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搞不懂,”他突兀地打断她,有些生气的样子,“你干吗老说成是自己的错?拜托,你的病历写得比我还好,各种病症背得就像教科书是你写的一样,简单的处理也是一教就上手,该惭愧得去撞墙的是我才对,你自卑个啥?”
“就因为你老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才弄得我更加郁卒。”情不自禁地咕哝一句,他又补充:“我不是骂你哈。”
言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吸了一口气,才能说出一个事实:“可我们还是处不来。”
“是啊,既然不是工作上有意见,只能说,”他望着天空,下了结论:“这完全是个性上的问题了。”
没法相容的两种性格,原先让她觉得那么可悲的事实,被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反而只有好笑。
“你呀,一看就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太高的好学生,而且让人觉得你对别人要求也很高的样子,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你都看到我平时是怎样的了,竟然还不冲去抗议换老师。”啧,好像只有他单方面神经紧张似的。
言榛无声一笑,“你也知道自己平时很混吗?”
“是啦是啦,多谢你们时刻提醒!”他没好气道,像是为自己辩解似的又开始嘀咕:“做人何必那么认真,起码我有在做事情,没被投诉也没闹过纠纷好不好?”
“其实,”言榛看着手中的纸杯,慢慢说,“如果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那老师你则是对自己评价太低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都有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完成,即使手下有她这个可供差遣的实习生,他似乎也没想过可以把大大小小的病历都丢给她写。
言榛见过他写的病历,要求严格的医师肯定会斥为“偷工减料”,可是记的几乎都是重点,该记的东西一样没落,反过来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懒得写。颇像他平时处理病患的态度,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这大概就是以前学校老师常说的聪明学生与勤奋学生的区别。
似乎每所学校都有这样一种学生,爱玩却学业优秀,极擅长抓住重点。他们的名次也许在整日埋头念书的优等生之下,可付出的努力却用不着那些人的一半。
言榛无疑是后者,几乎每个老师见到她都会露出欣慰神色,说些“读书不要太累了”、“注意劳逸结合”之类的叮咛,可是真正让老师们又爱又气的却是那些被他们斥成“只有小聪明不知努力”的学生。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她其实觉得能从住院医师的繁琐工作中找出那么多空暇时间的他很厉害。
当然,这不代表她认同他用那些时间来睡觉、打游戏、看一些明显与工作无关的闲书……
“你到底是要赞人还是损人?”他像是不知如何反应地眨眨眼睛,掩饰地咳了一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没有白领工资,虽然有点混……用你们的话来说是很混……啧!”仿佛很受不了似的啧了一声,他掩住半边脸颊别过头去,“这种貌似表扬的话出自你这家伙嘴里真让人别扭!”
不用靠近言榛都感觉到了从他脸颊冒出的热气,仿佛这时她才突然明白了科室里的人喜欢捉弄他的心情——因为闹着别扭的他实在太可爱了。
不由轻笑出声,却换来对方诧异的一瞥。
“什么啊,”仍是那种不知说与自己还是他人听的咕哝,“原来你也会出声笑呀。”
第九章心动
普外的医生们最近明显感觉到了寂寞,四处究其原因,原来是好久没看见“怒气冲冲的娃娃脸医师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女实习生”这样的戏码出现了。平日休息的露台上少了某个男医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的游魂式怨语,不能再起哄说“受了了就跳下去呀”的众人也觉得连嘴里叼的烟都没了味道。
科室里最为寂寞的女医师特地跑到言榛桌前调侃:“怎么,磨合期终于过去了?”
言榛笑笑没回答,一旁桌后的他则如往常般投来恶狠狠的目光,“你别无聊好不好?这么闲就帮我去查房呀,死老太婆!”
“什么?这是对待师姐的态度吗?别忘了你也才小我两岁!”
接下来又是一场言语幼稚如学龄前儿童的吐槽战。
她已经很习惯这种情形了,甚至能像科室里其他医生一样做到边听边下笔如飞,只是嘴角淡淡的笑意一直未消。
那晚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心情挫败得在他面前哭了出来,而他也不曾拿出“被狗啃得差不多”的耐心笨拙地安慰她,两人仍是实习医生与带教老师的关系,不同的是他不再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科”了。
相处模式倒也没什么变化,可也许是心情改变了的关系,碰到意见不一致的事情时会想“算了,这家伙就是这种个性”,于是先前令人烦躁的地方也变得没什么大不了。
简而言之,他们总算做到了和平相处,虽然仍没法像他与其他人那样轻松自在。
正想着,那头的口水战已分出了胜负,女医师气呼呼地在言榛面前坐下,骂:“这小子,今天嘴怎么忒毒!”
“是吗?”言榛笑笑,“大概是因为昨天一起赶了十几份病历,今天又要做术前谈话的缘故吧。”外科就是这样,查房虽然不占时间,但有手术的日子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没安排手术的时候也要埋头写病历。若被安排到上手术,住院医师还得准备手术同意书、输血同意书、术前小结等琐碎的术前工作。
“对哦,今天是你第一次上手术。”女医师露出恍然表情,“怎么样,紧不紧张?”
言榛想了想,回答:“有点。”
这样谨慎的回复却换来对方的大笑,女医师拍拍她的手,“安啦,没什么好紧张的,说不准今天在手术室里你还有机会听主任讲他当年第一次上手术的笑话呢。”
手术开始前,言榛将自己负责写的术前小结交给他,连同他那边由病人家属签好的几样同意书,手术前的主要工作便已完成。
像这种需要与病人家属交涉的事情他极少让她去做,被问起时他曾相当直接地回答:“你太严肃了,去签病危通知书还差不多,手术前的同意书可不能再让你去增加病人的不安。”
若不是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一般人确实很容易被打击到。
还好她已经习惯了。再说自然会有看不过眼的人替她反击——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是谁实习时因为长得太嫩,被病人要求换医生的,亲爱的小程子?”
“都说了别把人叫得像太监似的!”
言榛开始觉得自己挺喜欢这个科室的。
今天是他负责的一个病人做手术,所以她才能以肋手的身份进手术室。由外科主任主刀,他担任一助,她和另一个医生是二、三助。虽然之前有隔着玻璃参观手术的经验,真正要进手术室时又是另一番感觉。
进手术室前要做消毒工作,她认认真真地在水龙头下用毛刷刷着手。手指,手腕,手肘,肘上,像在学校练习时一样按顺序来。
他也在另外一个水龙头下洗手,这时突然问她:“你很紧张?”
言榛愣了一下,回答:“还好。”
虽然女医师也问过相同的问题,可问的人一旦换了是他,自己就坦率不起来。
他看了眼她刷得红肿的双手,没说什么进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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