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免税商店里,结帐的长长队伍中,两个少年仔插着手,站了个三七步,脚跺呀跺,面露狰狞,很不悦地瞪着前面插队的小不点。
呿!这么矮还敢插队,是不怕被骂是不是?没看过不良少年打人吗?没看过古惑仔也应该看过无间道嘛!
“咦?”
小不点怯怯转身,满脸抱歉地望着身后那两个凶神恶煞、满头红发,脸上还穿了一堆洞、戴了一堆环的少年仔,轻声地道:
“啊,对不起喔,我以为你们没有在排队……”
而两个少年仔的火气和霸道蛮横,在看到女孩的一瞬间,竟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影儿。
只见两人四眼圆睁,张大了嘴,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只能抓着对方的胳膊互相支撑着以免腿软摔倒。他们目不转瞬地盯着眼前这个穿着吊带裤,一副学生妹扮相的女孩。
好、好……好可爱啊!
“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细细软软的甜美声音,从那小巧半启的两片粉红唇瓣中冒出,水亮的大眼传达着无辜的讯息。
喔!道歉的诚意给她一百分啦!
“不、不要紧……”少年仔硬挤出这句话,揪着胸前的夹克,捂着几乎要流血的鼻头,用力地摇头表示完全不在意。
言子宁小手卷着帽子旁的假辫子,半抿着唇,很识相地从队伍退出,要走到队伍的最后面。
“不!没关系,妳排这里就好。”两个少年仔拦住她,但只敢抓住她的米色小背包,不敢碰到她身体的任何一处,深怕碰到她那看起来幼绵绵的肌肤,会忍不住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秀一秀。
“这样不好啦。”言子宁摇头,有些羞赧的情绪浮上脸颊,留下淡淡的粉红。
天、天啊!真是太可爱啦!
两个少年倒退两步,伸手抵住额头、半遮住眼睛,彷佛眼前的小可爱正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光似的。但也没忘记继续齐声说道:
“不,没关系的,给妳排!”
喔——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可不可以把她带回家养?
还有还有,他们一定要跟她要电话、要地址、要msn啦!
少年仔一边望着前方削着短发的小不点,开始咬起耳朵谈论把妹计划。
“你们不会想要跟我要数据的啦。”言子宁在店员刷条形码的时候,转头很认真地对他们说:“我太老了。”
呵,她的听力很好唷!
“胡说!我们想要极了!而且妳大概才高中而已吧?我们已经二十了耶!”少年仔握紧拳头,斗志十足地说道。
“我二十四。”她亮出四只手指头。
“骗人!”少年仔瞬间成了画家孟克那幅‘吶喊’中人物的模样,两手紧压脸颊,面孔扭曲地嚷着。
言子宁很大方地亮出护照,遮住其它部分,只露出她的照片和出生年份给他们观赏。
“我没有骗人唷。”然后她将护照收回,对着两个下巴吓到脱臼的少年仔挥挥手,提着女店员笑瞇瞇地递给她的东西,走人也。
才刚出免税店,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哈啰,定雨。”她瞄了一下来电显示,用甜甜的声音接起电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透着笑意,问道:“宁儿,到台湾了?”
“对啊,刚到机场,很平安地降落了。这班飞机的空姐竟然还送我玩具耶。”
那头的笑声有些无奈。“那就好。对了,肩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甜美的小脸瞬间一垮,小嘴一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好一些了,可是那个瘀青还好大片,碰到还是好痛喔……”
“谁叫妳要跟三只猫在书房里面追逐,撞到书柜还不知道要闪,只有百科全书掉下来而不是整个书柜倒下,已经算妳幸运了。”赵定雨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言。
“好嘛,我知道了啦。”言子拧低嚷着。“对了,定雨。”
“嗯?”
“你知不知道‘十二个猎人’这个故事?”她回想起那天跟着百科全书一起掉下来的格林童话。
“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妳说说看内容,我或许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讲故事的……”她怨了声。“总之,大致上就是说一个王子和公主甲私定终生,但后来王子的父亲病危,在临死前要他答应娶另一国的公主乙,然后公主甲便和她的侍女们女扮男装扮成猎人,到了王子身边当他的手下,取得他的信任……”
“然后把他杀掉?”
“欸?没有啊,他们成为他忠心的手下。”
“既然取得信任了,为什么不把他杀掉?他是负心汉啊。”赵定雨疑惑道,他一向没有办法理解童话故事的思维。
“我、我也不知道耶……哎呀,反正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和那个公主甲好像。一样要带着秘密到人家身边。”
“妳是娇贵的公主没错啊,但单家那小子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白马王子。”
“哎呀,你别这样嘛。”
沉默了一会,赵定雨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想到要把妳交给单家那个自以为是的臭小子,我就觉得很心疼啊,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不过既然妳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妳姊姊们帮妳计划、筹备。”
言子宁不在意对方语气里的不甘愿,嘻嘻笑着。
“定雨,你要帮我加油喔。”
“是是是……亲爱的言小姐,妳就好好地玩吧。”
好好地……大闹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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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远独自坐在夜店里最靠近门的位置,摇晃着手中半满的酒杯,没什么兴致地望着店里的人群。
今天是大年初六。
昨天当他终于从可怕的抱怨声中解脱,摇摇晃晃地从老家的大门走出来时,实在忍不住想要找面镜子照照自己头顶,看看是不是正烧焦冒着黑烟。
他整整被疲劳轰炸了六天,能够活着出来实在是上帝眷顾。
六天耶,从除夕一路轰到初五!
他爹娘,如他所料的,抓着他霹雳啪啦、比手画脚地说了一箩筐有关隔壁那些“杀千刀的赵家人”的卑劣事迹。
整整讲了六天,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重复的,够厉害吧?
瞧那份量,应该是把赵家人一整年所作的“坏事”都说给他听了吧?多到可以去拍影集了!
他们单纯道人长短就算了,一边说一边骂外加嘲讽一番,还不时地拿对方跟自己相比较一下,突显自己的品味有多好、道德有多崇高,真是幼稚极了。
到底这两家的纷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记得从他懂事以来,老爸、老妈就不只一次地对他耳提面命:
“住在隔壁的赵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千万要离他们远一点!”
但单远很快就发现,他们两家之所以结怨结了一百多年,就是因为这些长辈们始终没有离对方远一点。
这一百多年来,单、赵两家始终是邻居——即使搬家搬了十几次依然是邻居。
就这个事实来看,不难知道他们其实有多乐意见到两家之间不断产生的摩擦及火花。
互相比较似乎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娱乐,什么都要比,只要是说得出来的东西都可以比较!从孩子的多寡、事业的成就到住家前面那块草坪长得如何都可以比。
因为有这样的竞争,所以两家的事业规模越作越大,置产越来越多,简直像在玩大富翁一样的夸张。
互相争夺也似乎是他们无法舍弃的游戏,只要是看得到的东西都要争夺!
所以自古以来,抢夺房地产,男女朋友、未婚妻、未婚夫的事件不断,几乎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
对于两家这样愚蠢的对立关系,单远本来一直都是嗤之以鼻,完全不想要介入的。
原因很简单,他还没有参与这两家之间的斗争游戏,就已经累成现在这副德行了,万一他也和家人们一起疯,那恐怕不出三天,就直接进棺材、每年欢度清明节了。
他对赵家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感觉,更不认为他们的事情有什么好批判议论的。他喜欢八卦、喜欢坐看天下大乱,但他从不觉得赵家有什么事情可以引起他的兴趣。
赵家少爷拥有一座“现代后宫”又如何?他身体罩得住就成了啊!
赵家两个千金羸弱多病,随时都是一副虚弱的模样,还随身携带一堆药品又如何,人家爱吃药不行吗?
管他们做什么?呿!
但这样豁达潇洒的观点并没有撑多久——
五年前,他二十二岁的那年,当他知道初恋对象在除夕前一天,也就是他正忙着当家人们的馊水桶时,她却选择接受赵定雨的“册封”,成为那座现代后宫的一员。
表面上他虽然不动声色,但背地里却第一次拿着赵家族谱,在心底狠狠地、彻底地问候了赵家上下数遍,无一遗漏。
虽说初恋对象之所以会离开,他得负大半的责任,不过他宁可逃避现实地说:“那是宿命。”
这件事他始终隐瞒着,不敢在家人面前提上半字,否则他那些好斗的血亲们一定会抓紧这个冠冕堂皇的名目,跟赵家人拼死拼活。
唉,五年了哪……
他不愿想起的,但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威胁他不成便投向他人怀抱的女孩,从脑海中剔除啊。
从他对她无法忘怀这点来看,就知道她有多可怕了。
于是,为了避免这个可怕的回忆继续荼毒他的脑袋,于是他选择坐在夜店里找些乐子。
他该开始寻找新恋情了……或是适当的转移对象。
只是他好像喝得有点多了,总觉得过去和现实有些朦朦胧胧地重迭了。
单远在心底微微一叹,由上衣口袋掏出烟盒,敲了一根咬上,就要点着时……
“先生,这里是禁烟区喔!”
他前方有个充满着磁性的声音轻轻地提醒道。
那声音很好听,虽然以女性的声音而论,略低了些,但却萦绕在他耳边回荡,始终无法散去。
“喔,抱歉,我没注意到。”他淡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她。
是名长发的陌生女子,有一对幽然的翦水双瞳……他梦想中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她问着。
“不想回忆的回忆。”他淡嘲着回答。
“如果现实比回忆更吸引人,那么回忆就没有意义了,是不是?”她笑着,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单远微微一笑,他当然识得这种挑逗的眼神。“那就看看现实能不能让我忘却回忆了。”
而这女子也挺大方,直接勾过他的后颈,吻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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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擦——
分针准确地来到十二的位置。
单远从饭店白色柔软的枕头里缓缓地抬起,留下一个凹下去的印子。
半睁开眼,黑发散乱在单远的额前,有些放荡不羁的潇洒。
眨了下眼睛,尚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将手从白底绿色花纹的被子里抽了出来,瞇着眼,瞄了下时间——早上五点。
单远轻啧了声,翻了翻白眼。
神经了,竟然在这种时间醒来,他昨天明明作了很耗体力的“运动”哪……
将视线转向那背对他躺着、露出一片白皙背脊的身影,完美的曲线让人心醉,他还记得那肌肤滑嫩的触感……
鲜少有女子会让他在一夜风流以后还这般“回味无穷”,也鲜少会有女子会让他觉得彼此可以有后续发展。
或许,是因为她带给他一丝熟悉与想念的感觉吧?
单远持续望着她,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目光向上移,望着她那挂在身后增添属于成熟女子韵味的深褐色长发……
但是——‘挂’?!
单远皱起眉,是他刚睡醒头还有些昏沉吗?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她这头长发的位置好像“生”得不太对劲,好像有点……脱离?
半瞇着不太确定的眼睛,他伸手探向她的头发,然后……
“哇!”他不禁往后缩了下,睡虫也顿时被赶跑了大半。
他呆望着如今换挂在他手中的假发,惊愕地再望向背对着自己的女子,那头削得利落的短发,不知为何,觉得胃有些不适。
他突然有一种非常诡异的不安,一种很似曾相识的忐忑,他好像曾有很类似的经验啊……
他尚存的昨夜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这女孩是他昨天在夜店遇上的,是难得一见的尤物,有着他一直很哈、很爱的气质——飘缈、美丽、神秘。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如夜空中灿星般明亮又充满灵气的眼睛。
他还记得昨夜她迷人的风采……
但会不会,她也像自己手中的这顶长假发一样,只是个昨夜那个昏暗空间中所产生的……错觉?
会不会,其实昨夜他误以为的冷艳玫瑰,其实只是个化妆技巧了得,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圆仔花?
正在不确定又不安地想着,眼前的女子咿唔了声,翻过身来,将小手探进枕头下,细致无暇的脸蛋半埋入枕头中,嘴角扬起满足的甜美笑容。
有着难得一见的完美五官,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大眼,彷佛没沾染过一丝污浊的纯真,最重要的是,她几乎只有上淡妆,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百分之百的天然纯正美女。
照理来说,这样的女孩,对喜欢搜集美女的单远而言,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收藏品”,然而,看清她长相的单远,面对眼前熟睡的天使,却像是遇见了长了羊角的恶魔降临一般,惊恐地张大嘴,无声地惨叫着,只差没有吓得摔下床,让美男子的形象毁于一旦。
他觉得耳边有雷在轰轰的响着、脚边有地震、头顶还有即将要爆发的火山……所有的灾难似乎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他涌来!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该死的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冷艳玫瑰’个鬼!这种错误他五年前就很可耻地犯过一次,怎么五年后他又会再度犯同样的错误?为什么他这么蠢?
被骗了!他竟然“又”被她骗了!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和他同床共枕的人会是她?
为什么是他的初恋对象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出现?他竟然跟她共度一夜?!老天爷啊……
他昨天怎么会没有看清楚就轻易地跟她上了同一张床?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的一连串的问号都来自一个答案——
他喝醉了。
而喝醉的人,根据小说电影里的标准下场,就是会做出一些第二天早上醒来,会后悔莫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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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这两个字担负起天下人的怨怼。
爱得死去活来,却不能在一起,最后只能扑坟吐血、化作蝴蝶双双飞去,这种缘分就被称作“无缘”。
互看不顺眼却老是碰在一起,连出门倒个垃圾都会遇上的,这就被称为是害人不浅的“孽缘”。
然而,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是以上两者综合的突变产物,一方面觉得对方极为顺自己的眼,也希望长相厮守,但另一方面却又希望绝对不要再见。
这样凄惨的矛盾心态对单远而言,并不特殊,因为这么一个矛盾的个体就是他自己。
经过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单远终于让自己的心情稍微获得平复,呼吸渐渐顺畅,心跳也比较平稳了一些,终于可以将自己受惊吓的情绪,转为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的哀叹。
对他而言,言子宁这个可爱……不,可恨的女子就是一向豁达的他,踟蹰、犹豫、彷徨、不知如何是好的唯一原因。
她打乱了他‘潇洒走一回’的人生计划,轻易毁掉了他“无事一身轻”的崇高理想。对他而言,‘言子宁’这三个字代表的是:惊吓、头痛,还有……无止尽的麻烦!
她两次的气质美女扮相都把他骗得团团转,而在知道实情的时候,他第一次是被自己的愚蠢和眼瞎给吓到,第二次是被自己的再度愚蠢和再度眼瞎吓到。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是这么可悲的人物。
而头痛,这更不需要批注了,当以前她还只是个丫头片子的时候,就老是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博取四周人们的同情,让他被外界一致认为是一个“欺骗纯洁、善良、无辜少女心的混帐沙猪”。
以上,是她的所作所为带给他的感受。
至于麻烦,则是她的所作所为带来的整体后果。
总之,认识她就是个麻烦的开始,爱上她更是个天大的麻烦。当年把她气走,是给自己找麻烦,如今以这种方式再度和她重逢,只能说这是麻烦的延续。
更别提她的身分——赵定雨的情人,老天!这根本是个灾难好吗?
但……
单远望着眼前这个还在睡梦中玩乐,笑得甜美可爱的小女人,他知道自己完全移不开眼睛……
他其实是很常想起她的,虽然总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恼怒,但思念的浓度却从没有减弱过。
这么多年了哪……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丝,触碰她细致的脸颊,心底冰封的角落悄悄地融化了。
这个小麻烦……他完全拿她没辄啊。
二十二岁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有爱上这种‘可爱小甜甜’的可能,那时的他一直是憧憬着谈吐高雅、气质出众、飘缈美丽、带着些许忧郁气息,宛如出尘仙女般的美女才对,那是他二十几年来的理想、梦想和幻想啊,他可没想过要跟她这类型的女孩子在一起!
但也因为他的脑海中有这样美丽的憧憬,五年前,他遇上了她,误以为她就是他的梦中女神,才会一股脑儿地爱上了她……
然后,即使知道真相,他还是忘不掉她,于是接下来的发展,就成了一连串的错误……
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往,单远那好不容易浮现的温柔在一瞬间垮去,有些恼羞成怒地瞪着这个小骗子。
她昨晚竟然又装成那副成熟空灵美女的模样,戴了假发、刻意打扮成熟,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诓他……
真可恨!
“喂喂!起床了!”他收起所有的温柔,抓起抵在自己身后的枕头,粗鲁地直接往她脸上盖去!“起床了,言子宁——”
“嗯?”睡梦中的人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她抬起小手拿开脸上的枕头,微微睁开眼睛,冲着眼前脸色发青得像是中毒一样的男子,露出甜甜一笑。
因为她可爱的笑容,单远的心像是被敲了一百零八下的钟一样,猛然地狂震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搬出理智来与之抗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更臭了几分,将他自认最具威严的模样展现出来。
他已经很可耻地被她骗过一遍,这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