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惟还没醒吗?”
“他还在睡。”昨夜演完上衣保卫战后,他半睡半醒,毫不抗拒地让她洗完澡、扶上床去睡,没再让她多费工夫。
“嗯,我是不太想和你讲这个,毕竟意思稍微弄错点,说不定会闹家庭革命,但又不能不讲……秀忻,我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我只认定你是我媳妇,别的女人我是不会接受的。”
她愣住。这意思是……
“泽惟有外遇吗?”
“没有啦!你先听我说,我昨天跟他们去pub,有些农场员工也有去,那个谢棋雅几乎都黏着阿寰和泽惟。阿寰也就算了,但泽惟有家室,怎么能这么亲密?我暗示她几句,要她收敛一点,她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照样黏泽惟黏得紧紧的,真不象话!”纪母口吻很不屑。
毛秀忻松了口气。“棋雅本来就比较活泼,有点疯疯的,泽惟也跟我说过,我想她没那个意思。”
“可是一个年轻女孩子跟已婚男人走那么近,就是不对!我昨天也念过泽惟了,不知道他醉醺醺的有没有听进去?他现在事业做得不错,一定有女人想捡现成的,我相信他不会乱来,但就怕他太老实,被人设计,你要多陪他出去走动,让人家没机会,知道吗?”
“嗯,我会的。”老人家这么护着她,她很感动,可婆婆和白瑷琳一致要她小心,是她太没警觉性吗?
她信得过谢棋雅,小妮子的眼神很坦荡,而她丈夫是藏不住秘密的人,若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早就泄漏异状,她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有点信心。
婆婆出门后,她在店里忙,没多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丈夫冲下楼来。
“早啊。”她秀眉一蹙。“你怎么睡衣也不换就下来了?”
“呃,我……”纪泽惟小心观察妻子,她脸色不坏,也没见一纸离婚协议书在等他,情况似乎没想象中的恶劣。
“对不起,昨晚我又喝醉了。”无论如何先道歉。
“嗯。我习惯了。”毛秀忻仔细看他,他局促不安,像做错事等着挨骂的小孩,代表他在乎她,怕她生气。
他若变心了,装不来这种忧心忡忡的表情,她相信他。
“我昨天有记住你的话,不想喝太多,是哥一直灌我酒,才会——”
“我了解,寿星最大,没办法嘛。”
她居然一副体谅的口气?太不对劲了,莫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纪泽惟很忐忑。“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什么用,反正醉都醉了。”每次他喝醉,隔天就拼命道歉,她总是得理不饶人地念到他抬不起头,但喝醉虽不好,却也不是滔天大罪,也许她该放宽心,换个角度看待?
“我看订个罚则好了,以后你再喝醉,要帮我做家事。”这样她不必气坏自己,还可以得到帮手,一举两得。
“好,当然,应该的。”他受宠若惊。发生了什么事,让妻子的态度大转变?纪泽惟试探地问:“我昨晚是不是很配合你,没让你太麻烦?”
“才怪,你昨晚比以往还要吵,还不肯让我洗澡。”她抿嘴笑。“你的耳朵为什么有疤?”
“疤?喔,去年农场种一批相思树,工人掘地时我站在他们后面,有人锄头坏了,一举起来就整个飞散开来,是那时候被划伤的。”
毛秀忻听得心惊肉跳。“发生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工作难免有意外,皮肉伤而已,我不想让你担心。”其实,他怀疑她会担心吗,连他在家,她都不太注意他,还会在意他在外头出事吗?
“你还是该让我知道。”对于他在农场的事,她几乎一无所知,是真的太忽略他了……从现在开始积极参与,也许还来得及。“你上次提议我们全家去农场一趟,既然小瑞想去,我也很久没上山走走了,我想排个周末,带妈和小瑞过去,你什么时候有空?”
纪泽惟惊喜不已,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出要求。“你们要来,随时有空——”儿子的声音打断他。
“爸爸,我做早餐给你吃,你一口都没吃就跑掉了!”纪修瑞端着早餐下楼来,嘴巴嘟得老高。
“喔,抱歉,我现在就吃。”纪泽惟马上捧场地咬一大口三明治。“嗯,很好吃!”他赞许地摸摸儿子的头。“你真厉害,手艺越来越好。”
“妈妈教我的,现在我每天做早餐给阿嬷和妈妈吃喔!我还帮妈妈做家事,妈妈说,会做菜和做家事才是好男人,我立志当好男人!”纪修瑞大眼闪亮,很有干劲。
“你的年纪不是应该立志当好孩子吗?”会不会太早熟了?
毛秀忻悠悠道:“等年纪大再学习当好男人就太迟了,要从小训练,这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着想,现在的女孩子挑剔得很,不进厨房的男人迟早被淘汰。”
“你尝一口,真的很好吃。”他把三明治送到妻子嘴边,她淡笑着摇头,他坚持。“你吃看看,黄瓜很脆,他还去掉吐司边,做得很精致。”
她这才咬一口。“他爱吃吐司边,以前讲了好几次都不肯去边,后来我炸吐司边给他吃,他吃一次就爱上了,才愿意乖乖去边,等着我炸给他吃……”忽然,她瞧见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第一次看爸爸喂妈妈吃东西耶。好男人是不是都应该这样做?”纪修瑞若有所思地猛点头。“唔,我要记在笔记上……”
毛秀忻脸蛋一热,轻敲儿子的头一记。“记什么笔记?”瞧向丈夫,他微笑望她,惹得她不好意思,横他一眼,撇开头。很久没和他这么亲密,还被儿子看见,她很别扭,可是心里很甜,甜得她藏不住嘴角笑意。
“我去换衣服。”纪泽惟起身。“小瑞,可以帮我把早餐端上来吗?”
端早餐是借口,其实他是想和儿子私下谈话。父子俩上到二楼,纪泽惟低声道:“小瑞,爸爸要你帮个忙,我要跟你订做一样东西,这东西只有你能做。”
“什么东西?”
“你先答应我保密,不可以告诉妈妈,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纪修瑞挺起胸膛,充满使命感。“我一定保密!”
“你听好,这东西是……”他从昨晚的梦境得到灵感,加上妻子不再排斥去农场,他有了个构想,要送她一份礼物,这礼物也许不是最贵重,但绝对是独一无二、精心为她打造的。
刚才与她四目交投,眼神交会中,流动着一种温暖的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好久不曾这么融洽,她好久没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他,教他燃起热切希望,说不定,这是改善他们关系的大好机会——
纪泽惟吃完早餐又休息了一阵子,等宿醉的头痛消失,才回农场。
午后,毛秀忻看店,婆婆和儿子午睡去了,店里只有几个内阅的客人。
她望着玻璃门外。街道上,阳光热烈,人车熙攘,今天和过往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
但是,她忽然觉得有些孤单,想起早上,丈夫还在屋里走动说话,他走了,屋里还有人,却感觉空空荡荡。
有点想他……这是几年来他不在身边时,她第一次有思念的感觉。
昨晚躺上床后,在静谧深夜,听身畔的他呼吸沉眠,她想了很久。
他们也曾热恋,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彼此,曾有的热情为何失落了?莫非再怎么新鲜热烈的爱情,都会磨损,变得迟钝乏味?可是他几乎不曾改变……那是她变了吗?当她肯定自己仍爱他时,是基于对婚姻的责任,为了孩子、为了维系家庭,于是催眠自己,相信爱依然在吗?
不,不是那样……虽然有时对他生气,有时失望,但是当她看见他笑了,内心一角像洒下阳光,同样愉悦。如果不爱一个人,不会被他牵动情绪,无论快乐或愤怒,不爱就不会在乎,所以,爱情仍在,只是沉睡。
想起他喂她吃三明治,想起他的眼神,他温柔的举动,她胸口怦怦跳,又忍不住一再回味,这是不是……爱情苏醒的征兆?
玻璃门开启的声音打断毛秀忻的沉思,她抬头,意外地看见母亲走进来。
“妈,你怎么会来?”她生完孩子后,渐渐恢复和娘家的往来。只是每回见面,母亲的心思依然都在她哥哥身上,三句话里有两句是谈她哥哥。
“突然想到你,就过来看看。”毛母环顾屋内。“亲家母呢?”
“她去午睡了,小瑞也在睡觉。”
“泽惟呢?他不在家?”
“他昨晚在家,今天早上回农场去了,大概还在路上。”
“喔,难怪我打电话去农场找不到他。”
“你找他有事?”毛秀忻暗觉不妙,母亲曾因她哥哥代理网络游戏的公司不断亏损,向她丈夫借钱,几次有借无还之后,她就阻止丈夫继续拿钱填这个无底洞。
“也没什么要紧事。”毛母唉声叹气。“唉,你哥的公司收掉三个月,他到现在都找不到工作,积蓄快花光了,怎么办?”
“怎么会找不到工作?现在虽然景气不好,报纸求职栏每天还是刊得满满的,只要他肯做,一定有工作,如果只是要赚点应急生活费的话,快餐店、便利商店都可以。”
毛母瞪眼。“他是硕士毕业,又当过大老板,怎么可以做那种有失身分的工作?”
毛秀忻淡笑。“失什么身分?开过公司就高人一等?以前的大老板现在在摆路边摊的多得是,只要正当赚钱,什么工作都不失身分。”就是母亲这种要不得的优越感,把她哥哥宠到价值观都偏差了,才会找不到工作。
“你喔,讲话不要这么刻薄,自己哥哥落魄了,你看好戏吗?应该帮他才对啊!”毛母哼声。“你有没有钱,帮你哥周转一下?”
果然是来借钱的,她摇摇头。“等我这个月领薪水才有。”她在租书店帮忙,婆婆坚持给她薪水,她也算薄有积蓄,但这几年老早就被母亲借光了。
“那泽惟有钱吧?”
“哥之前跟他借了不少都没还,先还了前头的才能再借。”
“有钱还他还需要借吗?”毛母悻悻地道:“还是让你哥先有个工作比较重要,你这租书店缺不缺人?嗯,你哥大概也不愿意在租书店当小店员,不然问泽惟的农场有没有缺,至少要经理级的职位,应该有吧?”
她傻眼,要人给工作还挑三拣四,脸皮有没有这么厚?“我们租书店没请过店员,都是我和婆婆轮流看店,未来也不打算雇人。农场那边我不清楚,要问泽惟,就算有缺也不一定是经理。”
“叫他弄个职位就好啦,他是老板,他说了算,事业做那么好,给自己的大舅子安插工作也不算什么。”
“他事业做得怎样是他的成就,他不欠哥什么。”她那个眼高手低的哥哥,连她自己都不想雇用,怎能逼丈夫接受?
毛母听了,嗓门便大起来。“你说什么话?今天要是立场换过来,泽惟需要工作,我也会要你哥给他一个位置,亲人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啊!”
“我没说亲人之间不该互相帮忙,可是当初我嫁泽惟,你看不起他,现在跟他借钱,又跟他要工作,这么理所当然是应该的吗?”她都替母亲觉得羞惭,怎么有脸跟他要求这些?
毛母尖嚷:“唉呦,他事业成功了不起是不是,难道要我这个岳母下跪求他吗?好,你不帮忙就是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一心向着婆家,自己的妈妈求你帮忙还要听你教训,你喔,这么冷血,这么势利,丈夫赚了一点钱就看不起自己娘家人……”她大呼小叫,惹来店里客人频频注目。
“我不跟你吵这个。”再听下去会脑溢血,毛秀忻冷冷打断母亲。“你不要去烦泽惟,我会跟他谈这件事,但是他有什么样的工作给哥,哥都要做,不能有意见。”
“难道他要你哥当园丁,你哥也要做?你哥可是硕士毕业——”
“不做就拉倒,叫他自己去外面求职。”
毛母被她堵得说不出话,终于气冲冲地离开。
母亲的偏心太明显,她早就被锻炼到对亲情没有期待,却还是有点心酸。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从小她什么都得靠自己,哥哥享尽母亲的疼爱,还这么不成材,太不公平。
但要和丈夫开口谈这事,实在尴尬,她拖拖拉拉混到晚上九点才打电话,希望尽快把这件事解决,又希望丈夫别接听。
结果电话只响两声,就被接起来,沉稳的嗓音响起。“苜蓿农场。”
“泽惟……是我。”
纪泽惟一怔。“怎么了?”妻子很少打电话来农场。“家里有事吗?”
“没有……我是想问一下你回到农场了没,你不在时有没有出状况?”
“我大概下午三点到,这里没什么问题,我先交代好事情才离开的。”
“喔,那就好。”
“你打来不是只要问这个吧?”她迟疑的声音听来有隐情。
“其实……”她咬牙,一口气将母亲上门的经过简略说完,但实在没办法厚颜地要求经理级的职务,只能委婉地道:“我哥也算开过公司,有管理之类的工作他应该能胜任,总之,你有位置给他是最好,没有也别硬挤。”
他沉吟片刻。“我这里是缺人,不过他坐办公室习惯了,我怕他没办法适应农场的生活。”
“他不做就算了,让他自己去找工作。”
“你等我一下。”他搁下话筒,从计算机叫出人事档案,迅速浏览了一遍现有的职缺,再拿起话筒。
“有个工作应该适合他——照顾农场的所有树木。我这里没什么正式的职称,不过这算是管理阶层,有几个园丁给他指挥,原本负责的人刚辞职,我还没找人代替。这工作只要会辨认各种树木,每天巡视,注意树木的状况,是不是枝叶太多或者有病虫害,一开始要记的东西很多,但做熟了就还好。”
她吁口气。“好,就这个。”
“那就找个时间,邀你母亲和哥哥一起过来,我带他到处走走看看,要不要做等看过再说。他在这年纪还要换跑道,一定会不安,你别给他太大压力,只是给他参考,当作度假玩几天,正好他们都还没来过这里。”
“泽惟……谢谢你。”她烦恼了一下午的事,他不到五分钟就解决,还细心地顾及她哥哥的自尊,让她佩服又感激。
他微笑。“没什么,难得你向我提出要求,我当然要办到。”他嗓音低沉温柔。“我知道要你开口说这些,很不容易,你一定犹豫了很久,幸好我能帮上忙。”她个性倔强,不肯求人,要找他帮忙前一定有一番内心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