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地步上那以显得有点腐败的木块所搭建的小桥,黄涟只身走到门前,在她欲敲门之际,门缓缓地打开了,露出了一张净丽脱俗的脸。
月色下,这年轻的少妇一身的鹅黄轻盈而蒙胧,只是,那对迷离的水眸里,多少染着两分难掩的傲慢之色,破坏了本身出尘的美感。而这位少妇,就是叶怀风明媒正娶的妻子——小阮。
“黄姑娘,请进。”
年轻的少妇让黄涟走进屋子里,黄涟也不忸怩,微笑着走进去。环顾四周,并无太多的家具,一张方桌四张方凳,与叶怀风性喜奢华的生活完全不搭调,而且,空得实在叫人有点介意。
把门关上以后,那年轻的小阮就越过了黄涟,走到简陋的方桌前,为黄涟沏茶。
茶水冒着袅袅的白烟,咕咚咕咚地滑落在杯子里,香气漫在空气里,与一般的茶味似乎不一样。
“叶夫人,不用客气了。”
“过门皆是客。”
迷离的水眸抬起,里面却不见热情。
黄涟接过杯子,正要送到唇边,却没有喝,直接放下:“叶公子告诉我,若彤公主在叶夫人这边,不知道能否让小女一见?”
小阮眼中并无波动,倒是缓缓起身,走向里屋。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从里屋响起,只见那堂堂公主若彤,竟被绑着双手,此刻由小阮从里屋里推着走出来,脸上,当然是愤怒的,但一见到黄涟坐在方桌前,眼里抹过了一抹什么。
黄涟心中微微一讶,就在这时,那若彤公主已被小阮压着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黄姑娘,茶要凉了。”
黄涟因小阮的催促,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水,突然开口:“叶夫人,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小阮还是……假蓝魅?”
话才落,一颗细石以惊人的速度从小阮的手里弹出,黄涟险险地躲过去,杯里的热茶洒了一地,而当她站定身子时,那小阮已经以看不见的手法解开了若彤公主手上的麻绳,闪身欺前来,纤长的细滑的五指登时布满了青筋,指骨咖咖作响,当那一掌拍过来时,黄涟明明已经避开了掌风,脸上却是一痛,一摸,竟是两道血痕,回头,小阮又攻了过来,依然以掌为武器,可交手间,黄涟却骇然地注意到这小阮指上的指甲诡异地长了几寸,并且锐利无比!
她曾听闻有一种武功可以改变骨骼形状,一直觉得如此一来不必把武器带在身上是件乐事,但没想到如今亲眼见了,竟是恶心想吐。
敏捷地躲开小阮的攻击,黄涟身子突然往后一仰,并飞快地踢出一脚,本来小阮打算以双臂去挡,却在电光火石见惊见黄涟的靴底竟有反光物,连忙抽身后退,这才发现黄涟靴底竟是藏着锐利的刀片。
微微缓过了气,小阮傲慢地当着黄涟面前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提气,又攻了过来。
“叶夫人,你不觉得有话该好好说吗?”
黄涟笑着躲躲躲,虽然躲得狼狈,好几次几乎又要为小阮所伤,但如是数十回合后,小阮终于跃开,身形回到一直袖手旁观的若彤公主身边。
“你打算好好说话了吗?”
黄涟状似狼狈地擦了擦汗,但那边的小阮,傲慢地眯了眯眼:“那本来是能够让人没有痛苦地死去的药。你没喝,是你笨。”
“叶夫人,没有人愿意这么年轻就死去的。”
黄涟迎着她的阴沉,嬉皮笑脸。
“既然叶夫人你现在有空聊天,不如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假冒我们行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对这些下流的栽赃游戏没有兴趣。”
“那么,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才开口,就见那小阮一掌击过来,黄涟暗暗一愣,又飞快地瞄了瞄那依然不动的若彤公主,而若彤公主,在注意到黄涟的目光后,竟轻哼了声,别过脸去。
这算什么意思啊?
暗暗微恼,黄涟右肩上下颠颇了一下,下一秒,在她面前的桌子在小阮击过来的掌下碎成数块,而叫人吃惊的是,眼前竟不见了黄涟的身影。
心头一惊,小阮直觉地转身,却见眼前一道剑影,忙踢起脚边方凳去挡住门面,可那剑气霸道,竟让那瞬间被支解的方凳碎块亦全数往小阮的身上撞去!躲避不及,好几块木碎击中了小阮的肩骨,疼痛的感觉让小阮脸色大变,而站在离她不到一说距离的黄涟,脸上是一抹垂头丧气。
“你……”
知道小阮想说什么,黄涟好心地作答:“你想问,我怎么说无长物,却能以剑气伤你?”
见小阮脸色铁青,黄涟收起了垂头丧气的表情,玩味地勾起嘴角,右手缓缓举起,就在顾盼眨眼之间,只见黄涟的衣袖在半空中飞快一震,手心成刀状,往后一挥,身后咫尺之地,“嘭”地一声巨响,灰尘弥漫间,只见那发出响声的位置,刀痕深刻。
“莫非,你才是七人间武艺最高的?”
听到小阮的咬牙切齿,黄涟不承认也不否认。
江湖上一直流传,魅宫里武功最差的就是黄涟,殊不知黄涟之所以被传武功低微,完全是因为她从未在人前出风头,亦未与人单打独斗,由于有着聪明才智,惯于使用嘴皮子解决事情,再加之讨厌动武后会浑身臭汗,所以懒得就懒,比武决斗之事多交予其他姐妹,也所以,除了“天下第一美人”与魅宫众姐妹,没人知道她的武功底细。
尤其是刚刚使出的那招《无影剑》,江湖传说只有那白衣胜雪的洛侠懂此失传武艺,而其实,在她年仅九岁,已经习得此武——对于不爱练武的她,之所以学这武功,当然理由只是那个!
哪个?
当然就是不用把武器带在身上啊!
毕竟,像小阮那种改变骨骼的武功,“天下第一美人”说其不美观招式亦不华丽,不敢兴趣也没有学过,而“天下第一美人”会的只有《无影剑》,所以,虽然用此招后会出一身汗,她还是带着七分嫌弃的学了。
无论如何,总比带着武器乱走来的好吧?
而就在这时,小阮缓了缓脸色,退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若彤和我的身份的?”
“从她说到我的身份特殊,影响林莫寒的仕途。”
黄涟看着小阮走到若彤公主的身边,边说边注意到若彤公主悄悄翻了个白眼。本想还那若彤公主一个鬼脸的,不料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喊:“涟儿!”
猛地,门被踹开,林莫寒突然出现在门前,黄涟一愣,直觉回头,而就在这一刹的分神,她的脚下一时扑空,整个身子往下坠去。
而就在坠落里,只见小阮一脸的阴笑。
“涟儿!”
惊见到黄涟坠落的一幕,脚下一点,林莫寒猛地冲前去,伸手紧拉住她下坠的身子,不料那边的小阮,嘴皮一掀,脚猛地踩向脚边的暗格,林莫寒身下作为支承点的木块,瞬时断裂,两人一同坠落下去!
而就在两人坠落的同时,屋子震动,那破掉的木板飞快地被一层厚铁补上。
若彤公主大眼眨了眨,不过顷刻,局势已经扭转。
“怎么,你还舍不得林莫寒吗?”
傲慢的侧脸转过来,小阮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若彤公主:“真不懂你爱那个男人什么,不过就救了你一次。”
“我也不懂啊。”
若彤公主突然笑了,十分灿烂的那种。
“你怎么了?”
小阮瞪着那古怪的笑,然后,看着若彤公主伸手去拉发后的长缎带。
眼前突然银光一闪,小阮直觉退后,但左肩却突然一麻,整个人跌跪在地上,抬眼,只见若彤公主掩在阴影里的脸,一派的高深莫测,而就在这时,利刃指住了小阮的咽喉:“虽然我不知道若彤爱那个男的什么,但是,你最好还是把机关打开。”
小阮脸色一白,眼中透过了阴狠:“你不是若彤!”
“我没有说过我是吧?”
嫣红的唇角勾起,利刃直逼小阮的脖子,逼出了一点血珠,而就在这时,叶怀风竟赶来了:“住手,若彤公主!”
那假扮若彤公主的人愣了愣,却教叶怀风寻得了空挡。
门面直飞来几枚暗器,假扮若彤公主的人快速闪过身去,再回头,一颗烟雷竟在眼前炸开。
机关的声音,吵得叫人心烦。
而陷在幽暗之中的两人,各自摸索着密锁的铁壁。走了一圈,撞上,又不自觉地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依稀察觉到林莫寒的刻意疏离,黄涟一边摸索着,一边分神去问。
“我的朋友知道叶怀风的下落。”
停顿了一下,林莫寒又开口:“我,是从紫竹林一直跟过来的。”
心中微讶,回想起在紫竹林里与叶怀风的对话,黄涟心中乱了乱,不知道林莫寒有没有听到什么,顿时,指下一凉,意外地摸到了一个凸起物。正思索着,不料却听到林莫寒开口说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叶怀风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解释?”
虽然在漆黑里瞧不清楚林莫寒此刻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中所极力掩饰的什么,却让她十分介意。
“你我……本是兄妹,他却误会我们……反正,我会帮你向他解释的。”
兄妹!
黄涟错愕着,心头一紧,终于知道他的怪异来自何处了!
“你听到我与公主说的话了?”
这人,心里该不会又死心眼的认定了什么吧?
不快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上心头,黄涟边想边走向他,不料手指才离开那细小的凸起物,那凸起物变顿时移位。
“小心!”
林莫寒飞扑过来,搂住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而黄涟方才所站的位置,直插着几十根飞箭。一想到自己若没有发现这机关,那么,那十几根飞箭就是插进她的体内了……一想到这里,林莫寒心头一紧,搂住她的臂弯不自觉收紧。
可怀中的她,感觉着他的僵硬与力度,却忍不住玩味的开口:“若让叶怀风看到这一幕,怕是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吧?”
才说着,感觉他又是一僵,下一秒,她竟被推开,而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摸索出路。
看着他这种急着撇清关系的行为,黄涟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微恼,明知道不该,还是忍不住咄咄逼人的问:“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打算怎么叶怀风解释?”
“就说我们本是兄妹。”
他那飞快地回答,刺痛了她的耳朵:“你认为叶怀风会相信?”
“那我就说我另有意中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越听他的回答,脑袋就越热:“那个说自己是个死心眼,认定了就不会变的人,如今‘另’有意中人了?”
林莫寒听着黄涟那气恼的声音,心中猛地震了震,狼狈又倔强地开口:“有这样的人吗?”
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黄涟瞪着林莫寒状似毫不在意的身影:“叶怀风很聪明,心思转得又比一般人快,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必开口,只是一个眼神,他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遇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到了,就是他了。”
叶怀风、怀风……
林莫寒模糊地应了声什么,自己都知道,知道的是……自己终于知道她在梦里梦见的男人是谁了。心中一阵发慌,闷得紧,又酸又苦,可是,他半垂着眼帘,压抑住那份不该存在却又偏偏浓烈得揪紧心扉的感觉,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妹子……
他以为他遇到了在这个世间上自己所珍爱一生的唯一,没想到,遇到她却是上天安排的一场玩笑——她,不是他一生中的唯一,她……是这个世间上他绝对不能碰不能冒犯的人!
如今,亲耳听到她提及自己对叶怀风的感觉与爱意,身为兄长,他该真心、开心地去祝福她。而不是……而不是……而不是嫉妒着叶怀风,嫉妒着他身上所流的是与她不一样的血!
狠狠地深呼吸,来回了数十次,林莫寒终于鼓足了勇气。
“我会祝福你的。”
悲哀的是,仍然不敢转身看她,即使是在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里。
“林莫寒!”
她要气死了!
听了他的话,头脑一阵发热,她直向他走去,不料,脚底却踩到了什么。
瞬间,密室大震,机关运转加快。
“什么声音!”
两人同时低呼,一同抬头,只见四条水柱,从高处射出!
“咚——咚——咚、咚、咚……”
就如同水柱落下的声音变化,那四条水柱中所射出的水龙越来越大,而脚下的水位,也升得极快。
听着那沉闷的水声,注意到水位从靴底略过了靴面,而后湿了裤筒,黄涟自方才起就一直火热烦躁的心,才终于因为水的凉意缓缓地,缓缓地平静下来。
耳边,有水落下的声音,也有林莫寒沉着气冷静地寻找出路的步调。
当然,也有她自己的心跳。
抬头仰望,望着那漆黑的铁皮封顶,依稀听见上面似乎也有人在走动着。
为什么这声音她刚刚听不见呢?
再低头在模糊的漆黑里看着自己的手,心中莫名的感到泄气。
这一连两次触动了机关,竟然都是一向自命冷静头脑赛诸葛的自己啊!还有刚刚遭到小阮的暗算,那一霎的致命分心……
回头去看那边的林莫寒,她顿悟,明白了。
“自古多少有情人只恨不能相爱到白头,但若能同死一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呢。”
本来仍然在细细摸索的手顿了顿,林莫寒压抑着自己回头的冲动,低哑地说着:“那么,我们首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从这里出去,那么……”你才能回到叶怀风身边,才能与他……无论如何说不出这样的话,林莫寒只怪自己那死心眼竟然是如此的顽固,就连知道了她是他的妹子,知道了自己不该再有亵渎的想法,还是……
“我是说,我们就如此死在此地吧。”
他一震,转过身去,意外地看到她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们……我们是兄妹,有如何与情人相提并论?”
他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她在黑暗里依然闪动的眼睛。
“兄妹啊……”
黄涟玩味地看着他的反应,在漆黑里虽然看不清晰他的表情,可是心里却十分清楚地描绘出了他的眉、他的眼,还有必然因为听到她方才的那番话而霎时红透,带着尴尬或腼腆的脸。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许下承诺。
“这是身为兄长的承诺?”
“恩。”
除了以兄长自居,他还能如何?
“你就因为我的一面之辞,就相信了我是你妹子了?”
心中狠狠地跳了跳,他飞快地转过身去,迎上了她依然玩味带笑的眼睛,却有……飞快地别过脸去:“我娘擅长乐器之事,乐理精通之事,我从未向外人道。”
啊?!
黄涟眼睛眨啊眨,没想到竟是这胡掐之词让他信了?
“如果我说,我不是呢?”
他又飞快地转回来。
“你是说……”
心跳一下子快速了起来,他瞪着她,想要看清楚她眼底是否有着认真的情绪。可是,不管怎么看,只是玩味啊,而那揶揄中又带着七分慵懒两分促狭来掩饰剩下的那分锐利的眼神,让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另一张脸:“真像。”
像?
对于他的脱口而出,黄涟只是继续开口捉弄:“就单凭我提到你娘精通乐理,你就信了我是你的妹子了?”
“还有。”
还有?
林莫寒深呼吸,百般不愿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是魅宫的黄涟,不是吗?”
黄涟挑眉,还以为这人迟钝得必须要她亲自开口点名自己的身份呢!
“我是,那么,然后呢?”
“不知道你可有印象,我曾说过,我娘与魅宫的前教主曾有交情,所以,你既是那前教主的徒儿兼养女……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暗暗记下之前所忽略的信息,黄涟等着他的下文。
“我娘与我爹,并不着急着寻我妹子。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原因,如今……豁然开朗。”
黄涟指尖轻敲着身侧的铁墙,暗暗思量着他的话——与“天下第一美人”是旧识的娘,精通乐理的娘,而且还……不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女儿。再细看林莫寒那双澄清如镜的眸子,心中不禁暗暗一惊,怪自己以前从未注意到。
想着,黄涟的唇上,慢慢地浮现出好看的弧度,指腹,不自觉地抹了抹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