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齐站在高处俯视众人,风萧萧,橘红色的衣裙在阳光下飞扬,好似天空中流动的云彩。
她扬着笑脸走出灵上斋众弟子的庇护,走到百姓跟前。她如此冷静的举动,如此镇定的表情根本不像凡人,异常得叫人害怕。大伙儿不自觉地向后退,喊打喊杀的目标就在跟前,他们却反倒举步不前了。
浮云齐伸出手扶起被踩倒在地上的人们,她轻柔地拂去他们身上的灰尘,检视着他们的伤口,原本还哀叫连连的人们被她的手碰触过之后一下子就感觉不疼了,简直是……神迹。
“真是神了!真是神了!”
大家交头接耳谈论着浮云齐的翩翩风采,赞叹着她所赋予的神力。
“她怎么会不是真正的圣女呢?我的伤被她的手碰过之后就一点也不疼了,她怎么就不是真正的圣女呢?”
原本就心虚的血女听了百姓们这番话更是惊恐不已,若她达不成任务,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她死不如这群愚蠢的百姓替她死。操起一根棍子,她猛击站在她前面的人,“还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去杀她,难道有百两黄金都不要吗?”
这是圣女吗?圣女会动手打人,会指使他们杀人吗?圣女不是该像浮云齐这样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吗?
百姓们狐疑地看着两位圣女,心底渐渐起了比较。
一棒子下去未能达成效果,血女更使上第二棒子,她不停地棒打着众人,喝令百姓听她的命令去杀浮云齐。
“给我动手!你们都给我动手啊!”
被她打过的人全都缩进了人群里,百姓们全都躲着她,不一会儿,血女和浮云齐之间拉出一条空荡荡的距离,她们直面对方。
两位真假圣女之间眼神焦灼着,浮云齐忽而叹道:“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一句话:‘真作假时假亦真’——是真是假骗得了天下,骗不了上天。既然你那么想要我的命,自己亲手来取不就好了。”
浮云齐的背后有灵上斋的众弟子,血女环顾四周,她的身后却空无一人。她握着棒子的手在颤动,民间传说圣女是百姓心中的佛,乃神的女儿,杀害佛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血女实在不敢冒这个危险,她下不了这个手啊!
血女手一松,眼看那根杀人的棒子即将掉在地上——它被另一个人接住了,而那人的身后是铁甲兵骑。
“你终于现身了,福公公。”
一身黑袍的张春福站在显要位置,他的脸上依旧是狗奴才的奸笑。不到最后他不会出场,浮云齐揣测着,如此说来事情已经发展到最后一步喽?
浮云齐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形成的视野很是不错,她在人群中寻找着,看是否能找到熟悉的身影——征尘还不出场吗?
算了,不等他了。
“福公公,我区区一个弱女子,你要想取我的性命,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便可草草了结了我的性命,需要派上这么大的阵仗吗?”
张春福谦和地笑笑,那表情完全不像要来索命的小鬼,“浮云齐,您言重了。血女动用了这么多百姓都未能结果了您,我自然得精心准备一番。”他漫步到浮云齐身边,在她耳畔轻声做着最后的交代,“圣女阁下——我最后叫您一声‘圣女阁下’,您可千万别怨我,要怪就怪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圣人。既然圣上是圣人,圣女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退回到兵马队伍里,挥了挥手,“弓箭手准备!”
“不要!”灵上斋众弟子齐齐涌到浮云齐身前,想要以身护她。
他示意弓箭手准备,所有想救浮云齐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等等!”
推开身前的弟子,浮云齐向前走了两步。
对此刻的浮云齐来说,她是不是圣女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圣女”这个名头而丧命。
捡起一把掉在地上刀,她横在颈项之上,“大家莫要惊慌,莫要再乱,若要浮云齐的性命,我这就双手奉上。只是,别再为了浮云齐而伤害彼此了。”
此时了结她的性命浮云齐毫无怨言,只是……她好想再见一个人。
戾天,难道今生我们真的再无见面之期?
你的容颜一直不老,能不能再保持个几十年?待到我投胎转世,我愿做个平常女儿家在浣纱池边等着与你相会。
那时,你可一定要认得我啊!
浮云齐所有的幸福都留待来生,刀下,几欲见血,却被一道内力推了开来。她赫然睁开双眼,惊叫道:“戾天?”
他怎么会来?莫非转眼已是来生?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痛觉,眼前怀抱着无我剑的戾天竟是如此的真实。
“你真的来了?”
本以为远离她就能带给她平安,戾天没想到朝廷这帮人比他想象中狠得多。连最后一点点希望也不留下,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将她留在身边,也许有一天无我剑会伤了她的性命,但总比眼见着她死在张春福等人的手中好吧!
戾天令无我剑出鞘,对着千军万马,无我剑毫不示弱,带着寒光威威生风。
“要浮云齐的性命,先看看我手中这把剑点不点头。”
张春福早有准备,他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陪着圣上出生入死,什么样的险境没经历过,还能无所备吗?
“戾天,我知道你的无我剑法了得,你想带浮云齐走当然没问题,可我这些弓箭手的箭也不会虚发。你这一柄剑能挡得了我这许多箭吗?你救得了浮云齐,你救得了灵上斋众弟子,救得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吗?”
戾天眯起眼渗着杀机,他能置众人于不顾,浮云齐是决不会让这么多人为她陪葬的。张春福就是抓住了这点来威胁他——好卑鄙的阉人!
以他魔鬼的个性根本不会顾及旁人的死活,他欲动手的前一刻,浮云齐在他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襟,“你好像很喜欢紫色哦!常常看你穿这样的袍子。”
靠!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讨论他衣服的颜色?
戾天开始怀疑这尊佛是不是跟魔鬼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连脑子都跟着坏了,“浮云齐……”
“如果我还有机会再见你,能不能换件衣衫?你穿紫色的袍子显得脸黑,看起来凶巴巴的。”
什么看起来?他本来就凶,哪像圣女阁下慈眉善目,生死关头都扬着抚慰人心的笑容,“什么下次再见?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就知道他舍不下她,到了生命最后一刻,浮云齐忽然觉得这辈子能被他这样的男人爱着,她很安慰:“对不起,戾天,这一次我得离开你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人因她丧命,就像他不能看着她死一样。
“答应我,帮我保护这些人,别让他们因我送命。”像是交代遗言一般,浮云齐拜托戾天送她最后一程。
他怎么可能做到?他不要她死,又要帮她保护这么多人,做魔鬼比做佛都难。
不过,难得倒天下人,却难不倒他戾天。
他忽然举高无我剑,张春福等人吓得向后倒退数十步,以为会就此丧命在魔鬼剑下。
戾天冷不丁地大笑起来,很是得意,“阉人,做个交易怎么样?我用这把剑换这里所有人的性命,我会带着浮云齐离开,从此以后我们和朝廷各不相干。”
张春福故意问道:“你凭什么跟我谈交易?”
“因为你主子最想要的不是浮云齐和这帮人的命,而是长生不老的秘方。”长生不老,这是每个皇帝希望得到的东西,足够换下这么多人的命了。
戾天的条件果然让张春福很心动,“好!我就跟你交换。”
他令弓箭手向后退,当退到五十步以外时,戾天将无我剑抛到了张春福的手中。本以为,一切到此结束,却不想……
无我剑刚到张春福的手中,弓箭手纷纷调转方向,继续向浮云齐等人靠近,剑拔弩张,眼看着地狱将多出数千条亡魂。
“张春福,你出尔反尔。”
张春福笑得很是奸诈,“圣女阁下,我福公公从来不曾说谎,圣上下令既要你的命,也要长生不老的秘诀,更要灭了所有知情之人的口。”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张春福忽然接过身旁一位士兵手中的箭,拉弓紧弦,飞出的箭刚好射在血女的胸口。她美丽的脸拧成一团,到死都不明白这条命是如何被她玩完的。
“还是那句话,这世间不需要第二个圣人。”
所以,血女得死,浮云齐得死,灵上斋众弟子得死,所有目击这一场面的百姓也得死。
“二十年前越城血案的真正凶手就是当今圣上了吧!”浮云齐灵光顿开,“和今天的局面同样的道理,世间容不得第二个圣人,所以我娘得死,我爹和越城所有的百姓必须陪葬。”
权力才是最血腥的魔鬼。
“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张春福冷笑的背后血腥弥漫,“如今无我剑已在我手中,就算是魔鬼戾天也救不了你。”
“你当真以为我救不了她吗?”
戾天的声音如阴风窜行,说话间,他的身影已如鬼魅一般飞掠到了张春福跟前。没等那阉人反应过来,他的命已落在戾天掌中,只要他合拢五指,张春福的魂魄就算断了。
“下令他们退下!”戾天就不信这阉人不在乎自己的命,他再度加重了指间的力度,再加重几分,张春福的脖子就断了。
张春福当然在乎,就因为他太在乎自己的命才不能下这个指令,“今天……今天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能放……放过你们,否则……圣上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我整个族的族人……”
这不是在比武功,也不是在比实力,完全是在比谁的手上握有更多的人命,谁的心更狠。
戾天不信这阉人舍得自己的性命,“为了一个无情无义,怕是连心也没有的主子,你真的不怕死?”
“怕!我当然怕,就是怕他,我才不敢拿整个家族的命作代价。”张春福连脖子都在颤抖了,怎么会不怕呢?可有些东西比死亡更让人感到害怕,张春福不想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只能自己去死了。
既然张春福心里有了盘算,戾天不打算再浪费力气,松开手,他顺便放过这阉人的脖子。反正要取他性命只在瞬息之间,用不着勒在手中白费力。
得了喘息的机会,张春福话可就多了,“戾天,今儿我就算死,也有几句话要说。圣上把你看得太重了,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你没他心狠,你没他手辣,他能牺牲天下人,可你连一个女人都牺牲不了,你根本没资格跟他抢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