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会来了。
凭窗而立的男人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为自己斟了一杯冻顶乌龙。窗外阴暗的天光透进,在他脸庞上滚动着淡淡阴影,线条分明的脸孔因而显得更加立体。
他的长相不是那种会悸动女性芳心的俊美,也称不上是性格小生,顶多只能说五官齐整而已。
「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他的学生有一回当着他的面如此形容,「老师,你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嘛。」
而他只能哭笑不得。
他那些学生啊,一个赛一个调皮,一个比一个古灵精怪,却一个个都是他的宝贝、他生活的重心。
泯灭了站上职棒大联盟舞台的梦想,他的人生,就只有这些酷爱棒球的孩子了。在他们身上,他能看到自己失去的梦想……
「我可以也喝一杯吗?」柔婉的声嗓扬起,一道纤细窈窕的女性身影跟着落定他面前。
他垂下眸,望向正仰头望他的美丽容颜。「这是冻顶乌龙,妳不喜欢喝的。」
「我知道。可是我今天想喝一点。」乔羽睫盈盈旋过身,也不待他同意,便径自提壶斟了一杯,浅浅啜饮。然后,秀雅的眉尖一颦,「好浓。」
「我爱喝浓茶,妳忘了吗?」
「我记得啊。」她轻轻叹息,又饮了一口。
「不是嫌浓吗?」他挑眉,「还喝?」
「我今天需要醒醒神。」她解释,一面在沙发上落坐,背脊深深埋入椅背,「说明会的会场已经安排好了。」
「已经有人到了吗?」
「嗯,已经有一些人在那边等着了。」她应道。饮干了杯中茶后,搁下杯子,站起身,「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去会场那边看看了。」
他瞪着意欲飘出门扉的身影,忽地扬声唤住她,「等等,羽睫。」
「怎么?」她回眸。
「那个女律师——」他一顿,手指慢慢把玩着茶杯,「莫小姐到了吗?」
「还没。她才刚下飞机,可能还要再半个小时才会到。」
他颔首,沉吟不语。
「你听说过她吗?温泉。」乔羽睫凝望他,「我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在业界有个封号叫『火玫瑰』。」
「火玫瑰?」
「嗯,听说很不好惹。」
火玫瑰。温泉敛眸,忽地微笑了。
这个外号倒真的挺适合她的,她确实像一朵玫瑰,美艳而多剌。只是为什么是「火」?她的脾气,应该还不至于像火焰那般暴烈吧?
「看你的表情,你似乎认识她?」温婉的水眸静静锁定他。
他点点头,没有否认。
「你真的认识她?」她墨浓的羽睫惊愕地扬起,「莫语涵?」
「是啊。」
「为什么?」乔羽睫眨眨眼,淡淡迷惑。
「她是莫爷爷的外孙女。」
「莫爷爷?」乔羽睫一愣,「那个很会酿酒的莫爷爷?」
「嗯。」
「她是莫爷爷的外孙女?为什么我都没听说?」她顿了顿,另一个疑问浮上眼瞳,「为什么你会知道?」
「高二那年暑假,她过来跟莫爷爷住了一阵子,刚好被我碰到。」
「她曾经在这里度假?怎么可能?我没听说啊。」乔羽睫惊异地问。
也难怪她会惊愕,绿园镇并不大,镇民之间彼此熟稔,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发生了什么事绝对逃不过其它人的眼睛。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妳大概没印象吧?而且那时候莫爷爷也不肯让她公开露面。」温泉解释。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莫爷爷去世的那年,为什么只有莫阿姨回来,没见她来?」乔羽睫又问。
「我想她那时候应该在国外念书吧。」
「啊,原来是留过洋的,怪不得现在事业这么成功。」她赞叹。
温泉闻言,眸光一黯。
见他忽然黯淡的神色,乔羽睫直觉他与莫语涵之间必有一段故事,但她体贴地不再追问,只淡声问:「你会来听说明会吧?温泉。」
「会。」
「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温泉摇头,「自从妳女儿认我当干爹后,最近总有人在传我们俩的八卦。要是我们同时出现,只会让那些人更有借口大嚼舌根。」
「那又怎样?」对他的顾虑,乔羽睫只是淡淡扬起唇,似笑非笑,「想住在绿园镇,你就得习惯无视这些蜚短流长。你从小在这里长大,还不习惯这些吗?」
「那妳呢?」温泉望她,「妳习惯了吗?」
「如果不习惯,我也不会选择回到这里了。」乔羽睫低声应道,半自嘲地。
「羽睫……」
玉手一扬,阻止他欲窜出口的言语,凝睇他的眸,隐隐荡漾哀伤。
他了解地住口。
「那我先走了。」她旋过身,优雅的步履才刚前进两步,臂膀不意撞上了门扉边缘。
她一声轻呼,温泉却一阵朗笑。
「走路都能撞上门,妳啊,一点都没变。」他走近她,垂望她的眸灿亮如星,「我看我还是跟妳一起去吧,不然妳说不定要在镇里迷上半小时的路呢。」
「胡说八道!」樱唇噘起,吐露抗议,「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才不会迷路呢。」
「可是上回妳去镇长家吃饭,不就迷路了吗?」
「那是因为他搬家了啊。」玉颊微绋,「我哪知道他搬家了啊?」
「他不是给妳新地址了吗?」
「我没注意。」她别过脸,不敢看温泉嘲弄的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不爱照地址走。」
「是啊,因为妳认不清楚哪条路是哪条路嘛。大路痴。」他毫不容情地嘲笑。
「温、泉!」她气嘟嘟地瞪他。
见她又是自惭又是不服气的模样,温泉不禁莞尔一笑,「好,我不说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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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会会场,热闹滚滚。
经常举办镇民代表大会及各项活动的活动中心礼堂,此刻在讲台上拉开长长红色布条,揭示了今天说明会的主题——
绿园镇游乐园开发计昼
几个金箔纸贴的大字,在红布条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格外引人注目。
原本就抱着兴奋心情踏入会场的镇民看见这几个大字后,情绪更激动了,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很快地,坐在底下的人群便自动分成了两派,楚河汉界,界线分明。
一派主张为了振兴小镇经济,应该全力配合开发案,该卖地就卖地,能出力的就出力。
另一派却认为,振兴经济虽然重要,但土生土长的环境遭人破坏,于心何忍?宁可穷困潦倒也不许他人来坏了祖宗土地,对这个开发案绝对抗争到底。
主角尚未莅临,两派人马已争得面红耳赤,几个个性急躁的镇民甚至扭打起来,惹来周遭人群一片叫好声,也让上任才一年的新镇长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打了!你们!阿忠、老金!」他急急劝架,「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干嘛为这么点小事就打起来?别打了!」
没人理他,照打不误。
「别这样啦!你们也别光看啊,叫他们别打了。」镇长朝人群嘶吼,「快点,谁来帮忙拉开他们啊!」
响应他的,是愈发激烈的喧哗声,宛如夏季雷鸣,一记接一记劈落,震动了整座礼堂。
温泉和乔羽睫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乱糟糟的情景,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无奈耸了耸肩。
见两人来到,镇长恍若见到救星,连忙迎上。
「阿泉,你帮我劝劝他们。这些人也真是的,一下子就打起来了。」
「究竟怎么了?」乔羽睫问。
「还不就为了这个开发案?一边说要,一边说不要,就打起来了。」
果然是意见不合啊。两人再次交换一眼。
温泉叹口气,径自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别闹了!」声若洪钟,瞬间在室内回旋。
众人一愣,视线齐齐朝台上射去。
温泉立刻把握住这短暂的安静,就着麦克风用台语发言:「我知道关于这件开发案,大家都有意见,毕竟要动的是我们山头的土,有人会惊也难怪。大家都是住在这个镇里的,有不同的意见咱们应该好好沟通,光打架能解决什么事?」
「不是我爱打人!是这个家伙讲话没道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气愤地喊。
「最鸭霸的就是你,还敢讲自己不爱打人,是谁先开打的?」另一个老人不服气地吼回去。
「你是想怎样?」喊来。
「那你又想怎样?」吼去。
「怎样?」
「怎样?」
眼看局面又要失去控制,温泉急忙开口:「忠伯,金伯,你们两个都先别说了好吗?莫小姐都快来了,你们是想让人家看到我们镇民打架闹事的场面吗?有什么话等开说明会的时候慢慢谈,冷静一点。别让都市人看我们笑话!」
最后一句话方落,立即引来热烈回响。
「对啦,对啦,先别打了,别让都市人看咱们庄脚人笑话。」
「有理。快坐好,人家要来了。」
「对,对,快坐好。」
吵嚷间,镇民一个个回到原先的座位,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松弛许多,温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乡下人质朴老实,最怕的就是让外人瞧不起。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对症下药,才镇住了场面。
幸好镇住了。
温泉微微一笑,正准备离开讲台时,一道忽然出现在入口处的红影攫住了他视线。
剪裁简单大方的红色毛料套装包裹着窈窕的曲线,白皙的容颜上挂着一副淡绿色的太阳眼镜,手上,一台笔记型计算机自然流露一股专业气势。
望见台上的他,她凝住了步履,缓缓摘下墨镜,清艳的五官立刻引来一阵低低惊呼。她置若罔闻,明丽的眸隔着一排排镇民,直直落定他。
四束眸光在空中交会、纠缠,几个较敏感的镇民都感觉气流忽然滋滋作响,像通过一道闪电。
他们好奇地注视着远远对望的两人。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于收回眸光,迈开及膝裙下修长的玉腿,盈盈走上讲台。
「嗨。」他低声打招呼,朝她送去一抹温暖的微笑。
「你好。」她的响应极为冷淡,微微颔首后,径自将笔记型计算机在桌上架好,接上事先预备好的单枪投影机……
待一切就绪后,转向温泉,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可以开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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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会开始后,莫语涵大约只花了二十分钟时间,便解释清楚这项游乐园开发计画的来龙去脉,包括:双城集团内部对开发案未来将为邻近几个乡镇带来的经济收益所做的评估、委请相关机构所做的环境评估影响报告,以及游乐园建成后,预备采取的环保措施与每年列置的经费。
「……所以各位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绿园镇优美的环境,争取经济与环保的双赢。」演示文稿最后,她俐落地下结论。然后,不慌不忙地环视在场众人。
对她落落大方的风采及口齿清晰的报告,镇民们先是一阵迷惑,不一会儿,才有人带领鼓掌。
掌声并不热烈,虽说某些支持开发案的镇民极力鼓噪,仍然有另一半的人持怀疑态度。接着,是一段冗长的质询。
镇民们首先质疑负责环评报告机构的专业与公正性——
「我听说这份报告是双城集团出钱买来的。」
也有人对双城集团未来预定采取的环保措施,感到不信任——
「前阵子阿忠不是说老张铅中毒吗?他是修桥梁时给弄的。那家营建公司听说是双城投资的。双城连个工人的防护措施都没做好,还敢说一定不会污染我们的土地?」
还有人根本反对土地开发——
「咱们这儿好好一块净土盖什么游乐园?拿南投的清境农场来说吧,放着那些民宿业者胡乱挖、胡乱盖,水源也乱接,哼,我打赌没几年就成了一座垃圾山了!」
更有人直接对代表律师顾问团的莫语涵开炮——
「那个吴清发请你们这些大律师来,就是准备欺压我们这些善良老百姓吧?我说不卖地就是不卖地,你们是想怎样?」
问题一个接一个,此起彼落,一时间,说明会场宛如国会议堂,纷嚷吵闹。
而不论镇民如何质疑,理性的问话也好,情绪的侮辱也罢,莫语涵都是一派冷静,端庄站在讲台上。
她避重就轻,刻意回避关于双城集团本身的问题,只针对镇民对她本人的疑问回答——
「我只是代表我的当事人前来跟各位解释一切,同时了解目前的情况。各位的疑问,我一定会转达给吴先生知道,至于如何裁夺,由他来决定。」她顿了顿,浅浅一笑,笑意却不及眼眸,「不过有件事我想先说明一下,关于这项开发案,双城已经取得政府相关单位的同意,环评报告也证明这个案子,并不会对这里的环境造成伤害;反过来说,还可以带来丰厚的经济收益。」
她再度停顿数秒,除了让镇民们慢慢消化自己的发言,也藉此更加凝聚他们的注意力。
「各位不要嫌我多事,我听说这附近几个乡镇经济情况都不太好,人口外流的情形很严重,尤其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年轻人几乎都不想留下来,留下来也只是失业而已。你们看看知本,看看关山,哪一个不是发展观光业起来的?」她明眸流转,环顾场内面色凝重的镇民们,「我认为该是绿园镇好好打算未来的时候了。如果你们再不找一个方法突破现状,迟早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上。」
一片寂静。
众人尽皆深思。
如何在环保与经济之间取得均衡,一向就是难解的问题。他们不傻,早明白该权衡两者。只是,决定难下啊。
「我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见有人又想说话,温泉抢先一步开口,「莫小姐一定累了,应该先送她回旅馆休息。」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莫语涵随他离去。
她点点头,提起笔记型计算机。
「我帮妳拿吧。」他展臂欲接过。
「不必了,我自己拿。」她拒绝他的好意,娇容微微昂起,径自走在前头。
温泉望着她挺直的背影,不着痕迹地苦笑。
两人离开充斥嗡嗡低语的礼堂,他领着她走到附近停车场,打开银蓝色COROLLAALTIS的前门。
「我送妳去旅馆。」
这回,她没有拒绝,盈盈上了车。「谢谢。」
他跟着上车,系妥安全带后,一面倒车一面望着她微笑,「好久不见,妳变得更漂亮了。」
她瞪他。
「怎么?妳该不会忘了我吧?」他半玩笑地说,「我是温泉啊。」
她不语。良久,才淡淡开口:「我们认识吗?」
「嗄?」温泉一愣。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她冷着脸。
她真那么气他吗?气到不承认自己认识他?他涩涩苦笑,「别这样,语涵。」
「怎样?」
「妳我都知道妳是莫爷爷的外孙女,高二那年暑假妳来绿园住过一阵子,不是吗?」
「是吗?」她别过脸,「我不太记得了。」
他瞥了她冷凝的侧面一眼,接着踩下油门,方向盘一旋,车子平顺地滑上道路。「真的不记得了?」
「忘了。」
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也对,都十几年前的事了。」
她默然,依然板着脸。
车厢内空气一时窒闷。
他在心底悄悄叹息。
「原来妳现在当了律师了。」他故意以轻快的语气说道,「不简单呢。」
她没说话。
他不放弃地继续,「听说你们业界的人叫妳『火玫瑰』?满有意思的绰号,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叫妳?」
「关你什么事?」她冷冷反问。
「聊聊嘛。」他无辜地眨眼,「这外号的意思是说妳热情如火吗?挺不错的。」
「错了,意思是接近我的人都会受三级灼伤。」她冷哼。
「嗄?」他一愣。
她转过明媚眼瞳,挑衅地凝定他。「我身上有刺,又带火,聪明人最好离我远一点。」
「这话是对我说吗?」他微笑。
「难道你不是聪明人吗?」她讥诮一问。
「没错,其实我很笨的。」他耸耸肩,半真半假。
她哑然。
「我从小功课就差,除了打球什么也不会,比我妹妹可差多了,我老爸常感叹他怎么会生了我这么一个笨儿子。」他幽默自嘲,「连我的学生都常怀疑,我究竟是怎么混到师范学院的文凭。」
「……」
「说来也挺丢脸,人家念四年,我花了五年才毕业,到后来是教授实在不想再看到我,才硬把我给踢出校门的。」
「……」
「唉,其实要是他们不赶我走,我还想多赖几年,难得能到大城市念书……」
「SHUTUP!」莫语涵凌锐的斥喝蓦地扬起,终于堵住了温泉如一江春水滔滔不绝的话语。她瞪视他,明眸闪过挫败与不甘。「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多话?能不能别烦我?」
他没立刻响应,好一会儿,方唇才微微一扬,「妳总算想起我了。」
她倏地愕然。难道说,他刻意发表这一串言不及义的演说,只是为了逼她承认自己的确认识他?
她咬牙,悄悄握紧双拳。
「说说妳的事吧。」他友善地说,「妳一毕业就在这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了吗?」
「不干你的事。」一字一句自红唇迸出,她更是狠狠瞪他。
温泉没被她严厉的眼神逼退。「妳还是跟以前一样犀利,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送妳『火玫瑰』这个外号吧?!我不是说过吗?妳这脾气得改一改。」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她拉高声调。
「怎么会不关呢?」他嗓音仍温煦,「我们是朋友啊。」
此言一出,更加惹怒了她,她身子一颤,再也压不下刻意藏在心底的火苗。「我们是朋友?」明眸燃起炽烈火苗,「如果真是朋友的话,当年我写信给你,你为什么不回我?打电话找你也不接?这算朋友?」
他闻言,身子一僵。
「好,就算我们曾经是朋友,你告诉我,是谁先断了这份友谊的?难道是我吗?」她厉声逼问。
是他先断的。他闭了闭眸,难言的苦涩漫过胸口,脸色刷白。
当年,是他主动切断了两人的联系、是他刻意不去理会她的信件与电话、是他亲手埋葬两人之间的回忆……
是他,伤了她!
「对不起。」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这么一句。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她锐声斥回他的歉意,瞪着他忽然垂落的双肩,怒意更炽。「我只问你,你记不记得自己以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说你的梦想是当职棒选手吗?现在这算什么?」她鄙夷地打量他全身上下——灯绒衫、牛仔裤、一头微乱的短发,他看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跟她每天接触的那些西装笔挺的男人相差实在太远。「你就打算窝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当乡下小学的老师?这就是你的梦想?哈!」
他肩膀一缩,十指紧紧扣住方向盘,心海波涛汹涌,却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不过我看你好象还挺开心的。前两天你们学校的球队拿到第三名,你不是还洋洋得意地说要带球员去看职棒比赛吗?你以前不是说过要站上职棒舞台?现在光看人家比赛就满是了吗?」
当然不满足!怎么可能满足呢?
他深吸一口气,「……别说了好吗?」嗓音瘖哑。
「怎么?怕听吗?当初敢大言不惭,现在就不要怕人家笑啊。」她不屑地撇嘴。
他没答腔,深眸凝定前方,默默开车的模样,令她胸膛怒火更加翻扬,蓦地一拍车窗,「停车!」
他仍继续开车。
「我要你停车!」她锐声强调。
他还是不理会,直到车子转了个弯,来到镇上唯一一家旅馆前,才稳稳停下车子。
她立刻开门下车,一秒钟也不多留。
「好好休息。」他探出车窗,温声交代。
响应他的是一记冷瞋及一句尖刻的言语,尖刻得能轻易割碎任何一个男人的自尊——
「我瞧不起你!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