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弓著身、捧著锦盒,一副谦卑的模样,低声问道。
县太爷膝上坐著刚纳进门的小妾,正笑闹著。他不层地瞄了师爷一眼,勉为其难地空出一只手。“拿来我瞧瞧。”
师爷端上的那只锦盒里,放著不久前还挂在游钫之身上、几年来任他又咬又摸的玉坠,如今已经安稳地以绒布包好,万般谨慎地置于锦盒之内。
县太爷瞄了眼,脸色大变。“唷!这这这……”他推开小妾,把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到桌上,那双鼠眼睁得极大,猛瞧著那块玉坠。半晌……
“没错!铁定是!”他肯定地大嚷出声,并惊骇地指著玉坠。又突然觉得似乎有失恭敬,赶忙将手放到身后,轻声细语地道:“这肯定是呈玉公主的玉坠子,呈玉公主的玉坠子自小就不离身,我见过好几回了,也是像这块玉坠般有著缺口。”
师爷吸了口气,狗腿地赞叹县太爷的“明眼”。
“大人,偷这块玉的小偷已经抓著了,正关在牢里听从发落呢。”
县太爷皱眉,歪著头想著。“啧,可、可我没听说宫里丢了东西呀。你肯定是这人偷的?”
“唉呀,大人……您也不想想,皇宫是怎样的地方?戒备如此森严的皇宫,别说人了,连只猫都进不去,如今竟然有人能够突破重重戒备,还盗了呈玉公主的宝贝,这等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朝廷的颜面该往哪儿摆?”
“可、可要是咱抓错人呢?不就要被怪罪?要是这两块玉坠单单是相似呢?”县太爷可不想无端惹祸上身呀。
“即使错了,也不能因此怪罪大人呀,大人对朝廷可是抱著一颗忠贞不贰的心呀……然而若是对了,大人,那可就是大功一件。谁不知道呈玉公主是太子爷最宠爱的人哪。”师爷在县太爷耳边碎念著。
县太爷抿著唇,将眼眸眯得极细,思索了好一阵子──
“好吧!升堂!把那小子抓来。”
***
吓!做官的都长这副德性吗?游钫之一抬头,顿时愣住。
他听人家说过,当官的油水捞多了,都一副猪头猪脑的模样,今儿个亲眼瞧见了,传闻果然不假呀。
“说吧,你叫啥名?是哪里人?爹娘叫啥做啥的?为什么偷玉?在哪偷的?什么时候偷的呀?”县太爷拈著胡须,摆出当官的架子,睥睨地瞄著眼前的小孩。
嘿嘿,瞧这小孩呆愣愣的蠢样,怕是一声大吼就吓得发抖叫娘了吧。
游钫之回过神,哼了声,大声回道:“要不要我跟你说我家养了几只鸡啊?住哪还要跟你这个‘大人’报备啊?”
“你是不要命啦?你认不认得这是哪儿啊?”县太爷大惊,指著四周怒道。
他……他可是县太爷啊!是县、太、爷啊!怎么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哪?真是没王法了!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总之不是我家!”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县太爷再度震惊。
“我知道!”游钫之答得好大声,然而就在县太爷洋洋得意之际,他又接下去说了。“我今儿个才在市集上见过,一只一只地倒吊了起来,肥滋滋的,看起来好好吃啊。”
县太爷差点没直接气晕了过去。
这……这平常人要是见著他,别说看见他的尊容了,只消瞄到他的腰带就已吓得跪倒在地,这小子到底是打哪来的,竟敢对他这般不敬!还拐了个弯骂他是猪!
“你这臭、臭、臭……”县太爷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大人,您喝口参茶,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师爷忙上前安抚著喘不过气的县太爷,一面回头嚷嚷道:“来人!把这小子拖下去,先打个十大板略施小惩,看他招还不招。”
游钫之随即大嚷道:“谁敢打我?那玉坠子本来就是我的!你们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还嘴硬!”县太爷气红了一张脸,忿忿地指著他。“区区一个孩子,还穿得一身破烂,谁会相信你有这种东西?”
“真的!从那玉坠子的反面可瞧见它里头有条小虫。”硬的不行,便来软的。游钫之的神色瞬间一变,好无辜地抗议著。
“什么小虫,你胡说。”县太爷不层地说道。
“你瞧过背面了吗?”游钫之头抬得高高的,嚣张地问道。
“这……”县太爷搔搔头,被问住了。
“明明就没看过,还敢这般理直气壮?那个呈什么的公主的玉坠子里头哪会有小虫子?”一占了上风,游钫之马上毫不留情地继续质问。
被这个小毛头给吓唬住,县太爷实在有些不甘心,但又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只得吩咐道:“把玉坠拿来。”
不一会,师爷诚惶诚恐地将锦盒奉上。
县太爷打开那锦盒,将玉坠翻转过来,仔细瞧著。“小虫在哪呀?”
游钫之见他们这样宝贝地捧著他平时拿来玩儿的玉坠子,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仍是一脸正经地责备道:“你这老鼠眼还真是看不清,我指给你看。”
说著走上前,踮起脚尖伏在案前,煞有其事地指著。“哪,不就在这儿吗?”
“哪儿?”老鼠眼眯得更小了,紧皱著眉问著。
游钫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儿呀!”说著一个伸手。趁县太爷忙著醚眼辱找玉坠里头的小虫儿时,“嘿”地一声把锦盒整个捞走。
“快抓住他!”县太爷和师爷吓坏了,齐声大嚷著。
游钫之紧紧抓著玉坠,作势要往下砸。“谁敢靠近我就摔了它!这可是呈玉公主的玉坠!”
县太爷的脸扭曲著,只差没吓晕过去。“都……都不准上前!”然后弯著腰,低声下气地哀求道:“这位小爷,您……您行行好,算我怕了您,行吗?您手下留情,可别摔了这宝贝。”
噢,山下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游钫之差点忍俊不住,清了清喉咙,眼一眯,装模作样地道:“不如这样吧,你们有本事抓到我,也算很厉害了,我也就不走了。不如,你们就带我去见那个什么呈玉公主吧。”
“啊?”县太爷愣住。
“‘啊’什么呀?难道你要放我回家?”
“这……”县太爷和师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呈玉公主?就凭这小子?
“还愣著做啥?不愿意啊?那我回家啰!”游钫之作势要离开。
“得得得!”县太爷一边出声挽留他,一边哭丧著脸面对师爷道:“眼下恐怕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游钫之可乐了,强忍住笑。抬头挺胸地命令县太爷道:“咱们这就出发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不好好玩它一回呢?游钫之开心地想著。
只是……方才没挨到的板子,等他回家,一定也逃不掉被爹打板子的命吧……
***
“说说是哪块玉坠。”案前,一名俊雅的男子翻动著书简,无波无痕地问著。
这时代什么怪事都有,小小的一块玉坠竟然能闹得整个王城上下沸沸扬扬……他的公务已十分繁忙,并不想因为一块彷造的玉坠而徒增困扰。
“回太子爷,是个边境的县令,叫唐胡卢,说是前日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偷儿,不知怎么的,这玉坠现下又落回这偷儿的手里,可是他并没有因此逃跑,反而嚷著说要见您……”
冯羿抬起头,没说话,脸上透露出些微的疑惑。
“至于那玉坠,我们找一流的玉匠瞧过了,他们说,那块玉坠与呈玉公主颈上的玉坠并非全然相同,但似乎是一对的。两块玉的缺口恰恰可以对在一块儿……”
冯羿微微一愣。是一对儿的?
是啊,他怎么现在才想到?若有相似的玉出现,那或许代表著这人和呈玉公主常姮有著特殊的关系。
底下的人注意著冯羿的表情,话锋一转。“那偷儿胆大包天,怎么也不肯交出玉坠……若太子爷在意此事,想知道两块玉坠是否真是一对儿,眼下似乎只有让那偷儿进宫这法子了。”
“既然与常姮的玉不同,那就不是偷儿了。”冯羿挂著浅笑,轻声更正。
“是,恕属下失言。”明明是温和的一句话,听在他耳里却好似严厉的责备,令人惊骇。
冯羿并未马上答覆,只是平静地低下头继续翻著书简,半晌后,才又问道:“你说那人是什么来头?”
“噢,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至于打哪来的,他始终不说,众人忌讳他手中仍握著那块玉坠,因此也不敢逼问。”
冯羿点了下头。“这或许攸关常姮的身世,我得亲自问话。那孩子人在哪?”
“这会正在‘涎三尺’那儿大吃大喝呢,那县令对他可是百依百顺,像祖宗一样地伺候著……太子爷,属下担心,这会不会是有心人知道呈玉公主是民间公主,藉机想要……”
冯羿没对这样的猜测做任何答覆,只是悠然道:“把他带来吧,看看两块玉坠是否真是一对。”
***
哗!王宫!
哗!好人!
哗……
即使想要装出镇定模样,但游钫之依然止不住怦怦的心跳,瞪大了眼看著富丽堂皇的宫殿。
瞧这些金光闪闪的屋子,别说一块了,只要能掰个指甲大小的回去就发财了。
住在这里头的人一定是天天大鱼大肉,吃得脑满肠肥的吧,瞧瞧旁边这个唐胡卢,一个小小县令就已经捞了如此多的油水,更遑论是太子爷啦。怕是站著都还瞧不见自个儿的脚趾头哪。
游钫之为这样的猜想而窃笑,他强忍著不笑出声,等著守门的进去通报。无意间,抬眼看见一旁惶恐到不时抹著汗的唐胡卢,顿时憋笑憋得肚子更疼了。
“两位爷,请。”通报的人还挺和善,不知是太子爷事先交代过了还是如何,并没给他俩脸色看。
游钫之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走进太子宫殿。
然而,他才瞄到两个人影,就被唐胡卢那只大掌压著头,一起跪下。
“贱、贱贱贱臣……拜见太子殿下……”
呿!他还没看清楚太子的长相啦!游钫之不满地想著。
“起来吧。”一个温煦的声音这样说道,却似乎暗藏著冷漠。
唐胡卢垂著头,缓缓起身,冷不防看见立于太子身后的呈玉公主,马上又压著游钫之跪倒在地。
“拜拜拜、补拜见公主……”
“哪有跪我的道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慵懒地道。
游钫之还在埋怨著愚蠢的唐胡卢,听到这公主的回答,顿时愣住了……
这声音……
他挣脱唐胡卢的大掌,奋力抬头,望向那个有著甜甜笑容的女子,对上了她那一双好生熟悉的眼眸……
***
“孩子呢?”凤语笺一听到脚步声便急忙回头,望著也是一脸凝重的游少观。
游少观微抿了下唇,看著咬著手指、一脸惊恐却又强作镇定的凤语笺,心疼地伸手,抽掉已被她啃出红痕的手指,握在自己掌中。
游少观注意到她微肿的眼眸。“昨晚没睡?”
“没找著?”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抖著声音又问道。
他一夜未归,她也一夜未眠,一直盼著,却什么都没盼著,一直等著,越等心越慌……一直想著钫儿不知出了什么事了,也担忧著游少观这一趟出去的安危。
看著他安好地出现在面前,心情是稍稍平复了些,但一颗心仍悬宕著……虽说看他的表情也能猜出一二,但还是要亲耳听见才算数……
“没有消息。”他离她很近,柔声回答道。他同贾乡四处打探过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凤语笺一听到他的回答,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怎么找回来?那样大的城里要寻一个孩子谈何容易?
她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望著,任由心头那股混乱涌上。
游少观心头一紧,凝眉的同时,迅速地张手,将她按压进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搂住。“没事的……这孩子一向能逢凶化吉,这次一定也是这样的……”
她伸手从他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肩,一点也不迟疑地将头埋进他胸怀中,轻轻颤著。
“没事的……”他安抚地轻拍著她,低声道。
她的泪,就这么流了下来,那样地理所当然……像是找到了归属,安心了……
他静静抱著她,并不是挺紧,却足够让她贴紧他、足够让她感受到他的温暖与他所给予的包容。他感受到她的彷徨、心疼她的恐惧。
许久,凤语笺才松开手,垂著脸蛋有些突兀地转身,不想让他瞧见她的脸,用力抹去挂在脸上的泪,平淡地道:“饿了吧?”
“嗯。”他望著她的背影,平淡地回应道。
“刚煮了粥……”她仓猝地望了他一眼,快速地离开。
他依旧静静望著她的背影,没有点破什么,只是似有若无地再“嗯”了一声。
“大哥!”
凤语笺尚未消失在他眼前,门外就传来贾乡的呼喊。
凤语笺迅速回过头,用著依然惊讶,却含著期待及恐惧的眼神看向他。
“没事的。”他快速往门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他肯定地说道。甫说完话,便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门外,游钫之低著头,一副忏悔的模样,站在贾乡身边。
“钫儿!”凤语笺小步地奔了过去,紧紧托住他的脸蛋,目不转睛地盯著。“受伤没?”
“没有,娘……让您担心了。”游钫之感到愧疚。
确定儿子没有受伤后,凤语笺扬手赏了他一个耳刮子。“你……你明明知道不能下山去……”
“我知道错了,娘。”捂著火辣辣的脸,游钫之甘愿受罚,无辜的眼眸望著走向他的游少观。“爹,我让娘担心了,还让她手疼……我错了。”
“知道就好。”游少观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气,瞪著他,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就要教训起儿子。“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大哥,钫之是由人带回来的。”贾乡在一旁说道,揉了揉游钫之的头。这孩子也真是够爱玩的了,恐怕颂卿国都玩遍了。能让这对夫妻这般惊慌的,他恐怕是第一人,好在一切平安无恙。不过带他回来的人似乎大有来头,一身华服,身旁还有好几个随从呢。
“你带山下人上山?”游少观与凤语笺皆皱起眉头。
“不是啊,他们是……是……”游钫之把声音压低,鬼灵精怪地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道。“是讼卿国的太子爷和公主呢。”
“颂卿国的皇室?”三个大人都愣住了。再怎样太子也不会亲自送一个孩子回家呀,难道是有什么企图?
“是呀。”游钫之点著头。“而且呀,娘,太子爷是来找您的。”
“找我?为了什么?”凤语笺疑惑。
“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娘美艳动人吧……”歪著头,游钫之不怕死地猜测道。
游少观的眉皱得更紧了,瞄了妻子一眼,没去理会自己声音中浮现出的暴躁,沉声问道:“你是如何与他们牵扯上的?他们现在人在哪?”
“这说来话就长了。至于在哪呀……那公主似乎对咱这枫树林很感兴趣,虽说叶子都掉光了,可还说要去看看。”游钫之小心地离他爹远些,依然是那副欠调教的模样。呼,好险好险,太子爷能跟著他回来真是太好了,顺利转移了爹娘的注意力,否则他可能会被教训得很惨吧。
“那……咱去看看吧。”凤语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这般说著。好歹……也是个太子爷,叫他来见自己,似乎也说不过去。
“甭去!”游少观横眉一竖,拽住她的手,毫不掩饰怒气。“叫他来。”
凤语笺眯著眼瞄他,不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霸道,可心里就是不愿这般地被他指使。凭什么得听他的?!
贾乡站在一旁,悄悄地将游钫之往自个儿身边拉,目不转睛、好生敬佩地望著这对互瞪的夫妻,虽说两人不分轩轾、势均力敌,可他真是佩服大嫂啊,敢这般公然地“忤逆”大哥。
“吵起来了?”一个声音这样问著。
游少观愣了下,本以为是妻子开口说话,可凤语笺就在自己面前,于是连忙转过头去。
差不多五步远的地方,有个妙龄少女跟在一名俊雅的男子身边,笑望著他们。
凤语笺愣愣地望著那少女,而游少观及贾乡则是快速地转头望了凤语笺一眼,接著又看向那个带著浅笑的女孩……
五步的距离,够近了,近到他们因为此时此地两位女子的相似而感到惊讶。
“姊姊。”呈玉公主常姮优雅地福身,轻声唤道。
***
“爹,你冷静一点,坐下来喝杯茶吧。”游钫之拉了拉游少观的袖子,后者脸色凝重,望著窗外正在谈话的两个女子。
他怎么不知道她有个妹妹?甚至……还同皇室牵扯上关系。
虽说他也是近来才知晓她的一些事,可一想到这般重大的事她竟然瞒著他,心底便生出一股不快。
“太子爷,您跟我爹说几句话吧。”游钫之转身对著甫进门的冯羿说道。
“嗯?”冯羿微微一笑,这般应著。
游钫之顿时觉得像被丢进了满是猪皮的油腻木桶中,不仅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手脚也都被绑住了似的。这个太子爷的气势还真不输给他爹爹呀,山下人怎么称呼这样的人呀……好像叫“笑面虎”是吧?
“她们姊妹俩应是在常姮极小的时候就分开的,因此……就如同常姮一般,尊夫人也不晓得自己有个妹妹吧。”
游少观瞄了冯羿一眼,眼神中并无善意。他不是不了解他的妻,关于她妹妹的事,她一定始终挂记著,却不愿让他这个丈夫来分担烦忧。
冯羿并不在乎游少观的冷眼以对,只是为这对夫妻的互动感到有趣。
他们两人的关系挺令人玩味,有点冷淡却又有著新婚夫妻的羞赧和暧昧……这样复杂的情愫出现在已同衾八年的夫妻之间,颇令他好奇。
不过,别人的事情一向很难留在他心上。冯羿的视线往窗外去,他望著同凤语笺站在树下的常姮,脸上浮现专属于她的笑容。
树下,凤语笺愣愣地将两块同为一对的玉坠子拼在一块儿,说不出话来。
这块玉坠,是母亲分别挂在她俩颈上的,是她俩相认的唯一凭证,她一度认为这块玉坠或许早就让有心人给夺了去,她万万想不到姊妹俩竟然能有相众的一天。
她抬头,望进常姮那双蕴著神秘浅笑的眼中。
记忆中,那个有著柔嫩脸蛋、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儿;那个笑起来让全家的心都酥了的小娃儿;那个小小年纪便对甜的食物极为喜爱的小娃儿……如今已同她一般高了。
“我的名儿,本来是什么?”常姮问道。
“涵儿。”凤语笺的声音像过了水一般,轻声回答。“凤语涵,涵养的涵。”
“笔划好多。”常姮的声音有点忧郁。
凤语笺掩著嘴笑了。
“我想小住几天。咱姊妹俩好不容易相聚了。”
“小住几天?”
“行吗?姊夫会不会不高兴?”常姮撇过头,望向始终朝这头看来的游少观。
“他不重要,要紧的是……我怕你住不惯这简陋的地方。”
“这儿挺好的呀。”常姮环顾著四周,眼神回到凤语笺身上。“要不,姊姊您搬进宫里吧。”
常姮与人来往,一向都凭著对方最初给予她的感觉而定,或许是血浓于水吧,她对凤语笺有著说不出的好感。
姊姊看起来虽有些认生、有些冷淡,可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深切情感,且姊姊与姊夫之间似乎有著奇妙的关系,让一向不过问他人私事的她,难得地对这对夫妻起了兴趣。
十几年的分离,如今才又相聚,她也希望能好好了解自己唯一的血亲。加上这儿山明水秀的,留个几天应当是不错的决定。
“宫里拘束,我过不惯的。”
“拘束?”常姮歪著头。“是这样吗?我不觉得有什么拘束呀。”
“那是因为太子爷很宠你吧?”所以大家都顺著她。凤语笺想道。
“咦,是这样吗?”圆亮的眼眸眨著,隐瞒了所有的心思。“或许是宫里本就没什么规矩吧?”
凤语笺笑了。她的妹妹应该很幸福吧,有人这般宠溺著,妹妹也已经十分习惯那人的宠爱。她为此感到欣慰。
“姊夫也很疼姊姊不是吗?”笑笑的问话里隐含著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像是舍不得你离开半步似的。”
凤语笺只是笑,没有回答,半晌后,才又问道:“你方才说要小住几天,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