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说了。”言榛有些发窘,“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母亲闻言一时怔忡,在她面前慢慢坐了下来,“都这么快了呀,感觉昨天还跟你爸在这张桌上商量你报志愿的事呢,一眨眼你都在那所小学校待了七年,研究生都读完了……咳,别怪你爸生气,他在教育界混了大半辈子,一向最看重这种事情,没想到引以为傲的孩子竟然读了所他看不上眼的学校……”
言榛不出声地听她唠叨完,才问了句:“爸还在生气吗?”
母亲微微一笑,“如果你这次再不听劝,留在什么县城小医院的话,他就真要生气了。说来说去你爸都是为你好,当年让你复读也是,现在帮你安排工作也是,你一向最听他的话,偏偏那一年不知怎么回事,先是突然说想读医科,报志愿前又改了主意,直到后来……”察到女儿的神色有些疲倦,她没有再说下去。
趁母亲说要给她放洗澡水的时候,言榛将行李搬到自己的房间。房门打开一刹那,七年尘封的时光迎面扑来,她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从书桌前扭头望来——剪得中规中矩的齐耳短发,总是抿得直直的嘴角,镜片后的双眼藏着那个年纪才有的惘然和疲倦。
那是七年前的自己。
房间里当然空无一人,一切仍是她离家时的模样。不由浅浅地笑了一下,想起母亲的话——
“真不知那年你是怎么回事。”
现在想想其实也不甚明白,似乎在那一年因为什么事情,长期积累下来的自厌感终于崩塌了。在考试失得的消沉日子里,满心想的都是逃离这样中规中矩的自己,逃离预先安排好的生活。
所以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去了录取她的第二志愿学校,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医学院。第一年春节时回过一次家,但父亲余怒未消,连吃年夜饭时都没同她说一句话。
因为气氛太难受,之后的几年都没回来,反而是母亲担心她,大老远跑了几趟学校。
如今想来,如果那年自己没生病,考上了那所同老师商量过后,认为更适合她的理工学校的话,自己现在会怎么样呢?
总觉得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即使是所二流院校,即使是莫名其妙填报的医学专业,她还是顺顺当当地读了下来,若不是实习途中接到许久未联络的父亲电话,言榛想自己大概会在实习的县城医院安顿,没什么感觉地过下去吧。
似乎长大以后,脱离了那段心浮气躁的时期,对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淡然起来,包括一度很讨厌的自己的性格,包括父亲过度的保护干涉。
所以时隔七年,她还是顺从父亲,回到了他为她安排的道路上。
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虽然刚回到家有些累,身体仍是按照多年的习惯早早醒觉了。进厨房弄早餐时把母亲吵醒了,被问了一句:“怎么不多睡一会?”
言榛含含糊糊地回答:“嗯,想今天就去医院报到。”
接下果然是一连串“刚回来不好好休息就急着上班”的唠叨。
将自己那份早点草草吃完,回房间换了衣服,然后把实习档案放入手提袋里。走出房间时赫然发现父亲也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一大早的相遇使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了下。
“早呀,爸。”她低唤一声。
男人则报以目不斜视地点头,在她快出门时他才说了一句:“我同院长打过招呼了,好好做事,别丢我的脸。”
言榛在关上门的同时也松了口气,不管过去几年,她在父亲面前还是像以往去办公室找他时那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即将实习的医院位于市内,虽然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人医院,以父亲的话来说却是“比你原先窝的县城小医院不知要好多少”。
没有见着院长,不过医教科的负责人显然被关照过了,简单嘱咐了上班前要办理的事情后,他翻开她的实习档案,“你在先前的医院已经完成几个科的实习了呀,接下轮到外科……嗯,刚好院里眼下也有一批实习生,你就跟他们一起统一安排吧。不过要先去找个带你的医生先,跟我来。”
负责人领她走过长长的走廊,在挂着普外科的门前站住了,“小程在吗?”里头传来模糊的应答声。
从言榛的角度看,只瞧见靠门边的几张办公桌,一个穿着白袍的长发女医生倚在其中一张上看报,抬头见到她,友善地笑了一下。
方才应声的却不是她。
“你过来。”负责人招手让言榛进去,然后扭头对某人说:“我记得你没有带实习生吧?这是新来的言榛,在你们科一个月的实习期间就由你负责了。”
“啊?”随着一声单音词,坐在窗边桌子后吸着泡面的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愕然的脸。
言榛与他四目相对。
刹那间,心底的某处如冰山般皑皑溶解,露出记忆原本鲜明的面目来。
他却没怎么注意她,将一口泡面哧溜吸进嘴里,才问负责人:“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
“没有。”负责人答得干脆,“你别老想着将事情推到别人身上,你们科室就你没带过实习生了,当自己是永远的菜鸟医生呀?还有,现在明明是正式上班时间,你怎么还在吃早餐?”
他将脸埋在泡面桶里哼了几声,十足敷衍意味。
负责人摇摇头,回身对言榛道:“以后你就跟着这个小程医生吧。他可能大不了你多少,不过进医院已经三年了,各方面还算熟悉。”
言榛应了声,知道这意味着在去别的科室实习前,她的实习鉴定都要由眼前这人打分。犹豫了一下,她仍是按照实习生对带教医生的叫法,对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喊了一声:“老师。”
“噗!”一口汤汁从他嘴里喷出来,正中桌上的病历纸,“哎呀呀!”他连忙跳起抓过面纸收拾惨状,另一头关注着这边的女医师却笑得前俯后仰。
“柳师姐!”青年怨恨地瞪了一记。
女医师却仍是笑不可抑,半天才边抹眼泪边喘着气道:“小程子……没想到你也有被人喊老师的一天,哈哈哈!”
言榛尴尬地站在那里。
还是那位女医师替她解了围,她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言榛是吧?亏你能对着这小子的娃娃脸喊老师,你别以为他实际有多大,他本科念完后就在这家医院了,算起来岁数大概跟你差不多,叫程医生或直接喊他小程就行了。”
岁数是差不多呀。言榛心想。
只是他恐怕不会记得自己。
在那灰黄晦涩的一年,她没有机会让他记得她。
接下来则是由那位看起来很爽朗的女医师指点她去哪里领胸卡,而后在其他医生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时一一做了介绍,包括负责这一科的主任医师。而那个据说负责带她、按理该被她称为“老师”的人,去查房后便再没有出现。
提到他,女医师笑笑说:“那位是院长的二公子,放任自由惯了,好在没有捅过什么大娄子,所以大家都由着他。”
眼看快到中午,言榛同科室里的几人打了招呼,说好第二天正式实习时才来领排班表,得到客气的回应后便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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