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首先带他上一家很棒的德式餐厅吃晚餐,餐厅格局不大,甚至可以说狭窄,但微晕的灯光和温暖的装潢,却布置出一个充满德国乡村风味的环境。
他们抵达的时候,已是近八点时分,餐厅内早已高朋满座,频闻笑语呢喃。
「好象没位子了。」温泉说。
莫语涵却不以为意,径自走向眉须半苍的店主人,以德语向他打招呼,一阵寒喧,体态圆滚滚的老板娘亦开心地跑过来。她一双胖手捏了捏莫语涵的脸颊后,亲自领她到靠厨房边的一张小桌子,按着两人坐下。
「他们是我在德国留学时的房东,人很好,老板是台湾人,前两年才回来台湾开餐厅的。」莫语涵解释,一面随口点菜,「这里的德国猪脚很赞,是老板娘的拿手菜,你一定要尝尝。」
于是,两人一面喝着德国黑啤酒,一面品尝着烹煮得浓郁入味、却又十分有嚼劲的德国猪脚。
席间,两人天南地北胡扯闲聊,他告诉她许多教书时的趣事,她也分享了一些在德国留学的甘苦。
她说她讨厌学校教授,却喜欢房东夫妇;与异国同学处不来,和咖啡店里的陌生人辩论起法律判例时,却兴高采烈。
她不爱在学校图书馆里念书,宁可到公园喷水池旁,让蓝天绿茵相伴。
她对德国的大城市印象不深,却爱极了那一座座恍若童话仙境的美丽小镇。
她因为课业繁重很少回台湾,通常是母亲飞去德国探望她。
「妳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把握她难得主动提起的机会,温泉连忙问。
「她是个爱作梦的女人。」提起独力抚养她长大的母亲,莫语涵瞳光一黯,「傻得个得了的女人。为了爱不惜跟一个走船的私奔,结果对方只是把她当成众多港口之一而已。」她敛下眸,纤指把玩着桌上胖胖的啤酒杯。「她很爱我父亲,真的很爱,虽然他从不拿钱回家,甚至还会跟她伸手要钱,她仍然毫无怨言。幸好在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我父亲就死了——」
「幸好?」温泉震惊她的用词。她竟然说自己父亲过世是「幸好」?
「难道不是吗?」她直视他,「一个对家庭毫无贡献,反倒会拖累家人的男人,死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我一点都不为他的死难过,甚至很高兴我妈从今以后可以摆脱他了,再也不用给他钱花还要看他脸色,可以多把一些钱花住自己身上,对自己更好一些。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质问的嗓音尖锐。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长久,大掌主动覆上她的手。
柔细的玉手,好冰、好凉。他用力握了握,试图传递一些温热给她。
「你……同情我吗?」她瞪视他,目光凌厉。
他不语。
「你不用同情我!」她挣扎着要抽回手。
他却紧紧包握,固执地不肯松开。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她瞪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气又急,又是怅然不已。
终于,她不再推拒他,只是站起身,「走吧,该进行下一个节目了。」
离开餐厅后,她决定带他逛夜店。
「你想去哪一种?DISCO、JAZZPUB?如果你想尝尝摇头的滋味,我也可以带你去一家比较没那么乱的摇头吧——不过我想你这位自认清高的老师,应该不会想带头做这种错误示范吧?」最后一句话明显讽刺。
他不理会,只是定定看她,「我想去妳平常最常去的那一间。」
她一愣,「最常去的?」
「对。」
「我知道了。」樱唇一撇,「你想知道我平常究竟跟哪些堕落分子鬼混吧?」
「我只是想知道妳平常如何消磨夜晚而已。」
她颦眉,明眸在他身上来回流眄,似乎想看出他真意为何。响应她的,却是一双清澄至极的眼眸,清澄到近乎无辜。
她心一跳。男人怎能有这样的眼睛?简直过分!
「好吧,你想去我们就去。」她甩甩发。
宛如浴火凤凰的红色LEXUS,在霓虹灿烂的台北街头狂疯一阵后,终于在东区某个空中停车场停定,下了车后,两人转进东区一条狭窄的巷弄,穿过一条半隐在花丛后的石板道,推开一扇玻璃门扉。
一进店内,迎面便是淡淡缭绕于空气中的玫瑰香,店内除了吧台边亮着霓虹外,唯有一张张玻璃几上点的茕茕烛火。
一张张沙发,以一扇扇玻璃屏风隔开,开放之余,又不失隐密性;配合温暖闲适的装潢,店内的气氛也是慵懒静谧的,客人们品着酒,一面听着抒缓的爵士乐,一面半躺在沙发上喁喁细语。
「这就是妳常来的地方?」迅速打量周遭一圈后,温泉好奇地问,「这就是所谓的LOUNGEBAR吧?」
「嗯哼。」莫语涵点头,眼看沙发区都已遭宾客占满,只得在服务生引领下,在吧台边落坐。「我们一票同事通常会在礼拜五晚上到这里聚一聚,喝点小酒,聊聊天。」她顿了顿,「这里的SAKE调酒满有名的,你不妨点来试试。」
「SAKE?」
「就是日本清酒。」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清酒也能拿来调酒。」他微微一笑,朝狂野帅气的年轻洒保比了个手势,「给我一杯你们店里的招牌。」
「一杯『曼哈坦』。」莫语涵也点了酒。
接着,两人都是一阵沉默不语,莫语涵仰头看着高挂在吧台边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正转播一场棒球比赛。
温泉跟着瞥了一眼,「MBL?明尼苏达双城对纽约洋基?嗯,这一场应该是季后赛回放吧。」
「你怎么知道?」她讶异地望向他。
「因为我是忠实球迷啊。」
「这场比赛,纽约洋基表现得很精彩哦。」酒保在送上调酒时,听闻两人对话忍不住插嘴,「可惜冠军赛竟然输给马林鱼。」
「你是洋基的球迷?」温泉问他。
「也不算啦,其实我比较喜欢运动家队。」
「我倒觉得马林鱼不错……」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兴致勃勃地交换棒球经,好一会儿,酒保忽地注意到一旁的莫语涵眉宇紧凝。
「我不打扰你们了,先生,再说下去,你的女伴可能要抓狂了。」他对温泉笑着眨眼,「这杯『不悔』是本店的招牌,我请客。」
待酒保识相地转身,留给两人私密空间后,莫语涵才哑声开口,「你喜欢看美国职棒?」
温泉点头。
「你……真的喜欢?」她犹豫地问他,轻咬着下唇,「我以为——」
「妳以为我手臂受伤,不能再当投手后,就会不敢再看棒球比赛?」彷佛明白她想说什么,他淡淡然地主动接口。
「那会是……一种折磨不是吗?」她捏紧酒杯,「我不明白你怎么还会想在小学里当棒球教练,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当然难过。事实上,当我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甚至想过要自杀。」他敛眸低语,语气浓浓自嘲,「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曾经自以为是地劝过妳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决定活下去,有时候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心一扯。
「那时候的我,真的很想死。如果不是小红豆天天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也许真会做出傻事。」他怅然。
「你妹妹?」
「嗯。」他点头,「知道我以后再也不能投球后,她比谁都难过,可偏偏又要安慰我,在我面前耍宝装迷糊,逗我开心。」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妹妹。」她低叹,鼻间微微一酸。
不知怎地,她忽然很希望当时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
「最好的。」他微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莫名的酸涩在她胸口漫开,而她不敢去深思,这宛如嫉妒的滋味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妹妹是个棒球痴。在她心里,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投手,就算我受了伤,就算我一辈子再没机会站上职棒舞台,我知道她永远会这样崇拜我。」他嘴角一扯,既欣慰,也自嘲,「很奇怪,我的自尊竟然就这么恢复了,也不再有寻死的念头。」
「是她救了你。」
「嗯,是她救了我。」温泉同意,「她让我想起我对棒球有多么热爱,多么迷恋。」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颜色清澈的调酒。「就像这杯酒一样,我对爱上棒球这件事,永远『不悔』。」
她怔怔地望他,「所以你才有勇气继续看棒球,甚至担任小学棒球队的教练?」
「嗯。」
「你……」她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有没有想过不一定要留在家乡教棒球?凭你的才能应该也能到职棒界发展吧?不当球员,当教练也很不错啊。」
他没说话。
「像你妹妹,她现在不就接下某个职棒球队经理的职务吗?她都可以,难道你不行吗?」
「我猜妳看过新闻了吧。」他淡淡一笑,「小红豆当上球队经理,说来也是因缘巧合。」
「什么因缘巧合?」
「简单地说呢,她跟一个老人交上朋友,那个老人很喜欢她,又刚好拥有一支球团。他过世后,遗嘱上写明一定要小红豆来担任球团经理。」
「原来是这样。」莫语涵这才恍然。她一直就奇怪,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为何能担任职棒球队经理。
「所以她能当上经理,也算奇迹一桩吧。」温泉似嘲非嘲。
「你不相信她能胜任吗?」
「不,她一定能。」星眸温暖,「虽然这个机会像是捡来的,不过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得很好。」
她深深望他,「那你呢?你应该比她更有能力,不是吗?」
「妳好象觉得我是大材小用。」旱眸持住她,彷佛又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妳不希望我一辈子窝在乡下,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棒球教练吧?」
「我——」
「妳觉得一个男人不该这么没志气,应该更有抱负一点。」他涩涩地指出。
「我不是这意思!」她反驳,脸颊却一烫,垂眸不敢看他。
她真是这个意思吗?是否在潜意识里,她一直就瞧不起他,一直就希望他像她认识的其它男人一样,在事业上功成名就?
「我只是……我只是好奇,」她深吸一口气,「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你难道……真的甘心吗?」
「如果我告诉妳,我真的甘心,妳相信吗?」他低低问她。
她不相信!
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不怨?他曾经是高中棒坛的明星啊i曾经有多少人朝待他未来大放异采,多少人认定他将为国争光!他怎能甘心就这样蛰伏?这样自暴自弃?
念及此,她蓦地举杯狠饮了一口酒,酒精微微灼烧过她的喉,酒气却没蒸红她的脸,清艳容颜,一片苍白。
感觉到脸颊的冷意,她一仰头,正欲喝干杯中酒时,他却陡地抢过酒杯。她一愣,「你干嘛?」
「这样喝酒不好玩。」他笑望她,「你们都市人不是有很多喝酒的花招吗?要不要试试?」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她瞪他,「你该不会是说划酒拳吧?」
「我是指这个。」他招手,跟酒保要来几颗樱桃和牙签,然后将樱桃串上牙签,「要不要玩?」凝定她的湛眸闪过挑战。
她不敢置信地瞪他,好一会儿,秀眉一挑。「来就来。谁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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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竟与他在酒吧里大玩传接樱桃的游戏,和他唇碰唇,不知意外相接了多少次,也不悦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意外擦撞。
疯了。
竟与他叫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一杯又一杯地喝,任酒精迷乱一向坚定自持的意志力,任神魂颠倒。
疯了。
竟在踏出酒馆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尖叫狂笑,与他摇摇晃晃漫步于台北冬季沉沦的夜空下。
疯了。
她很清楚地知道,却有意纵容自己。
「喝成这样,不能开车回去了。」他笑,「我们搭出租车吧,我先送妳。」
「那……你呢?」她打了个酒嗝,「你今晚住哪里?」
「随便找家旅馆就行了。」
「找旅馆?还不如来我家。我家有空房,免费让你借住一晚没问题。」豪迈地拍拍胸膛。
「妳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夜袭啊。」
「你不是那种人。」对这一点,她有绝对的信心。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歪歪举起手,戏谑地行了个礼。
「可是你要做早餐给我吃哦。」她转过身,手指着他,「一定要做哦。」
「是,我答应妳,绝不会白吃白住的。」
「那……就好。」她点点头,「我讨厌吃软饭的男人。」
「放心吧。」他拍胸脯保证,「我不是那种人。」
「嗯,我相信。你这人啊,钱是赚得少了点,不过还不算没志气啦。」她咯咯娇笑,忽地扬起双手,翩然旋了个圈。
他莞尔望她,「谢谢妳对我的信心啊。」
「不、下客气。」她一本正经地颔首,又转了个圈,「奇怪,不是说有寒流要来吗?怎么一点都不冷啊?我还觉得好热好热呢。好开心哦!」拍拍手,神态又娇又俏,「你开不开心?」
「嗯,我也开心。」
「开心就一起来啊。」她拉起他双手,「一起跳舞。」说着,又旋了半圆,这一回,却踉跄倒落他怀里。
温泉紧紧搂件她。
她仰头娇笑,「我真逊,差点跌倒了。」自嘲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不语,眸色逐渐转深转沉,终于,在玫瑰色菱唇愕然敛回时,不顾一切地攫住两瓣整夜一直诱惑着他的柔软。
他深深地吻着,很专注、很用心地吻,吻得她晕头转向,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她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吻,那不仅仅是一个吻而已,温柔又急切的唇舌交缠中,隐藏着太多惆怅与不舍、激动与绝望。
就好象他知道这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吻,就好象他知道过了今晚,他再也没机会对她如此索求,就好象在跟她以及跟他们曾经共有过的回忆——
道别。
一股难言的颤栗蓦地窜过她脊髓,她心跳一停,猛然推开了他,顺道送上一记耳光。
那耳光,很轻很轻,却依然让她的手心生疼,甚至疼出了两汪蒙眬泪雾。
他笑嘻嘻地望她,「对不起,我太超过了。我道歉,是我不好。」
她瞪他。为什么……他还能那样笑?
「是我不对。」他抬手,又是一个漫不经心的举手礼,嘴角微笑粲然,「妳都有男朋友了,我不该还这样占妳便宜。」
「……谁告诉你的?」
「不需要谁告诉我,我知道妳有。」他朝她眨了眨眼,「妳今天就是跟他出去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恍惚地看着他戏谑的笑容,「他在……证券公司工作——」
「啊,金融界的菁英,优秀的男人。」他夸张地大叹,「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我就知道妳会喜欢这种男人。」他笑望她,墨黑的瞳里流动着她难以捉摸的光影。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她悻悻然响应。
醇厚的笑声自喉间低低滚落,「我了解妳的,语涵。」他深深看她,许久许久,唇畔那令人气绝的笑意终于慢慢敛去。「我了解的。」
沙哑的、蕴着淡淡惆怅的嗓音,不可思议地揪痛了她的心。她捧住胸口,剎那间呼吸困难,「你……究竟为什么到台北来?温泉。」真的只是代张伯前来说服她吗?
「因为我想见妳。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能见到妳。」他哑声道,别过头,「我知道我很烦人,不好意思。」
她没说话。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说不出话来。
她颤颤地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可在即将碰触到时,又颓然落下。
她怔怔望着他慢慢转过头来,朝她淡淡地、温柔地一笑——她的心,碎了。
「……我答应你。」她突如其来一句。
他一愣,「什么?」
「我答应接下这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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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语涵答应担任张成的律师,对双城集团旗下的油漆公司提起告诉。
这家油漆制造商目前在台湾已无工厂,厂区全数迁往大陆东莞,所生产的油漆也不再于台湾销售;在台湾公布禁止生产含铅油漆后,他们也依法不再制造。
与温泉合作,收集并研究了两个礼拜的资料后,她终于对公司上级申请召开合伙人会议,公布这项决定。
如她所预料,所有合伙人听闻此项决定后,皆炮口一致对准她猛轰——
「妳疯了!语涵。妳谁不好告?竟然想告我们自家大客户!而且还是这么一件几乎不可能赢的官司。妳倒说说看,怎么证明妳的委托人是两千年后才买到含铅油漆的?又怎么证明那两个孩子的病是油漆造成的?」
「我已经将油漆碎片拿去化验过了,确实是含铅的没错;同时我也请人做了详细分析,确定是双城的产品,因为没有任何两家厂商所生产的油漆成分是一模一样的,所以……」
「那又怎样?就算真的是双城生产的又怎样?」一个合伙人吼回她的解释,「妳还是不能证明,那是禁令颁布以后流入市面的产品。」
「可我能证明,这是四年前才涂上墙面的油漆。」不畏上司痛骂,她勇敢地陈诉,「我们做过比对分析了,正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那又怎样?」还是这么一句。「双城会辩称妳的委托人是在禁令颁布前便买下油漆,他们当然可以不必为此负责。」
「你们认为有人会在买下油漆后,过一、两年才去使用它吗?我不能证明油漆是什么时候买的,双城同样不能证明是什么时候卖的。虽然很吊诡,但我认为这样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向双城求偿的。如果真的上庭,就道义上而言,法官也未必判他们没有责任。」
「所以妳想赌的就是法官的一念之仁?因为这样妳不惜得罪我们的大客户?妳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会想接下这种案子?简直自找麻烦!」
「我只是想为张家人请求合理的赔偿而已。」容色一黯,「如果你们看过那两个孩子的话——」
她停顿下来,想起那天在她怀里不停抽搐的小男孩,想起另一个走路总是跌倒,却又笑嘻嘻爬起来的小男孩,想起那个像母亲一样保护着两个弟弟的小姊姊……
她深吸口气,低哑地继续,「他们年纪都还那么小,就得了这种病,家里又穷,没办法支付庞大的医疗费。你们认为他们以后该怎么办?」明眸流转,环顾在座每一个人,「这辈子,也许就这么葬送了!」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落,几个合伙人都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好一会儿。
「非尘呢?他怎么说?」一个合伙人问起,「他总不会赞成妳这么做吧?」
「他说他没意见。」
「没意见?!」
合伙人们又是面面相觑。唯一能劝阻这难缠女的人,竟然说他没意见?
「我知道妳同情那些孩子,语涵,不过这件事不是同情就可以解决的。」一个合伙人放软了语气,「妳好好考虑一下,这……」
「我已经决定了。」她直率响应,毫无商量余地。
「就算得罪我们的大客户也住所不惜?」
她点头。
「别太任性!语涵,妳知道公司可以处分妳的,甚至可以解雇妳。」软的不行,再来硬的。
「只要我的律师执照没被吊销,我无论如何都会接下案子,就算你们把我开除也一样!」她倔强地声称,「而且公司也不该这么怕得罪客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们律师不就是要伸张正义吗?还是各位都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热情跟理想?」
「莫语涵!」
讽刺的言语一落,几个合伙人气得浑身发颤,面色都是铁青。唯有其中一个不怒反笑,甚至懒洋洋地鼓起掌来。
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向他,「怀宇!」
「有何不可?」刚刚升任合伙人的楚怀宇,悠然地承受同僚们凌厉无伦的目光,「既然语涵这么想接这个案子的话,就放手让她试试何妨?」
「可对手是双城!」
「就因为是双城,所以我相信她早有心理准备。我相信她已经权衡过利害轻重,也明白自己如果失败后会有什么下场。」他英睿的眸扫了莫语涵一眼,「对吧?语涵。」
她颔首。
「各位,一个律师都能拿她大好前途来当赌注了,我们又何必怕失去一个客户?双城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我们众多客户之一而已,难道我们还怕公司因此倒闭?你们说呢?」
一阵你来我往的激辩后,莫语涵总算在楚怀宇有意护航,以及凌非尘之后的电话声援下,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风浪。
会后,她感激楚怀宇的力挺,他却只是挥挥手,淡淡一笑——
「这没什么。」他笑望她,「我倒比较好奇,是什么改变了妳。」
「什么意思?」她问,却已明白他的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从前的妳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我偶尔想当个有正义感的律师时,妳都会在一旁讽刺我。」俊唇微微扬起,「今天想做好人的反倒是妳了。」
「你——」对他有意的嘲弄,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不必这样讽刺我。」
「不是讽刺,是高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妳这么认真想接一个案子,我为妳高兴。」
她闻言,鼓起脸颊,却没有否认。
「听说委托妳这件案子的是一个男人?」楚怀宇又问。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他朗声大笑,「这还用问?这家事务所可是八卦的集中营啊。」星眸朝她眨了眨,「我听说你们这阵子为了这个案子,经常一起加班到深夜。」
她玉颊霜染。
「看来过不了多久,妳就能找到那个能让妳心甘情愿披上白纱的男人了。」
「你!」莫语涵不禁跺了跺脚。
这个男人在笑她。她很清楚,只因为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她曾经找他到婚纱店陪自己试穿礼服。
「女人想披白纱,最好还是找个自己真心所爱的男人比较好,代打的可不成啊。」他继续逗她。
「谁说你是代打的?」实在气不过,她索性扬起藕臂,一把扯过他领带,故意烟媚地睇他,「我一直很仰慕你,你不知道吗?」
「你仰慕的,不是我,是我这种典型的男人。」
「什么意思?」她颦眉。
「妳自己好好想想吧。」他微笑,轻轻拉下她玉手,「正品来了,我这个替代的该闪了。」意有所指地望向她身后,潇洒地一挥手,转身离去。
是他来了!她感觉到了,却没敢回头察看,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怕他听到了她和楚怀宇的对话,怕他误解,怕他胡思乱想……
「是妳同事吗?」温泉在她身后问,语气一贯温煦。
「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她慢慢转过身,缓缓扬起羽睫。
迎向她的,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他一定把我当成妳男朋友了。真糟糕,下次有机会向他解释吧。」
她心跳一停,胸口奇异地窒痛。
她错了,比起他的误解,她更怕他的毫不在乎,更怕他将一切当成笑话一桩,更怕他对她淡漠悠然地笑。
「你……怎么忽然来了?」她得费尽心力,才能不使自己问话的语气太过尖锐。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好象……很生气?气得不得了?「来看妳。」他低声道,神情满蕴关怀,「刚刚开会的结果怎样?妳一定被狠削了一顿吧?」
「还好。骂归骂,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他却能明白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怜惜地望她,「要不要吃点东西?」举高手中一个香气四溢的袋子,「我带来了妳爱吃的卤味。」
她心一牵,浅浅笑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