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束西,轻手细脚地往那颗树走去。
强压着狂奔的心跳,她靠近吊床低下身。
好俊秀的一张脸呀!只是,有那么一恍惚的时间,她脑中真的以为明祺现在就睡在这个吊床上,出现在她的眼前。
想着想着出神了,躺在吊床上的大男孩幽幽转醒,一张眼,眼前浮现一张美女的脸,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呆晌半天,不敢吭一口气,深怕一呼吸,眼前美好的景致便要消失了。
两个发呆的人,谁都不敢也不愿先出声,只是这样彼此瞪着眼俩俩相望。
“嗯?”
“啊!”
“先生,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家吗?怎么可以没经过同意就擅自闯入。”她的口气很严厉,迅速收起刚才的失态。
“你说这里是你家?可是这里也没有围墙——”他搔着头,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一脸要赖的样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她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里有点不高兴起来。
“但我不是坏人。”他忽然说。
“你确定你不是坏人?”她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奇怪的。
“啊?”她怎么这样容易相信人呢?这个女孩实在很有意思,忍不住想逗逗她。
“嗯!我、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坏人,如果我是坏人,我就、就——”他心理想到的竟是用这张专辑不卖座来惩罚自己好了,但随后又想到瓶子跳脚的模样,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就怎么样呀,你还没有回答我,笑什么?”她两手抱在胸前,觉得有点烦了,她在这里住了三年了,从没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打扰她。
除了小点点。
“我一定要发誓吗?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看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呀?”他皱着眉头,非常苦恼。
“坏人如果看得出来,那还要警察、法官干吗?”
“说的也是。”他越发觉得纳闷了。
“可是,我本来就不是坏人呀,为什么要发誓?”
“我没要你发誓,其实你是不是坏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我想你可以从‘我的’吊床上起来了吧?”
经她这么一说,他才想起自己真的是莫名其妙的闯进了她家,还在人家的吊床上睡了一个舒服的觉。但这里给他的感觉好像是他早上在拍片现场的一切延伸。
他吃力地从吊床上下来,直挺挺地站在这女孩面前。
天!她真是美,而且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好好闻,而这股香气不断地朝着他密密的笼罩过来,身体里好似有一种不知名的能量被开启了。
他忍不住的向她靠近,想多闻一些她身上的香味。
什么样的女孩子会一个人住在这种荒郊野外,她看起来应是在这生活,可是她看起来与这个地方根本搭不起来。
“你可以走了吧?”见他欺身过来,又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看,她开始不安起来,环抱着胸前的双手更紧张的抱紧,更连退几步。
“小姐,你不要生气,其实我是来登山的,这个地方我不熟又跟朋友走失了,我一夜没睡,真的累极了,看到你的吊床很舒服,我就爬进去了,上面又没写名字,……嗯,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随便闯进你家的,我进来之前还打过招呼的,所以——”他见她略带怒气的脸,不知怎么的无端心慌起来,本想逗弄她的心,变得想急忙解释清楚。
“你跟谁打招呼?”
“我就站在那里。”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我扯开喉咙大声喊:‘有没有人在家呀!’,没人回答我,好,我又再喊,‘聂小倩在不在家呀,甯采臣来找她了!’,结果——”
“怎样?”她强忍住笑,一脸酷酷地。
“结果一只乌鸦飞了出来,笑我大笨蛋。”
看着他逗趣的表情,她终于忍不住地把脸转向一边笑了起来。
看到她笑得如此灿烂,美丽的容颜,让他好一段时间讲不出话来,只盯着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整理好有点失控的情绪。
“来玩呀。”
“这深山野地有什么好玩的,你们真无聊。”
“我们无聊!那你呢?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深山野地就不无聊吗?”
“这里是我的家,你管我,真奇怪耶你。”她加重语气,板起了脸。
她怎么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你真的是聂小倩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当她真的是千年魔女站在他面前似的,她身上的香气难不成真有魔法?为什么让他赖着不想走。
“对!我如果是聂小倩,你就不能活着回去了,你朋友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是一堆白骨了。”真是无聊电影看太多。以前她凡俗不沾,现在,她更是不解人间世事,在一个没有电话、电视与收音机的绝尘之地,她是下定决心要与以前的世界断得干净彻底。
“耶,好可怕。”
“随便你啦。”她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这样一个无心的闯入者让她有些不安,有一种被人看透的危机感。
她不再理他自顾的连招呼都不再打转身就进屋去了,她走进厨房,准备午餐,吃完中饭,她要好好睡个午觉。
简单下了碗面,正要端到客厅,却在廊外看到他还没走,一个人蹲在地上不晓得在看什么。
“你怎么还没走啊?”
“嘘,小声一点。”他食指放在唇上,做势安静。“蚂蚁在娶媳妇,不要吵他们。”
啊?蚂蚁娶媳妇!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跑出来,很认真的也蹲在他对面,低头看着地上。
“真的,好多蚂蚁,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娶媳妇?”她抬头,看着他。
“啊,你没听见吗?他们在唱结婚进行曲,好大声喔。”他手架在耳朵上,好像真的听到似的。“还有,现在他们在敲锣打鼓放鞭炮哩,新郎新娘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送入洞房,嗯,据我所知,蚂蚁新娘应该怀孕五个月了。”他说得天花乱坠,抬起头笑着看她。
却见她一双红了的眼睛,像受尽了委屈。
“怎么啦?蚂蚁娶亲是喜事,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他真是死性不改。
“你真的很无聊。”她别过头去,拒绝听到跟婚礼有关的任何事。
“你真的不理我了吗?”他急忙站起身,知道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这女孩真的好奇怪。
“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我——”话还没说完从,肚子传出惊天动地的咕噜声,他摸着肚子,傻傻的笑着,样子尴尬极了。
她一看到他那无辜的表情,心又软了,今天是怎么了?但她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留他,他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
“你真的眼朋友走失了?”她带着怀疑的口气再问一次。
他点点头。
天哪!他那无辜中又带着纯真的眼神表情,真像、真、像另一个人的翻版。
“好吧,你就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好了,但我没办法帮你找到你的朋友,吃完饭后我带你去车站搭车,出了山区,你就可以问人了。”她面无表情的将话说完。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开心。像得到糖果的孩子,兴奋地猛点头。
“可是,要吃饭你得自己煮,不过不能把我的厨房弄脏,吃饱要把自己的碗洗干净,你可以在树下吃。”一口气讲完注意事项,她转身便进房里了。
见她进屋他溜进了厨房,吹着口哨卷起袖子,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大有一展长才的姿态。
约莫十几分钟后,他端着两盘菜来敲她的窗。
“吃饱了吗?”她的声音从纱窗内飘出来。
“不是的,小姐,为了报答你不赶之恩,我用了你菜园的菜煮了一些简单的面,想问你要不要吃,很好吃的喔,保证你没吃过的。”
“我吃饱了,不用了。”
他无奈的耸耸肩,只好自讨没趣的回到树下,不过,也是真的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一整锅的面不一会儿被他唏哩呼噜吃完了,心满意足打了一个饱嗝,肚子才刚填饱,他又觉得累了,哈欠一打又赖上吊床了。
他今天凌晨三两点就起床,然后大家开车到这个小村落,所有的人准备拍他的音乐MTV,因为要取天刚亮的景,剧组所有的人才如此大费周张。
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他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看了表,惊慌得差点从吊床上跌下。
临别前他在窗外张望,“喂,聂小倩,非常谢谢你的面和吊床,抱歉打扰了,我要走了……”他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回应,跳跃着扯着嗓门再说一次:“我真的要走了,真的喔,真的非常谢谢哩。”
还是没有反应,他搔搔头,失望的走开。
她在窗边露出半边脸,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一丝丝的怅然。
顾怀德穿着一身轻便的休闲服,一手持着一篮青绿的大苹果,另一只手捧着一大把的红玫瑰花,气喘嘘嘘的停在小路上。
这可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他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三年了,她真的想将自已彻底从这个世界放逐吗?
即使如此,他也要当面问个清楚,或者尽全力将那颗封闭的心打开。
再走一段蜿蜒的小路,他终于站在这扇绿锈大门前了。
门刚好没关,他带着不太确定的心往里走去,看到眼前的熟悉身影,他整个人定定地立在原地。
她瘦得多了!清瘦中仍不失那股与生俱来的美丽。
“姚薏!”
原本蹲在花圃中整理花草的姚薏一抬头,整个人也愣住了。
“怀德?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清亮的大眼睛,浮上一层泪水,泛滥成灾了,两行清泪滴落。
顾怀德递上了鲜红玫瑰花,深情的凝望着她的眼,她身上的香气还是那样的醉人心魂。
她不发一语,转身带他进屋,提着他送来的一篮青苹果,到厨房洗干净,递给他一颗。
姚薏似乎有意躲着国怀德的凝视,好像只要躲过他关爱的眼神,就可以避开三年前的悲伤。
她将青苹果散满一地,一个人缩在屋的一角,啃着苹果。
顾怀德环视着屋子的前前后后,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无法想象对生活品质有一定水准要求的姚薏,竟然能会在这个荒山野地里独自一人生活了三年。
“我真的无法想象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我过得很好,比你想象的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我心甘情愿,我过得好好的,反倒是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躲了三年,如果时间是药,应该也结痂了吧,我为什么来?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
一股热气从她心中浮起,却又压了下去,算了!争什么呢?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只是不能符合别人对她的期望罢了。
顾怀德对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浮模样真的也动气了,紧抓了她的手臂,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够了,姚薏,不要再折磨大家了,明祺已经死三年了,可是我们还活着,我们不能眼睁睁看你过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日子,你不理我们可以,可是你是不是该替姚伯伯和姚妈妈想想,他们、他们……”
一提起最疼她的双亲,她死寂的心忽然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他们怎么了?我爸我妈还好吗?”
“他们是你的父母,怎么问我这个外人呢?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他们?”
“我?我没有这个勇气。”她心虚地转身看着窗外的风景。
“姚妈妈想你都想出病来了。”
“我妈病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每次去你家,姚妈妈总是哭着找你,这三年来她天天以泪洗面,连我看了都难过,你倒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听到父母的近况,她愈发不忍地揪着心,捂着脸放声痛哭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我相信明祺在天之灵看见你这样,想必他也不会安心的。”
“怀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愿意这样,真的。”
怀德搂住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闻嗅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这是她惟一没改变的。
“别哭了,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都三年了,够了,姚薏,你的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了,要多少时间才够你自己算一算吧,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怀德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开朗热情的姚薏怎么变得这么固执又自私,来找她之前,他是那么有自信的以为可以将她带回台北的,没想到……唉。
他真是沮丧极了。
“你先回去吧。”
姚薏擦干了泪水,故作坚强地看向远方。
怀德见她心意已决,看来这次任务是失败了,可是他绝不会就此放弃的。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怀德,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先别告诉我的家人,说你已经找到我了,我不希望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既然……”他的怒气又升起来了,却又被她那双哀伤的眼神给压了下去。
“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免得你嫌我唆,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要再躲开了,好吗?我真怕下次我来,又找不到你了。”
“好,我答应你。”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怀德走后,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她开始恨起自己了,她真的也不想这样,可是自从明祺意外身亡之后,她的灵魂也像死了一样的漂荡在人世里。
这三年来,她躲开所有可以让她想起明祺的人、事、物,她天真的以为只要不去碰触那个痛,就会没事了,但事实却不尽然如此。
怀德出现了,提醒她又再一次去面对早就该面对的伤痛。
她哭得心都痛了,累积多年的压抑,终于爆发出来了。
连着好几天,她几乎是一想起三年前的意外,想到她破碎的婚礼,凄凉的人生,她就心痛难当。当年明祺死讯确定之后!她就逃开了,没有任何音讯地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心中还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明祺真的只是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罢了。
她像个鸵鸟般的自欺欺人,一个人躲进了山里,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她以为只要这样她就能走出伤痛。
她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本笔记本,摊开书页,看见明祺在相纸理笑得好灿烂。
“明祺,你现在过得好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她轻抚着照片中明祺的脸,泪水滴在上面,一滴、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