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醒悟,连忙朝那车子方向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车窗就被摇了下来,古千城扶了一下眼镜,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她的时候,她也就不自觉地跟着看了看自己。她今日梳着辫子,刚才为了戴那报纸折的帽子挡灰,就把头发随手绕在脑后,拿了根没用过的筷子当发簪用了,穿的是一件深蓝布旗袍,边缘的白色裹边洗得都有些发茸了,脚下穿的黑色布鞋,本来在家里穿,也没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在古千城面前一站,再加上今天阳光好得有些过分,全部都落在她身上,让她不自觉地想到那天百乐门里的聚光灯,于是就觉得仿佛浑身上下都不合时宜起来,越发显得局促。
不过又想,奇怪,她局促什么?她难看好看,寒酸还是窘迫,都跟古千城没什么关系不是?所以这么一想,她又抬起了头,下意识挺了下腰,手里还提着那鸡毛掸子,眼睛却没再躲闪。
古千城笑过之后,这才跟她说话:“怎么,在做家务?”
他一说话,她不知道为什么又紧张起来,只好“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随便整理一下而已。”
声音有点低,似乎是一下子被什么卡住了嗓子,有点闷闷的感觉。
“怎么,之前咱们不是见过,怎么今天又开始怕我了?”古千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她。
她顿了一下,犹豫地开口:“古老板,你找我什么事?”
“好了,放轻松点,”古千城的眉微微一动,然后笑着若无其事地开口:“只不过今天和霍老板谈生意的时候提到了你,他说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姑娘,我刚才又正好路过这里,于是顺便来看看。”
顺便路过?
就这样?
“古老板,你这样的人,到这边来太委屈了。”她稍稍放下心来,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古千城含笑摇头,“弄堂巷、石库门,哪样我没住过,你不是以为我天生下来就跟现在一样吧?”
“我可没那么说。”她有点尴尬,虽然这里离弄堂有一段距离,可是如今这样站在这里,她还是觉得不舒服,“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韩小姐,现在眼看也中午了,不如一起吃顿饭吧。”古千城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又开口,“就当是我替霍老板谢谢你那天的帮忙好不好?”
“这样……”不太好吧?
她就知道,那天应该把那人塞给她的东西随手一扔,赶紧回家才对,天知道她当时是错了哪根筋,居然把那东西送了过去……
不过,要是她没把东西送过去,只怕同样会有人找她麻烦吧?
“怎么?韩小姐不肯陪我?”古千城眯起了眼睛。
她突然一阵心惊,不安地咬了下唇,很没有骨气地开口:“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那我等你。”古千城又笑了,“阿云,陪韩小姐一起回去。”
简直就相当于是变相监视了……
她心下更是紧张,手脚有些僵硬地朝弄堂口方向走,感觉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是古千城的目光吗?也许是的。
她怕他。
其实明明怕得要命,但是她总不可能跟他说“我非常怕你”吧?
古千城,道上大哥,站在他身旁,根本就相当于是把自己送到老虎嘴里,可是到底他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出现在这里,当真是顺道路过吗?
鬼才知道!
当然,她绝对不会以为古千城对她有“那种”意思。
古千城是谁?人家有权有势,要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怎么会看上她这种黄毛丫头?何况便是看上了,用得着这样有礼貌地跟她说话什么的吗?所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很明显的,应该不是为这个原因。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小姐,你好了没?”或许是她换衣服的时候出神的时间太长,门外那男人随口催了一句。
“好了好了。”她连忙理了下衣服就赶紧从里屋走了出来,想了一想,又怕爹或者元哲回来担心,于是随手写了个字条放在堂屋桌上,这才出了门,上了锁。
当然,字条上她可没说是跟古千城出去了,要是被爹或者元哲知道了,一定会如临大敌般跳起来,怎么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生求的也不过是个安生罢了,跟古千城这种刀口舔血出身的人是隶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的,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
只不过,即便她现在想划清界限,也要容她挑个合适的机会不是?
出了弄堂去见古千城,他依旧坐在车里没动,听到脚步声才看了她一眼,依旧带着笑。
她忍不住不安地抚了一下衣边。
不过古千城见过多少人,所以一眼就看出她身上这件阴丹士林布的蓝色旗袍虽然新得很,但是想来也是因为做了舍不得穿的缘故,所以颜色有点氤氲了,不过穿在她身上,倒是极好看的,而且换了这件衣服,想来也是有点重视的,所以没有随便穿一件衣服来搪塞他的邀请——
对于这一点,他倒是很满意的。
只是她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古老板,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古千城和颜悦色地帮她开了车门。
等她上了车,那叫何云的年轻男人也上了车,随即发动车子,离开了这里。
“想吃什么东西?”古千城移回目光到她身上。
“随便吧。”她有些不安地笑了笑。
“能吃辣吗?”古千城想了想,又笑了,“我可不是上海本地人,很多习惯都跟本地人不一样,吃饭方面尤其是。”
“可以。”她能说什么,只好点头。
古千城仔细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如果不能吃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没有,”她连忙赔笑,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古千城简直就像是一只老虎,随时都会让人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虽然他常常微笑,可是还是很有那么重重的气场,让她不敢随便乱说话,“我喜欢吃辣的,所以我爹常说我肯定是他不小心的时候抱错了别家的女儿。”
古千城被她这话顿时逗得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顿时舒展开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上次你说,你家是做琴的?”
“对,我爹是斫琴师傅。”她点了点头。
“家里还有别的人没有?”他像是在和她聊家常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我娘早过世了。”她的神色有些黯然,“现在就我和我爹,不过我爹还收了一个徒弟。”
“徒弟?”古千城扬了下眉。
“嗯,元哲哥跟着我爹学做琴都好多年了。”一想到元哲,她心里眼里满满的藏的全是笑意。
“那一定也是个手艺不错的做琴师傅了吧?”古千城对她笑了笑。
“对啊,元哲哥学得很好呢,我懂的都没有他懂的多,以前还有琴行想挖他过去呢,可是他没有去。”一提到元哲,就会忍不住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她忍不住想要这么说。
或许是她的笑意太明显了吧,所以古千城才会含笑开口:“是你的意中人?”
她顿时脸红了,忸怩了一下,并没有否认,不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隔了片刻突然问他:“那你呢,家里有什么人?”
前头的何云手一颤,差点把车子撞到路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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