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会忘了。昭儿做个鬼脸,厢房门上有师父下的符咒,以往师父留她独自熟睡时,为防人闯进总要设这么一个符,估计王府里的下人都将他们忘在了脑后。
那使女倒和气得很,人也良善,只是不懂掩饰,神气古怪得很。
她越发觉得缙王妃甚至整个王府都神神秘秘的,便连师父也有事瞒着她。
可恶呀!
她当真如自个所说,在王府里乱走一通,逢廊必进,遇了院落也探头瞄上几眼,却遍寻不着那显目的紫衣身影。一路上偶有遇见王府的家丁,却都行色匆促不愿多言,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了,不似先前的使女姐姐那般殷勤。
昭儿生了一肚子闷气,想转回客厢,途中又迷了方向,好容易碰上一个提着灯的家仆,央他带路才不至于迷困在廊柱之间。
早知便随那使女姐姐吃东西去了!
她哀怨地想着,气呼呼地踢起脚下石子。客厢仍是一片阖黑,师父瞧来仍未回返,她习惯了与师父朝夕相对,被独自撇在陌生地头却是头一回,心里早不知将那不成样的师父骂了几百遍。
嘟嘟囔囔地穿过园子,冷不防假山后伸出一手将她拖了去,昭儿惊呼尚未出口便已转惊为喜,“师父,你却在这!”
院石上的男子低哼一声,垂眼睇她,“怎不乖乖在屋里等我?”
昭儿的喜立时变成了嗔,噘了嘴道:“真个恶人先告状,你又是跑到哪去了,害人家好找!”
官紫竹漫应一声,顿了顿方道:“我没料到你醒这么早。”
“是啊是啊,”昭儿喜滋滋地说,“我近来感觉好多了呢,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随你学术法了。”身为京城里最厉害的祀师弟子却一点小法术都不会,太说不过去了!
身后的男子沉默不语,只又将她揽紧了些。
昭儿微觉奇怪,仰了头却望他的脸,“师父,你一直都待在假山后吗?”
官紫竹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做什么呢?”
“……看风景。”
鬼才信他!昭儿哼一声,转脸任自己倚在师父身上,想到恼了,便重重几记头捶撞在他胸口,谁让他神神秘秘做什么都不告诉她!
两人在院石上坐了片刻,直至天幕繁星点点,昭儿气消了,便再也坐不住,“师父,咱们去找使女姐姐要吃的好不好?”既然找到了师父,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个。
官紫竹顿一下,压了笑意道:“晚膳早在你去寻我时送到了房里,是个叫静香的丫鬟送来的。”
咦?那使女姐姐真个好人。昭儿的心便已飘进了屋里,却不知师父还要坐上多久。
真是,他想赏月便自个赏嘛,还硬扯上她,明明两人除共寝外极少这般亲近……师父果真进府后就怪怪的。
“昭儿。”
“嗯?”
“若有一日你身上宿疾除了,在白日里便能如常走动。”
“那是自然。”
“也无需担心元神逸散,夜里用不着我在旁护着你了。”
“……”应该是好事才对,因为师父身架硬棱棱的,枕起来好不舒服,只是她怎么突然觉得寂寞起来?
“这天地看得久了,其实处处并无二致,只是你历练尚浅,若有机会想不想四处走走?”
闻言,昭儿坐直了身子,转头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昭儿做错什么了吗?”怎么他一副想赶她走的口吻?难不成她藏在竹梯里的私房钱终于被师父发现了?
夜色笼罩着身畔的男子,叫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笑道:“向来只有你挑我错的分,何时见我训过你了?我只是觉得,若你能如常人走动了,再与我隐在囹圄中迟早会相看两相厌。”
啐,她根本就没瞧师父顺眼过好不好?
昭儿撇撇嘴,不觉也思忖起来。算算,自她有意识起,竟还未过十载,之前的记忆完全空白,师父的说法是他捡到她时便是这样的,她的身家背景一概不知。
她并非常人,推断起来该是某种山精野怪才是,可遇到的妖兽多了便觉自个与它们不大一样。
她在它们身上找不到同类的感觉到。
这十年里,随着师父辗转去过几个人世城镇,偶尔入一趟山林,成精的未成精的妖魅碰见不少,可没有哪只跳出来认亲过。
她狭小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师父两个人。
不管是在哪里住下,所待之处却是一样的,一样的桌椅摆设,用于上下的是同样两根斜竹,甚至窗外的景致也是不变的小巷。
……她竟在那样狭小的斗室里日复一日与师父相对了十年吗?!
奇怪的是竟不想做任何改变呢。
人间城镇、山林野陌皆走过,皇亲国戚、市井小民都瞧过,他们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可也没有值得钦羡之处。
昭儿发现自个其实挺满意眼下的境况。
当然,如果师父勤快一些,赚的银子多一些,购置的无用衣饰少一些,而她自个的私房钱多一些,免费的美食再多一些的话……那便更好啦!
除此之外,她一个白日里连大门都出不得的小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昭儿心头一片清明,面上却故意板了脸道:“说得好听,当年是谁声称于我有救命之恩,要人家做牛做马侍候他的?”虽然离了师父她确是活不成。
官紫竹也莞尔,“你若半夜打包潜逃,我自然拦不住你。”
“我若走了,谁来替师父你收拾屋子,端水泡茶,还跑腿买东西的?”到时只怕这个懒师父会在屋里发了霉。
官紫竹看她半晌,笑着移开目光,慢慢道:“莫忘了,在你之前,我也是一个人过的。”
这话她可不爱听。
昭儿皱起眉恼叫:“师父你做什么阴阳怪气的?兴许昭儿都好不了呢?就算没了这怪毛病,只要师父不赶我,咱们就这么过下去有什么不好?”
听闻此言,官紫竹面露异色,半晌才失笑,“小昭儿,你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当我们是蝼蚁之命的凡人吗?往后尚有千百年,可没有人敢笃定什么。”
什么嘛,分明就信不过她!
昭儿正要抱怨,却被师父按进怀中,顷刻间万般言语都忘个精光。
“不管日后怎样,有你这句话已是难得。”她怔怔伏在师父肩上,感觉他伸手轻抚过她的发,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喃,“我有什么好,让你两次……”
两次怎样?她没听清,也无心去听,只是面庞有些温热。师父怪怪的,连带她也变得奇怪了。
竟会觉得师父今日的怀抱有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