动了,就是小雨他不得不……你答应我,小烟,就当是为妈妈,千万要好好爱护自己,别做傻事,别做让妈妈伤心的事,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知道吗?

    妈,你别瞎想,我怎么会?我——不会……我——

    一口气上不来,竟是哽在了喉间。

    沈妈妈像是看到了一样,叹了口气,颤着嗓子说:小烟,你别光顾着哄妈妈,我心里清楚,你们两个里面,最死心眼儿最傻的那个,恐怕是你。

    ***

    晚上七点,沈雨浓从图书馆回来刚想在梅琳来之前偷个时间差打瓶开水,才发现自己的水壶里已经是满满的了。还以为谁做好事或是借了他的水壶用,一问留在寝室看书的毛澍才知道原来是他哥下午五点的时候来过了。一看他不在,也没说什么,在他桌旁坐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倒杯水喝,一看水壶没水,就干脆自己提着去打了壶新的。打回来之后反倒又没喝,匆匆地就走了。

    光听这个描述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沈雨浓赶紧追问:“他没说什么?”

    “就是没啊。”毛澍睡上铺,当时躺床上看书呢,虽然没怎么太留意,但也看出来沈烟轻那样子不同以往。“他刚进来那会儿倒像是真有事找你,可你又不在,他就什么都没说。然后就在你的位子上随便翻了翻,看起来又不像有事了。”

    沈雨浓立刻去给他们寝室打了电话,说沈烟轻出去了,但没拿书,不是去自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呼机也没带,扔在枕头边。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坐回自己的位子,一桌子的书满满地堆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后天最后一门期考,他平时的书桌是井井有条的,就是因为考试复习,他的样本笔记满世界地飞,他脾气好人也大方,所以老有人非常自觉自动地来翻他的课本看重点,桌面不乱也乱了。他自己都不记得比起中午的时候这些东西多出了哪些少了哪些,最重点是恐怕他哥走之后又有人来动过他的桌面了。赶紧翻开几本压在面上的书,下面的草稿纸上也没什么发现。叹了口气,算了,等他哥回来的时候再问吧。整天见着面的,估计也没什么大事。

    想是这么想,但就是太知道他哥了,所以忍不住的心神不定。

    也没由得他想太多,坐下没一会儿,梅琳电话就来了,他收拾收拾,换了衣服,去西门跟她会合。

    ***

    沈烟轻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方才下面饭店大堂已经打电话上来确认过,所以门很快便开了。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站在门里客气又有些熟捻地微笑:“欢迎,沈先生。请进。”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沈烟轻的眸子便不自觉地紧缩了一下。虽然事隔两个月,但他对自己认人的能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何况还是这样特征明显的老人,更何况是他留过心的外国老人。

    老人看他没动,便伸出了手,依然有礼地笑着:“我是莱特。我们曾经见过的,沈烟轻先生,希望你还有印象。”

    平时再怎样都能挂起假面示人的脸在此刻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笑不出来,连做个样子都办不到。沈烟轻这时才明白,能笑,只是因为那些事事不关己,至少是不很关己。现在不仅关己,更关心。仿佛有人在试图透过他的皮肉去刮弄骨头的表面,一点隐隐的痒痛,又要小心防备得胆战心惊。

    他淡淡地直视着莱特的眼睛,淡淡地答:“是,在武广,我们见过。”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叫莱特。”老人又重复一遍,手依然伸直在他面前。

    沈烟轻不得不伸手跟他握了一下。“我知道。您的名字在您给我的信上写着,我已经看到了。”

    莱特面带微笑地颔首,往门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烟轻握紧了拳,走进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

    这是个商务套房,有间小小的会客室在卧房外。沈烟轻迅速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内部,没有看到上次在武广跟他一起的那位妇人——想来应该是他的夫人。看来这次是一对一的谈判。

    莱特指着沙发请他坐下,又问:“沈先生喝点什么?”

    “不了。谢谢。我想长话短说比较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莱特仿佛没看到他脸上快要压不住的不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恍若未闻地说:“我正巧煮了咖啡,意大利的朋友送的,很不错。尝尝好吗?”说着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放到他的面前。又坐下,看着沈烟轻笑:“沈先生似乎对我有些敌意?放轻松,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沈烟轻本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听到这句,忽然就这么笑了。

    信手端起那杯咖啡,好整以暇地靠进沙发里,嘴角挂起一个浅笑,几分讥讽。咖啡氤氲着香气飘在鼻端,他垂眼看了好一会儿,丹凤眼才一抬,金黄的灯下眸光乍现,让华特倏然一怔,竟觉得跟在门前看到的换了个人一样。

    “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同样,在我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之前,莱特先生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又怎么会觉得我有敌意?至于您表达出的是不是恶意,这由我来判断,而不是您。”

    莱特顿了顿,才摇头笑:“你很犀利,沈先生。中国有句古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就是年轻的本钱。这很让我感慨,也很让我为难。我并不想跟你起冲突,我希望事情能够和平地解决。跟一个年轻人争吵,实在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

    “也许还有您的身份。”

    莱特看他一眼,又无奈地笑,点头:“是的,我的身份也不允许。”

    沈烟轻把咖啡放下,靠在沙发上,伸长了腿。“那么我能请教一下您的身份究竟是……”

    “正如我信上所介绍的,我现在是挪威皇室的法律顾问之一,也是这次中国之行的拉夫公爵代表律师。当然,私底下我也是他的好朋友,我们的交情已经超过三十年。”

    “所以那位公爵大人不必亲自前来,您能代表他做出一切决定和行动?”

    莱特笑容一敛,表情诚挚:“不是不必,是不能。如果可以,公爵本人当然非常希望能够尽快当面见见奥齐先生的儿子他的孙子,也就是你目前的弟弟沈雨浓。但请理解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随意出行,即使是私人访问也是非常劳师动众的。我想大家都不希望这件事引起公众过多的关注。而且对一个七十多岁老人而言,挪威和中国之间的距离也太长了。至于我,他在临行前的确是给了我一些宽泛的权利,当然前提是结果能让他满意。”

    沈烟轻唇边的讥讽越发深了:“对于没有机会请贵国的公爵阁下品尝武汉的名品热干面我也很遗憾,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说明一点,我弟弟沈雨浓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想找孙子请自便,但不要扯到我们身上来。我们高攀不起。”

    莱特肃然:“沈先生,我相信你很明白你所说的话里的真实程度。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会请你到这儿来的。确切地说,虽然拉夫公爵曾在一怒之下把奥齐先生赶出了家门,但其实也在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

    “也就是说他虽然把自己儿子赶出去了——事实上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所以就算没落井下石但总之还一直监视着他就对了。”

    莱特当即皱起了眉:“请注意你的用词,年轻人,我的汉语比你想象中的要好。”

    沈烟轻依然是那么半笑地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是,聊到现在,您的汉语之好对我来说已经超乎想象。简直五体投地崇拜无比。能够介绍一下学习经验么?我可以为您广而告之,在全世界的汉语学习者之中推广。”

    莱特看着他,眼神锐利:“我曾在挪威外交部工作,也在北京居住了十二年,至今也常来往于两国之间。不仅是我,我的儿子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带北京腔的普通话。并不自大地说,我对中国的文化和情况十分了解。你不用试图转移话题,这没用,该谈的我们还是要谈到,否则我们这次会面便失去意义了。”

    沈烟轻不置可否地一笑,不再答话。

    莱特却越来越严肃,端起咖啡嘬了一口,点点头:“你很不简单,沈先生,虽然我已经对你做过充分的调查,但我们这第一次见面,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你在企图激怒我,从而寻找到可乘之机。所谓《魏书》中所说‘智者必因机以发’。不过可惜,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沈烟轻夸张地往前一凑:“您竟连《魏书》也熟知?真是我的偶像!我连四大名著都没翻完呢。您看武侠小说么?那个我很熟……”

    “沈先生,我已经说了,请不必妄图岔开话题!用对付你周围人的那套对付我没用。”莱特沉了脸,露出些许终于隐藏不住的傲慢冷冷地答,“我并不常这样跟一个什么资历也没有的年轻人站在一个平面上交谈。所以趁我还有耐心和意愿跟你谈的时候,你该想想有什么是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取的。因为我们也并不会漠视这十七年来你和你的母亲沈女士对他养育教导的辛劳,你知道,公爵殿下对于自己的孙子能回到自己身边来抱着很大的期望和渴望,所以只要不太过份,他并不太计较接受你的任何条件。”

    “条件?”只是一瞬,沈烟轻已经换过一副表情,慢条斯理地又端起咖啡在鼻端嗅着,在意大利咖啡的香醇中慢悠悠地开口:“呵,说起来我那个弟弟长得是基因突变了一点,浑身上下出尽了洋相,这让我从小就觉得挺丢脸的。不过好歹跟我是一个妈生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看习惯了。要说歧视,也不会啦,都是一家人嘛。虽然不成器,但我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扔了,还卖给个连自己儿子都不要的主儿。这事儿要摊您头上,您乐意么?”

    莱特用手撑着脑袋,手指在脑门上轮番点了几遍,像是努力压抑了被他挑起的火气才说:“沈先生,很明显你在偷换概念。首先,我已经说了,我们并没有不承认你和沈女士的养育辛劳。其次,你很清楚沈雨浓并非你的亲生弟弟。他不是沈女士所生,而是拉夫公爵的儿子奥齐先生和他的妻子阿尕的唯一骨肉。从血缘上,他跟你们家并没有关系。”

    “血缘。”沈烟轻眯起眼睛笑起来,长睫掩去他眸中一闪而过锐利又冰冷的光。“听起来好像您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证明这个,既然这样,您还这么煞费苦心地跟我又是情理又是条件地说了这么多,不觉得有点多余么?况且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赶走了的人,现在居然又怀念起血缘来,不觉得可笑么?这么多余又可笑的事,我实在看不出我和我的弟弟有配合的责任。”

    “沈先生,”莱特没有计较他的口气,反而像是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透出的零星意味,立即跟上,“似乎对这个问题你倒很有把握。看来你也已经很清楚你母亲沈女士在沈雨浓的出生证明上做的手脚了。既然这样……”

    “请等一下。”沈烟轻一只手掌竖起来,拦住他的话头,“莱特先生,您身为伟大的皇家律师,这样算不算诱供?我可从来没说过任何一点能够让您联想到您刚才话里对我和我妈妈的指责的话,也不打算为此承担任何责任。不管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请您弄清楚。”

    “你认为我在设圈套?还是在暗示我捏造了事实?”莱特甚为不快。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沈烟轻的手收回撑在下巴上,悠然地做出个不赞成的表情:“我什么都不认为。您看您又在自行为我的意思做注解了。这还是您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莱特被他绕得哭笑不得:“沈先生,我们现在还不是在法庭上,你不必如此谨慎。否则我们什么都没法谈。”

    “是么?我以为如果您能把您的录音机关掉,把一些妨碍个人隐私的东西撤走,我们还不至于什么都没法谈。”

    “沈先生,”他有几分好笑的样子,“你是不是电影电视看多了?要么就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沈烟轻不以为意地回以浅笑:“我说过,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您大概是忘了我学的就是如何从别人的话里获取有用的信息。采访机我也一样用得相当熟练。”

    “直觉这种东西……”

    “否则我们就改个时间换个地方。我们学校的沁园春怎么样?”

    “那是什么地方?”

    “东区学生餐厅。也就是学生食堂的一种。不过他们有我们西区没有的扬州炒饭,味道还不错。我不介意请阁下一顿。”

    莱特打量着眼前这个以闲适的姿态咄咄逼人的年轻人,估算着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恐怕他真的会一晚上这样胡搅蛮缠下去。他今晚必须要对拉夫公爵做出结论汇报,他们已经做了足够长时间的准备,也没有必要为这种细节耽误了正事。

    在他沉吟的几十秒中,沈烟轻也只是依然随意地把伸长的左腿搭到右腿,跟在自己家一样。自信而放松。

    莱特终于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了那只精致的英式古典咖啡壶,在底部摸出了一片薄薄的黑色金属物。沈烟轻扬眉一笑,果真先进!连传说中的窃听器都用上了。他原本只是有强烈被诱导的感觉,以为不过是录音机之类的东西罢了,想不到竟然是这个。

    莱特脸上的神情一点都没变,自然极了。仿佛自己手上展示的东西跟刚才的话一点关系也没有。仿佛这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配件而已。他只是对着小薄片说了声:“你们一起过来吧。录音设备也可以关掉了。我想,”缓缓地望向沈烟轻,“沈先生现在应该已经愿意拿出诚意来跟我们谈谈大家感兴趣的话题。”

    沈烟轻也很随意地回笑,不置一词。

    莱特将那个东西放好,两手一摊,再次在他对面坐下,说:“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这其实不算什么,只是一些为了处事方便的技巧罢了。”

    沈烟轻同样很有风度地对他含笑点头,不温不火:“我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调查是您的自由,我们各有立场,我很能理解,也无意干涉您的处事风格。我只不过也同样在维护我的个人私隐罢了。下次换了场合对象,您尽管继续用,我一点意见也不会有。”

    莱特被讽刺得几近无言以对,但现在不是该跟他口角的时候。只能白着脸岔开话:“既然他们还没到,那么我们就先聊聊别的。相处的时间越长,便越发觉你让我很欣赏。中国古书中形容少年英才喜欢说‘此子绝非池中物’,我想便是像沈先生这样的感觉。”

    “不敢当。突然被您这么推崇,我真是受宠若惊。”

    “但我有个问题,沈先生刚进门时和后来的神情表现简直判若两人。这让我一直很纳闷。可以问问是什么使你发生了转变么?”

    沈烟轻先是静心听了一阵门外的动静,才对他又是一笑,温文尔雅。“坦白说,从我收到您的信,到我今天来到您房间的门前,心情一直很不平静——也许应该说很糟糕才对。从很早以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我和小雨的生活受到了打扰,这让我觉得非常不安,也很厌烦。受邀前来其实是不得不的行动,相信您也很清楚,我到现在也没有半分愉悦的情绪。但直到我进了门之后,从您对我说的一些话,让我忽然明白,您其实也很紧张,因为您手上其实并没有拿到足够支撑您的要求的筹码。我们都心知肚明,今天为什么要见这个面。不过都是在赌。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机会是一半一半,看谁的运气比较好罢了。”

    莱特也不反驳,只是微微笑着观察他:“你认为你有赢的可能?”

    “这个嘛,”沈烟轻摸摸鼻子,“只要他还在我这边,应该不至于输才是。”

    话音刚落,门便打开了。他好整以暇地望去,目光越过前面的梅琳,直接落到那个人身上。

    两个人的目光相接,彼此的神色都是一亮,眼中再无旁人。

    沈雨浓快步走进来,看了莱特一眼只是一怔,就走到沈烟轻身边,叫了声:“哥。”

    沈烟轻回以一个让他放心的笑,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等他很听话地坐下之后,才看了看从进来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梅琳,问他:“不是说今天梅琳要请你吃饭?怎么就在隔壁么?”

    沈雨浓赶紧撇清:“饭已经吃完了。是、是梅琳说要让我看些东西,所以……我才顺便送她回来。”

    沈烟轻一挑眉:“哦?什么东西能这么让你有兴趣?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

    “是……”沈雨浓瞟瞟那还杵着的梅琳,又瞟瞟正饶有兴趣看他们对话的莱特,暗地里一咬牙,没敢吱声。心里不住地恨声道,这回给个梅琳害死了!

    沈烟轻一副洞若烛火的样子,特宽容地对他笑,笑得他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直打鼓。“那我就来猜猜。唔,是——有关你的身世的?或者干脆就是想让你听听我和莱特先生的现场会谈?这位梅琳小姐想必是跟你说了她跟你爸爸那边还有些渊源啦?”

    沈雨浓知道瞒不过他哥那双眼,一开始也没打算瞒住,自然就点了头:“嗯。她——”看看梅琳,“她说她奶奶是我奶奶的姐姐……呃,这是她说的。我可没承认奶奶什么的。”

    “但是你相信了,所以才跟她回来。不是么?”

    “我——只是好奇……”沈雨浓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怯怯地看他,“哥……我真的只是……”

    沈烟轻也没打算怎么他,心想着解决完这里回去再收拾你,没等他说完就笑咪咪地看看那两位说:“皇家的设备想必十分精良。”又回过头来,“那么就是说刚才我跟莱特先生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我当时就想过来的,可是梅琳不告诉我你们在哪里……”

    “很好。既然今天的焦点是你,那如果你有什么对我刚才的话要补充或修正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沈雨浓自然是摇头的,还没等沈烟轻继续发言,静观了半晌的莱特开口了:“沈雨浓先生现在暂时可以不必发表意见,一切等我们都说清楚了之后,最后做决定就可以了。”

    沈雨浓立即接过去:“我现在就可以做决定——”

    “不,”莱特拦住他,“您对所有的情况并不了解,只是单方面地要站在沈先生一边,这样做出的决定将是主观草率而不明智的。不妨先听我把话说完。不必急于一时,以免留下遗憾。”

    沈雨浓皱着眉,又想摇头,就被沈烟轻一拉,看着他特从容地还是对莱特微笑:“小雨,我们就听听莱特先生要说些什么。要知道大律师的风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莱特眼见着沈雨浓本来坚持的表情只因为这一句就慢慢消散了,果然乖乖地坐在他哥身边也安静地注视着他。他迅速估算了一下沈烟轻对沈雨浓影响力,不动声色地重新露出一副专业级的和煦微笑,仿佛面对的两位才是他重要的当事人。

    招呼着梅琳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开始发表正式的声明:“沈雨浓先生,今晚我们的会面,我想目的你已经很清楚了。那便是弄清楚你的身世,并对你转达拉夫公爵阁下——他很可能与你存在血缘上的祖孙关系——对你的要求和期望,以及在法律上他可以对你行使的监护人所有权。还必须说明的是,如果你们的关系确认,那么您将继承公爵阁下的爵位,成为下一任的公爵。”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如果我的意思你都已经清楚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对这们这个关系的求证工作。”

    看沈雨浓只是平静地一点头,他又转向沈烟轻:“至于沈烟轻先生,基于你与沈雨浓先生的密切关系,你当然有权对在我举证的过程中提出疑问和反证,这是无庸置疑的。”

    沈烟轻笑得理所当然:“谢谢。我不会浪费我的权利的,您可以放心。”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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