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段袖的房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千雯出现在段袖的房里,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总是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联系他们两人的是那个冰冷的男子——戎威,所以千雯对他总是不友善。是的,千雯这一次来,她的内心是有着百般的矛盾纠结。
她的命是段袖救的,虽说那场落水的戏码是她与颜人义两人合力策划的。可她却因此见识到了戎威和段袖之间,确实不是像自己这样耍心机的女人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就可以分开的关系。
或许,段袖对自己真的是没有敌意,所以他才会那么奋不顾身的第一个跳入湖中救她。既然知道对方没有敌意,她决定与段袖在戎家和平共处。
“千雯姑娘,有事吗?”
段袖首先打破沉默。
“是有些事……”千雯温和的语气倒是让人惊讶,带着些许哽咽的哭音,“只有您帮得了我了。”
只见千雯双腿一跪,就跪在段袖面前,那张漂亮的瓜子脸上净是一片哀凄。“千雯姑娘!”段袖连忙想要扶她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快点起来!段某受不得这等大礼。”
“倘若您不答应千雯的要求,那千雯就在此长跪不起。”千雯的勾魂眼流着泪,哽咽地说。
这真是与她前些时候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的大转变,千雯居然会上门跪着求他!“您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嫁给老爷当小妾了。”千雯缓缓地说,“可我知道自己在老爷心里的分量,是不足以跟段先生您相比的;所以我今儿个来,是为了前些时候千雯不懂事冒犯了您的事道歉。”
“你在说什么?你想错了。”段袖摇着头,他对于千雯说的话有些啼笑皆非,“老爷是爱着你的,所以他才会想娶你过门啊!”
“不!段先生您有所不知……”千雯也摇着头说道:“自一年前您受伤之后,老爷在玉荷楼见了我,虽说是抱着我,可嘴里却总是喊着您的名字。”
喊着他的名字?
段袖被千雯的这番话震惊得久久不发一语。
“从那个时候起,千雯就知道自己比不上段先生,可是千雯却是真心爱着老爷的,所以千雯这会儿来这里除了感谢段先生舍命救我之外,还望段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千雯进门后,两人能不计前嫌和乐相处。”
“千雯姑娘……”
段袖唤着她,并将她自地上拉起。
“你放心吧,当你嫁进戎家时,段某可能已经不在此地了。”
“什、什么!?”这回换千雯吃惊了,“您说什么?”
“段某将和友人一同前往京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镇了。”
他的语气坚定,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他冰冷的俊容之下,一颗心已被这样的决定伤得四分五裂。
段袖依旧挤出一丝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段某跟老爷之间只是一时的迷惘。”“可是我觉得……”千雯不解地看着他,“您跟老爷之间……”
段袖笑得凄凉。
他只是摇着头,暗自心伤,不容许自己的心事被人瞧见。
“我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对碧晴斋的主人而言,段袖将会只是一段回忆。”是的。
自这个月的十五号后,戎威心里将不会再有关于段袖的种种。
至于自己,他将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是这么迟才发现他爱着一个冰冷的男人。可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他不会留在戎威身边,而戎威身边的人也不会是他。戎夫人病死之前的咒骂声仿佛又在段袖的耳畔重现,他痛苦的闭紧了眼,可是脑中那飞快闪过的记忆却不曾消失。
你们绝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诅咒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有好结果……
???十四日的夜里,碧晴斋上上下下的人都为了明日的婚筵在做最后的准备。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上,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是整个大厅里最明显的色彩。有那些被高挂在屋檐上的大红灯笼、洁白的墙上贴起了大大的“喜”字,一对龙凤红烛在黑檀木烛台上直立着。
“快快快!明儿个晚上的菜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还要叫鱼贩送的?鸡呢?够不够?”“那边的椅子擦了吗?明天要给客人用的茶叶准备好了没?”
“柴火够不够?”
虽说千雯只是个戎家欲迎娶的小妾,可全镇的人都觉得这是件大事。
就光凭千雯可以与戎威身边最重视的段袖平起平坐来看,这就是一件相当不简单的事。戎威宠爱段袖的事可是众人皆知;而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在正室过世之后再进入戎家,这可是件困难的事。
段袖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戎家奴仆们的谈话,幻想着明天将是一场与迎娶正室无异的华丽婚礼。
他仿佛是尊石像似的,安静地等着时间将这所有的一切记忆,包括痛苦的、甜蜜的、所有戎威能给他的全都杀死。
他没有落泪,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伤悲,所以再也无法自眼中挤出任何悲伤的泪水。他记得梁印跟他说过,他今儿个晚上就会离开这个小镇,上京做买卖去;他则会趁戎家的人忙碌之际,逃出与梁印会合,一同上京。
今晚,他想把这个家全部都记住。
尤其是戎威父子……
“你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都在在让段袖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戎威挨近自己身边。而他,要鼓起好大、好大的勇气,才可以让自己不去看戎威的脸,不让自己将要离开的决心瓦解。
“没有。”
段袖漠然地与他对话,千言万语的爱恋在他的唇边欲言又止。
他不能多言,不能流泪,就怕戎威看穿他心里最脆弱的颤抖。
“胡说,你刚刚一直在看大厅里的奴才们工作。”
戎威猛然将他扳过身,那蛮横的温柔从指尖缓缓地传到段袖的身体里。
段袖撇开头,此时此刻的他根本不能抵抗戎威的一切。在他要下定决心离开的这一晚,他的心是脆弱的。
“明天就要当新郎倌的人不可以再逗留在我这儿。”
段袖转了个身,企图要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
“谁敢规定我要到哪里?这个碧晴斋是我的,我要上哪儿都是我的自由!”戎威完全不容许他反抗自己,将他紧紧的往自己的怀里抱,一双有神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心碎的他。
“放开我!”
“你在乎我要娶千雯?”戎威像是试探性的问着他,大手加紧了力道。
“我在不在乎有关系吗?”
段袖不禁苦笑,笑容里隐藏着心酸的忧郁。
“你可真的在乎过我的心情?我对你而言,只是个玩物吧!玩物的心情主人不需要顾虑的,不是吗?”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戎威不悦地锁紧眉头。
“这不是傻话。”段袖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只是我再也忍不住、再也无法漠视你对我的态度了。”
“我不是对你很好吗?”
“好?”
段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戎威的回话感到悲伤。
“你认为把一只鸟儿关到金笼里,给它吃最好的、喝最好的,对它而言就叫对它好吗?”“段袖,我不懂你的意思。”
段袖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用他冰凉的手缓缓抚着戎威那张俊美的面孔,“那是对主人而言,只是主人觉得他对鸟儿好。”
戎威只觉得眼前又是一片模糊,教他看不清段袖的表情。
“如果你要我不娶千雯,那也可以。”
他恨自己的身体居然在这个时候出了状况,连忙撇过头去,放开了段袖。“你在说什么?”段袖的回答是冷淡的,“说要娶小妾的人是你,现在说不娶的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只要能讨你欢心,不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戎威猛然回了他这样一句话。讨他……
讨他欢心!?
段袖的心为此狂跳了起来,可马上又平复了。
“没有用的,今天会有一个千雯,不知何时还会有第二个千雯、第三个千雯出现。”他想念着刚刚被戎威抱在怀中的温暖,然而自己已经不能再投入他的怀抱了。段袖一咬牙,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逐渐萌生。
“抱我吧!”
戎威因他突如其来的要求而楞了一下,待他回过神时,只见段袖已开始解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你在做什么!”
他怒吼着,想要阻止段袖的行为。
可他的身子却在颤抖,不听他的使唤,且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反正我的功用也只是让你发泄欲望而已。”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似的无情,却没人见到段袖的心,亦随着那些不被人知的情感给撕碎了。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教人想躲都措手不及。
段袖的俊颜上马上多了一个五爪红印。
“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最心爱的人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耳刮子。
这是戎威第一次打他。
段袖没有回话,戎威亦不再多说,就这么推开门,拂袖而去。
此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股凄凉。
罢了!
就这么算了吧。
他还能强求些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有,亦不能开口要戎威不娶千雯。
就让这一巴掌打醒自己吧!打醒他这辈子的痴梦。
只想要戎威爱他的痴梦。
十四日的夜里,一道身影自碧晴斋的后门窜出,很快的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鞭炮在晴朗的日子里炸得刺耳,教所有的人都不禁为这场喜事注目着。
碧晴斋上上下下、小镇里老老少少全都挤在戎家气派的大门边,就为了一睹即将成为碧晴斋女主人千雯的风采。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
颜人义拿出切成块的喜饼,差着家丁分送给其他伫立在门外的镇民;对于盛名在外的碧晴斋所做的糕饼,自然是马上分食一空。
南屋,这个今天新郎倌的房间里,自然亦是喜气红艳一片。
头又痛了。
戎威皱起眉。
对于今儿个是主角、是新郎倌的事,他完全不在意,就像那与自己完全不相干,但门外的喧闹却像是在告诉他,他该出去了。
段袖不晓得怎么样了?
昨夜他打了他一记耳光,现在他是不是还在向阳的屋子里跟自己呕气?
戎威不禁觉得好笑,他今天要迎娶千雯,心里却仍挂念着段袖。
“爹!”
戎平辉的声音紧急地回荡在偌大的宅院里,与这一大片喜气洋洋的婚筵完全不搭调。他连忙推开门,却没看到儿子的身影,于是着急的大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师傅不见了!”
这一次,戎威终于知道儿子的所在位置了。
戎威想要向前奔去,顿时却觉得天地都在摇动,让他走亦不稳、站亦不定。段袖又从他身边逃离了。
跟他以前与阿梅私奔的时候一样,总是像强光下无声无息的影子,消失得那么突然,仿佛他从不曾在他身边一样。
他,就这么恨他吗?
恨到连说再见都不愿,还选择在他迎娶小妾的今日从他身边逃离。
他是爱他的。
可为什么段袖不能理解他的爱?
他用尽一生的力气,给予他最好的、给予他自己生命中每一份美好的事物;只要是他有的,绝不会少了段袖一份。
他会用所有的方法让段袖爱上自己的。
只要给他时间,戎威相信段袖一定会从排拒变成接受他的爱,进而像自己一样有所回应。可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就是不让段袖爱上他?
我会杀了你。
不知为何,戎威突然想起段袖在那一个私奔的夜里,那句宛若是咒语的话在他耳畔响起。是的,他一定会。
因为段袖的离去,就是一种谋杀他最好的方法。
而段袖的确已经达到他的目的。
当戎威倒下的时候,他最后看到的世界——是一片凄凉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