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是她的夫君……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无论有多大的理由为他开罪,都是暂时的自欺欺人,她无法逃避现实。
“哪里不舒服?我找人来帮你看病。”从野外回来,拓都罗多就发现她不对劲。
“只是头疼而已,休息一下就会好。”她的视线瞥向别处,不愿和他对视。
“让我看看。”他坐到炕床,本能地想轻触她额上的体温。
“没什么……”莲香转头拒绝他的好意。
“你到底怎么啦?”拓都罗多无法理解她的情绪变化。
“我需要安静、需要休息,请你出去好吗?”她尽量压住起伏不定的情绪,怕自己泄了底。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语气已有明显的不耐,若在这节骨眼上,两人再不能同心,还谈什么美好的未来?
面对他的善意和关心,她实在无法泼他冷水。她不能太沉不住气,等先理定心情,要怎么做再说吧!
“对不起,因为那则故事让我一时又想起亲人,所以一时情绪失控。”莲香温柔地解释著。“另一方面大概吹风的缘故,所以有些头疼……”
“原来是这样。”拓都罗多以为女人比较依赖家的温暖,因此脾气难免会不稳。
“我休息一会儿就没事。”她微笑著说,又恢复往常的温柔可人。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完全相信她的说词。“不过,我今天还是陪你,比较放心。”
“你不需要帮单于做什么事吗?”此刻她好想一个人独处,她有一肚子的苦闷正待宣泄啊!
“最近四周邻国皆安定,父王也没派什么事让我做,也许是我们新婚,想让我们轻松一下。”
莲香暗自嘀咕居然赶不走他,看来她得训练自己的忍耐功夫了。
“那请你自便,我想睡一下。”暂时只有这个方法可以避开他。
她明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想到要和仇人同枕共眠,她就浑身不自在;她实在无法忽视他是陷父亲于不忠的祸首!
不管这其中存在著什么因素,她就是无法漠视存在他们之间的症结。如今在爱与恨的天秤下,似乎恨比爱更甚了,这样的处境多么痛苦啊!她要如何才能取得平衡?
拓都罗多看她紧闭双眼,想她已熟睡,温存的大手轻抚著她的额头,再顺著高挺的鼻梁来到红润的双唇。
对于莲香的变化,他毫无所觉,还深信她的应付之辞。一向用在征战沙场的敏锐头脑,对于女人的了解却迟钝得可以。
当然,最重要的因素是他相信她,往后他们要同甘共苦,所以彼此更应互相信任。
“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阻碍。”意思已说明,他们的结合是多么不容易,事实上她确实是他意外获得的珍宝。
闭眼假寐的莲香,将他的话清晰的听在耳里,内心有隐隐的波动。再这样下去,她会沉溺在他真情的暖流而忘了自己。
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要如何向他讨回公道?如何为父亲洗刷冤屈????就在莲香苦无对策时,一件意外的消息让她暂时能避开他,就是单于要派拓都罗多领兵去乌苏打战。
虽然内心也有一点为他担心,不过她一再的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
就这样拓都罗多在军令如山别无选择下征战去了。
在这之前他们并非没有机会逃走。由于莲香不愿和他配合,总是借故拖延。自从得知那件事以后,她就不打算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因为李氏的血不能白流、父亲还是含冤未白,她怎能自私自利的为自己而活?
由于复仇的意念不断地在驱使著她,她与拓都罗多之间的承诺已化为乌有,并有意和他背道而行。
这样的她,却是拓都罗多始料未及的。等他征战回来一切都变了,流言开始不断四起;传说莲香又依附上单于了。
一般人的眼里认为,女人有喜欢攀附权高位重的天性,因此她的转变态度在匈奴人眼中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最无法忍受的当然是拓都罗多。他一回来就赶去妻子的帐内,一来解相思之苦,二来要证实这传言是真是假,怎知他一进入帐内竟然没有她的踪影,难道真如流言一般?
他带著一颗飘荡的心情,骑著一匹高大的骏马,疯狂地搜寻莲香的影子。倏然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住了……她真的和父王在一起!看样子两人刚打完猎回来。
“父王……你……”拓都罗多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两人。
他出征的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就开始这么亲密吗?犹如晴天霹雳的打击,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你回来了?”莫也顿单于勒马停住,惊喜的表情写在脸上。
莲香在一旁却默不作声,没有显现出兴奋的样子。
“是的。”他感到难堪至极,父亲大咧咧地和他的媳妇出外打猎,这样的亲近似乎不合常理,但他能理直气壮的质问吗?
“你出征的这些日子,我怕她无聊,所以才约她一起去野外打猎。”莫也顿说得坦荡荡,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事实上是莲香以问安的名目接近他,而他却没说明。
“我可以带她走了吗?”拓都罗多极欲压抑胸中的妒火,才能让口气缓和。
“可以。”莫也顿锐利的眼眸动也不动的盯著他带著公主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不见了,他才迟缓地策马回程。
由此可见,他对这个儿媳妇的印象不错。他被她青春的气息感染,这几日他年轻的心仿佛又慢慢的复苏了,突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缠绕著他……拓都罗多带著莲香回到他的毡帐内,隐忍的怒气随即爆发开来,他用力的抓起她的手臂,忿然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和单于一起去打猎,这有什么不对吗?”她故意悠哉的道出实情。
“不对!”他的怒气更大了。“我们现在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你不知道吗?”他让她的心思弄糊涂了。
“那你说会如何?”她依然故作轻松,丝毫不当一回事。
“早晚会暴露你的身份!”他气她的明知故问。
“我不就是公主的身份吗?”她带著嘲讽的口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拓都罗多已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总觉她忽然变了一个人似地。
“那是你多心了。”莲香嫣然笑道:“儿子不在,儿媳妇代陪父亲,有什么不对吗?”
“你到底怎么了?”他气得扣住她的双肩。“是不是父王逼你的?”他的妻子不会这样,她一定是被逼的!
莲香冷看著他的痛苦,故意露出委屈的表情。“他也算是我的父王啊!他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闻言,他立即放了她,然后把她纳入怀中,幽幽地道:“再待下去,父王早晚会把你抢走,不行,这几天我要想办法把你带离开这里。”
“走得了吗?”语气似担心却含有一些得意,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痕。
“你放心,我会请哈鲁伊斯帮忙,我必须赶快带你走。”说著,他俯首吻著她的红唇,心中害怕会失去她。
莲香没有热烈的回应,只是应付似地接受他的索求,心里却是抱著看好戏的心态。
“这些日子想我吗?”拓都罗多已陶醉在她软香的玉体,大手更是忙著寻觅她的柔软。
未几,两人来到炕床,他立即把她压在下面,数日来的分离,他已难耐饥渴,极待发泄这浓浓的情欲。
此刻她却感到痛苦难当,才刚爱上他就发现他竟是灭家仇人,如今她只能下定决心、慧剑斩情丝,誓言必要为李氏家族报仇!
“万一你父王又要抢我回去,那要怎么办?”即使有意破坏他们父子关系,她也要了解他的想法。
莲香这一问,让他从陶醉中苏醒过来。他神情一凛、眼眸一暗,像宣告誓言般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他抢走你!”
“但是他的权力比你大。”她刻意提醒他。
“若是他逼人太甚,休怪我……”拓都罗多实在不愿说狠话,也不想做绝,毕竟单于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父亲执意要如此做,他无法预测自己会有何动作。
她在心里暗暗讥笑。想不到他们父子两人的感情竟是这般的薄弱,为了一个女人可以翻脸无情。如此更符合她的意愿,她倒希望他们反目成仇。
昔日的种种她己无法思索或理清,只知单于这一家人是她的仇敌,她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可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她假装在替他的处境为难。
“他不也曾经想置我于死地?”想到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心里仍然不自在。
“是啊!虎毒不食子。”似乎是为他抱不平,又似乎是火上加油,突然发觉他讶异的眼光,她随即又补上一句:“你们的误会不是解开了吗?”
“虽然那天父王说得很诚恳,我还是有一些疑点,不过最后经哈鲁伊斯的证明,父王确实曾派人去救援我。”
“好不容易你们父子尽释前嫌,可不要再为了我而反目成仇啊!”
“所以我得尽快想办法在近日带你走,否则父王到时又要我去征战,我们要走的话机会更渺小。”
“一切依你。”她暂时附和他。
以往在他的索求中,她会让他感受到她的爱以及甜蜜,而今对于这样的亲密动作,她却觉得有一种罪恶感,好像有好多双亲人的眼睛,在瞪视、指责著她的不是,他们的缠绵竟变成她的一种压力和痛苦。
“好了,我累了,休息好吗?”她只能又找借口推托。
这会儿他不再依她了,数日不见相思已磨得他痛苦难当,他需要宣泄一下。他放纵的手依然我行我素,依然在芳香迷人的娇体上流连不去。
“你一点都不想我吗?”感觉她不太热情迎逢,他不禁发出心中的疑问。
“不是这样,是因为和单于去打猎,体力有点不支。”她婉转的解释。
一提到单于和她打猎的事,他的妒火又立即蔓延。他马上摆出丈夫的威严道:“以后不许再和他出去!即使一下下也不行!”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万一得罪了他,对我们都很不利。”她故装委屈。
“那是我不在他才有机会,现在我回来了,他别想再打你的歪主意!”不管她先前是不是父王的阏氏,现在她已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
曾经在他最落寞孤寂的时候,是她闯入了他的心扉,让他重新识得爱的滋味,他不会轻易放她走!
莲香只能闭上眼睛任他执意需索,此刻的他无法让她心甘情愿的交出真心,她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匈奴每年的大狩猎时节到了,拓都罗多还来不及准备带莲香走,想必又要为此耽搁数日。
狩猎场的观望台,单于指定莲香坐在他身旁,其他眷属则坐在次位。
王室及贵族的年轻男子,则是这种活动的主角。拓都罗多当然无法置身事外,他是单于的长王子、是继承王位第一顺位的人,他得先表现自己的射术,才能满足所有观看的人。何况在匈奴人的眼里,这位未来的单于,其骑术射技必须是高人一等。
无论是什么表演,主事者都喜欢把精彩的留在中段或是后半场。尚未上场的拓都罗多始终心不在焉,他看见莲香坐在单于的身边,心里就是不舒坦,也没心情看这场比赛。
现场欢呼声此起彼落,根本无法进人他的耳里,他的注意力全投在莲香身上,像是在防军于对她的觊觎。
终于等到拓都罗多上场,此时的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但他的表演欲并不高,只因迫于情势才无奈有此举动。现下他的心一直系在佳人的身上,而狩猎最怕分心,他没法专注在射场,射技比赛想当然尔胜算也就不大。
短程射箭很快的打中猎物,己是顺利过关。至于长距离的射击,距离相当远,相对的难度也比较高。他在众人的欢呼鼓噪声上场了,少顷,众人屏息以待,准备看好下一个射击的精彩画面。
拓都罗多在他的坐骑上慢慢移动距离,他的射击目标是一个脚程相当快的花鹿,他的坐骑随著花鹿的移动而变换姿势,速度由慢转快。
当他拉满弓对准猎物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瞥了一下单于和莲香那里的动静,当箭要离弦时突然一个意外,马儿顿时转了方向,目标竟是对著单于射出……这时两个卫士眼明手快,拿出盾牌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弓箭。单于霎时脸色转为死灰,继而气焰高张愤怒地发布命令:“给我拿下长王子!”
在场的人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拓都罗多惊骇异常,不明白他的马儿为什么会顿失前蹄,让他成为杀君杀父的罪人。
他百口莫辩,只能愣愣地任数名卫士捉拿他。
他只是一个不留神就出了状况。但他心中仍是坦荡荡的,因为他深信真理定胜于雄辩,父王一定会相信他是冤枉的。
莲香看到他被抓时心里一阵焦急,之后矛盾辗转著,原本想替他申辩,但话到喉头又咽下去,他们父子反目成仇不是她乐见的吗?
她应该暗暗庆喜才是啊!为何此刻她的心却是揪紧不安?不,她不能帮他,她要让他们尝尝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滋味!
其实她知道有人动了手脚,当众人都把焦点投注在拓都罗多的身上时,她因没有心情专心观看,眼睛随著思绪四处飘移,刚好让她看到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躲在草丛后面,之后他的马就出了状况,那人也就立即不见了。
这场狩猎的表演比赛,让所有人感到震撼,儿子竟然明目张胆的要射杀父亲!因人心惶惶场面一时混乱,狩猎活动也就立即被中止。
等拓都罗多被带回单于的毡帐内,他才从恍惚中惊醒,才想到要为自己辩解。
“父王,我并非有意,是我的马出了问题……”他绝不能再出事,否则他和莲香休想离开这里。
“住口!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莫也顿冷峻道。他只相信眼前的事实,若没有实质证据,说再多他都听不进去。
不能否认的,他对莲香的印象极佳,但也不至于使计陷害自己的儿子。反倒他这儿子似乎在防他,说不定他早就心怀不轨,想要权利和美人一把抓,他的谦让也许只是表面功夫!
“你若是不信,可以请人去检查我的马,看看是否有问题。”拓都罗多坦率地道。
“来人,让马夫去仔细检查,立刻回报。”莫也顿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派人查办。
时间悄悄地流逝,莲香虽立在一旁,却只是冷眼旁观噤口不语。她的内心不断翻转,万一马夫回来的报告对他不利,他是否会被处死?
不,她决不能心软!心底一个冷酷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并提醒著她。
半晌,马夫回来报告,说长王子的马儿都检查过了并无异样。莫也顿闻言怒火一冲,一个重重的耳光迅速落在拓都罗多的脸上。
拓都罗多的脸被重力一掴,嘴角立即溢出一道血痕。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连马儿也跟他作对,平常好好的,偏偏在这时候出岔。
为什么他一回来,噩运又这么眷顾他?犹如三年前他被放逐异国……他本不该回来的,只因心中的盲点没有解开,他一辈子将活在挣不开的牢笼里……他不相信父亲会狠心置他于死地,为了解开心中的迷思,他才极不甘愿的又回来匈奴,只为了寻找真相,也为了寻回父子间曾经失落的真情。
“儿臣确实没有谋害之心。”他仍是傲然挺立的解释著。
“事实摆在眼前,你怎么说?”
“有可能他的马被人动了手脚,一时还查不出来。”哈鲁伊斯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但马夫检查都正常!”莫也顿只相信证据。
“可是马夫难保没有问题,也许他被收买了,大王何不多派几位马夫检查较为妥当?”哈鲁伊斯觉得这件事不单纯,他不希望几年前的事再度重演。
“嗯,这件事就由你去办,至于拓都罗多先暂时关进地牢。”他下达命令后,挥手示意全部的人退下,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拓都罗多被带走后,哈鲁伊斯和莲香退到帐外,他深奥的神情凝视著她。“你还能这么冷静,真是不容易啊!”
“那么你说,我还能怎么样?没有证据谁都没有资格说话,何况单于在盛怒之下。”
沉静的脸庞闪著清冷的眸光。“不管情势如何,你是他的妻子,多少应该为他说句好话才是。”哈鲁伊斯实在看不过她的态度。
“当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没有说话求情的机会,为什么你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莲香很不服气。
“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好像和原来的你不一样……”哈鲁伊斯察觉她态度的漠然,敏锐的直觉使他发现她的异样。
“你都这样说了,我多说何益?”她转头就想走人,好像怕人看出她的心底秘密。
“等一下,你不想去看他吗?”他马上叫住她。
“看他会对他有帮助吗?”莲香逃也似地赶快躲回自己的帐内,她气喘如牛的瘫在炕床上,因哈鲁伊斯的话懊恼不已。
“王妃,长王子出事了吗?”侍女也听闻今天狩猎场发生的事,不禁关心的问。
“别叫我王妃!听到没有?”这样刺耳的名衔她再也受不了了,此刻是喜是悲她都不懂了。
偏偏她是唯一可以作证的人,而她却隐瞒不愿透露,这样一来她的计划就可以早一点实现。原来她想伺机迷惑单于,要他们父子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现在这意外反倒帮了她的大忙,她不必多费心神就可以让他们持戈相向。
可是当她的心真正沉淀下来时,她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感吗?似乎没有,反而是徒增痛苦!而这些痛苦也是他带给她的,他害李氏一族,如今又使计强占了她,让她两面为难……他不值得同情啊!一条命也抵不了他们李氏二十余条人命!
她这趟和亲,原来是想到利用匈奴之力,报那昏庸皇帝枉杀无辜之仇,岂知这借刀杀人的原凶竟是自己的夫君!
不!她不要去看他,若是去看他一定会动摇意志而帮了他,如此她所有计划都白费了。即使良心在和她拔河,她也要奋力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