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
“那就——说一说让你开心的事吧。”
“我现在就很开心。”
她瞅了他一眼,神秘一笑,“这么会逗人开心,平时招惹的麻烦一定不少吧?”
听出她的揶揄,他笑了两声:“如果说实话会惹来麻烦,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我没别的意思,唔……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
“女人总想听我说女人,你呢?”他意有所指道。
“女人?差不多就是那样,没什么好说的。”她四两拨千斤,转头看他,促狭地眨眨眼,“没有更有趣的吗?”
他眉峰一挑,两手抱胸,“你这么一问,我还真希望我从事过外籍佣兵或是情报员之类的工作,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精采故事。不,我的工作或生活很普通,没什么亮点,让你失望了。”
她寻思了一下道:“我从来就不觉得人生普通是憾事,越添年纪才越能明白,心平气和地过普通生活其实是件不容易的事。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
他安静一瞬,“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介意对错,我没这么容易被冒犯,我想你也一样吧?”
彼此凝视片刻,彼此的眼里皆载满谅解的笑意。她点点头,没有异议。
路面逐渐充塞车流,几乎动弹不得,忍耐了半小时,她拐弯切进交流道,转进省道,在路边妥善停好车。她愉快笑道:“谢谢,我开够了,物归原主。”
多么节制而不过份耽溺的女孩,他内心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两人交换座位,接手剩余路程的驾驶。
几乎是一沾上座位,她便兴起盹意,眼神放空,不再作声。不过五分钟左右,他听见她轻微而平稳的鼻鼾声,她蜷缩两脚在椅座上,整张脸歪贴在安全带上,在悠悠晃晃中睡着了。
这般随性又令他讶异几分,她真的不太介意在他面前展露真性情,换句话说,她无意塑造任何良好形象。
这一睡就是一场好眠,她中途没有醒来过,只有换个睡姿才有动作。车子滑下交流道,进入台北市区,她好梦仍酣,脸庞朝向他,双目密阖,呼吸沈缓。
不打算惊扰她,但她未告知明确去处,不知该把她载往何方。他考虑半晌,绕了几个街区后,将车停在他住处大楼斜对面停车格里,小心翼翼替她放平椅背,覆上他的备用外套,调控好车厢温度,拿出手机检查各项讯息,再取出未阅毕的工作资料研读。
阳光落幕时,她终于苏醒,在一秒间圆睁杏眼,见到驾驶座上男人的美好侧脸。男人正在阅览手上的数据,翻页时动作放缓,刻意减少声响。
身上的外衣散发着陌生男性气味,她意会到是佟宽的衣物,欲起身坐直,陡然发现半边身动弹不得。
“佟——宽。”她吃力地唤他。
他转头看她,笑了。“终于醒了?”
“怎么不叫醒我?”他竟在车上等待,让她彻底睡个餍足。
“让你精神好些,不过多睡一个钟头,不碍事。”他轻松解释,边收拾资料。
“谢谢你的体贴……麻烦你帮我解开安全带——”她勉强以右手摸索着安全带解扣处,却老是按不着正确点。
他顺手替她解开,发现她面色有异,狐疑问:“怎么了吗?”
“……没事,一会儿就好。”
她咬着下唇,分明不太舒坦,尝试转身,一动便龇牙咧嘴,身躯立即僵硬,他很快看穿了起因,不禁冒出了戏谑的念头。
他冷不防俯近她,牢牢看住她的双眼,近得几乎可以一亲芳泽。她一阵错愕,不明所以。因为出人意表地狎近,又无从闪躲,不得不承接他意味不明的视线。她猜不透他笑容背后的动机,反而出奇地冷静,开始起疑:“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不会是——”眼屎吧?
不可思议,一点心旌动摇的迹象都不显,他暗想。
他鼻腔里全是她的脸蛋肌肤和发丝释出的香气,绝非人工香精,接近某种水果的芳香,明明熟悉得呼之欲出却道不出名堂来。
双重的挫败感刺激着他,他没头没脑问:“哪来的香味?”
她登时傻眼,此刻面颊才微微泛红。她慢吞吞从胸前口袋摸出一样白色细物,微有愧色,“我偷摘了邻居的花,早上经过时实在是忍不住……”
定睛细看,居然是两朵含笑花,一含蕾,一盛放,全程默默泛香。
他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对峙间,他一掌迅速扶握她的颈背,猝不及防将她扶正端坐。受此震动,她左侧麻木的手足立即遭到电击般传导阵阵麻刺,忍不住尖叫一声,发出责备:“喂!你怎么这样——”
“很难受吗?”他笑出一排皓齿,半真半假道:“一点小惩罚,不该当采花贼。”
“早知道不告诉你!”她连忙按揉正在恢复知觉的手臂,恼瞪着他,忍不住又噗哧一笑,“下次换了你可别怪我出手不留情。”
“下次?那也得还有机会,而且你还记得我这个人。”他意有所指。
“谁会忘了你呀?!”她直言,本不觉有异,见他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才感到不妥,话说得太不修饰了。
第3章(2)
她赶紧举起腕臂探看表上时间,低呼:“啊,糟了,我快迟到了,能麻烦你送我到这个地方吗?”
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凑到他眼前。
他仔细端详,名片上载明一家颇为知名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姓名,律师楼刚好就设在两条街外的一栋商办大楼里,和陆家名下企业未曾有过业务上的交集,律师姓名很陌生,或许是新进律师,在业界尚未闯出名号。林咏南专程北上一趟,就为了见上律师?她生活单纯,性情恬淡明朗,能和谁产生法律上的纠葛?
“方便吗?”她有些着急。
“方便,就在附近。”他替她调整椅背,启动引擎,开上路中央。
五点三十分,她约好的对象也许快下班了。
车子准确停泊在大楼前,她匆匆下车,屈身从窗外再探头进去,一脸感激,“今天真谢谢你。”
“需要等你吗?”
“不用了,可能会耽搁不少时间,再见。”她挥挥手,转身小跑步奔进大厅。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蓦然发现,一整天的愉悦也随之消失了。
茶凉了。
她就这么呆坐了好一会儿,一口水也没沾唇。对方不遑多让,两人对坐了半晌,像是意志力的竞赛,完全不妥协。
“咏南,你这样是没用的,张先生说过他不想再见你,我不能做这项安排。”对方大约三十出头,西装笔挺,样貌端正,聚拢的眉宇充分显现出难以动摇的执着。即使如此,他的劝说作用并不大,林咏南坐定后,反复重申她的请求,最后他不得不暗示他尚有下一个行程。
“我有话想对他说,为什么不见我?”她执拗地紧盯他,双目灼灼。
“我可以替你转达讯息。”
“我想说的是私事。”
这句话表达了她的见外,他愣了一瞬,依旧保持职业风度,“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无论如何请让我明天见他一面。”她挺直背脊,再次宣示。
“你坚持的结果只会让你白跑一趟。”他忍不住呵了口气,暗地里佩服她看似无止境的耐心。
连续几个月了,她有机会便北上约见身为律师的他,坚持要见他的委托人。
她不无理取闹,更未惊慌失措,她一贯沉着稳定,出庭旁听诉讼过程,远远凝望着当事人。若被拒见,便托律师转交营养补充品或地方小吃,在旅馆静静等候对方回心转意,与她会晤。倘若希望渺茫,当天即搭火车返家,长路迢迢,没有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