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
夜凉如水,寒月如钩。
她抬眼望下沉沉的暮色,近乎自言自语地道:“瞧来今日又错过了宿头,你说是吧?”
座下白马“嘶”的一声,似在嘲笑主人糟糕透顶的方向感。她也察到了那嘶声中的不屑,悠悠道:“你笑我,便罚你今夜没有水喝。”
语气仍是淡淡的,并无胁迫之意,也不催促白马赶路,它自悠闲踱步,她自仰首痴痴望天。
薄淡月影掩抑不住满天星子,同她来之处的星子是一样的,便连那迎面而来吹得衣袂翻飞的劲风,也与她习惯了的气流并无二致——除却少了混杂其中的沙粒。
何时,才能望见草长莺飞的江南呢?
白马一声嘶叫令她回过神来,突见平地之上点点火光,离她们竟已不远,白马不知何时放蹄疾奔,兴奋地朝那处火光跑去。
“……”这坏马儿,从来都爱自作主张。
她正想着是否该这样纵它下去,篝火已近在眼前。此时若调头就走反而可疑,她略略一扫,篝火周遭尽收眼里。见是几顶简单帐篷,正中一个火光耀目的大火堆,旁边或坐或站几个男女,皆是年纪轻轻气度不凡的人物。
他们早该听到马蹄声,却都没有动作,只抬了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贸然闯进的一骑。
只见得一匹通体雪白的瘦马,马上的女子容貌清俊,眉宇之间略有风尘,神色却是疏淡的。
又见她外着一件宽大得辨不出男女式样的粗袍,长发也不像中原女子般绾起,只随意扎了一束,留下两绺飘在耳边,此刻在艳橙火光映照下,衬得一张蜜金面庞几分英气,几分缱倦。
火边一个原本在摩看佩刀的劲装男子便开口了,他冷冷道:“有事?”
她无事,可她的马儿却多事。
白琬珠暗叹一声,抚着不识相闯了别人地头的白马道:“也无他事,只不过耽于赶路错过了宿头,见着火光便过来寻个伴儿。”
劲装男子剑般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了下,似在揣量她这话的真实性,半晌垂下眼复去抚他的刀,“与我们待在一块没有好处,我等不想害你,请自便吧。”
白琬珠早知会被拒,于是并无异议地牵马正欲调头,突听一人道:“且慢。”
那声音温温淡淡,听在耳中便如三月春水般熨人。她不由回头,见空地上又多出一人,原先想是隐于帐篷暗影中并未留意。此刻站起身来,是一个神色沉稳的男子,五官不若其他两名男子那般出色,只端整温润,眼神清明,身上既非劲装也非锦衣,而是普普通通一袭长袍。
她这些年见了些人事,看出这男子必是中规中矩行事方正那类人。
“时候不早,姑娘独身在这荒野之上不大妥当,便是留下来也不碍事的。”男子温声说,侧头去看那玩刀的青年,“冷兄,小弟做主,让这位姑娘留下来可好?”
“请便。”劲装青年冷冷道,“只是夏兄自找的麻烦,可要自行照看。”
夏姓男子微微一笑,沉静的乌眸转向白琬珠,似是邀她过去。
白琬珠性子本就随遇而安,原先并无意加入这群冷淡排他的陌生人中,但眼下承了这男子的好意也无不可。
她翻身下地,放白马自去附近寻草吃,她则慢慢走近篝火寻了一处坐下,与那几人隔些距离。
自行装中取出水袋,喝了几口后拿条帕子蘸湿了,随意轻拭额面,方觉这一日的倦意消了些,便有余暇细望那几人。
除却把玩佩刀目光冷冷的劲装青年与方才开口留她的夏姓男子,篝火另一头还有一对男女靠着大石并肩倚立,身侧佩剑上悬着相同穗子,显是出自同一门派。
方才她来之时,又有一个绿衣女子受马蹄声惊动自帐篷中探出身来,此刻也在火边坐下了。如此三男两女一共五人,那两名女子身上衣物一桃红一浅绿,料子轻绡,不似她一路来见惯的北地女子装扮。
白琬珠不由多看几眼,没料目光与红衣女子撞上,被对方狠剜几记。她心下莞尔,撇开眼自行装中取出干粮,听那红衣女子在篝火边开口,显是继续被她打断的话题:“这么说少林了空大师也中了暗算啦?”
“师妹!”她身边神色傲然的锦衣男子便喝住她。
“怕什么?瞧她也不似江湖中人,就算被听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红衣女子说道,却仍是放低了声音。
“是,我们的芙衣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想那刹血魔君到了你面前也要走避三舍!”青衣女子笑她。
温芙衣却难得老实地道:“柳姐姐莫取笑我,连少林了空大师与武当的虚真道长都在那人手下遇害,我身手与这两人差了几番不止,若不是与你们一道,我一人是万万不敢来的。”
“哦?当初在傲骨天堡提议出堡追查那人时,又是谁最先叫好的?”抚刀的劲装男子头也不抬地堵她。
“你还不是想擒那人?等我们四大家与那群和尚牛鼻商讨出结果来,那人怕已一统江湖了,还不如咱们自己来。”
他们谈的是数年前平空现出江湖的一个高手,自称刹血魔君,不知从哪得了一门吸人内力的邪门功夫,原本在江湖上也没得多少注意,这一年却连接犯案,终因数月前杀害两位武林名宿而名声大噪。
众人都知这两人是独当一面的高手,若那刹血魔君真如传闻得了两人功力,江湖中怕便无人能挡他。一时之间正邪两道皆人心惶惶,正道怕的是江湖再起血腥,邪道几个大门派的首脑却担心位置不保。
刹血魔君却一连数月都不见消息,有痴心妄想的说他是吸了了空大师的内力,却也被大师的佛心教化了,大彻大悟退出了江湖。又有人说他只是在闭关修炼,再出现时必会改写江湖面貌。
且不管怎般,各名门正派在了空大师与虚真道长遇害后便群集商讨对策,只是将各派聚齐却已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原来当今江湖上少林武当几个门派虽是武林泰斗,但鲜少理事,真正统率江湖的却是四大家——傲天堡,枫晚山庄,望月庄与过雁楼。
这四家平分势力,交情虽好却也在暗中较劲,因此真正出了关系整个江湖的大事时,动作往往比平时慢上许多,便似一条巨龙长了四个首,就不知该往哪儿看了。
这几名年轻人都是四大家的小辈,平日里常有来往,在傲天堡中看着各门派来来往往的老头子气闷,不知是谁提议,便结伴溜出来探查这刹血魔君,一路上也顺道行侠仪义收拾些不入流的小贼。
白琬珠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也不知这几人都是身世显赫之辈,半边耳朵听了他们的低声谈论,仍是自顾自地掏出她的干粮来吃。
馍饼上长了些许青斑,她不在意,拂去那霉迹正要入口,突听一人道:“这儿仍剩几块烤兔肉,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尝些。”
她顿住,回头看仍是那音如煦日的男子,淡笑着递过几块叶片包的烤肉来。
他原本坐得离她最近,不知何时又能移近了些,并不参与同伴的谈论。
白琬珠性子爽快,不多说便接过兔肉,也不计较油腻,伸指拈起便吃。
男子见她不遮不掩落落大方,吃相虽随意却不难看,反有些云淡风轻的洒然。他心下生些好感,“在下夏煦,姑娘怎么称呼?”
“白琬珠。”
他一怔,有些意外。
中原多繁礼,好人家的女子闺名不轻易让人知,江湖上女子要大方些,但这般爽快地将名讳告知初识之人的仍是少见,他原意……也不过是问她的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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