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天晚上弟弟轻声细语:“我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
这是不是小贤在委婉地表明离开哥哥的庇护,独自飞向另一个怀抱的一天终将到来呢?
“之奇,之奇,你听我说,素素那边我已经谈过,他说只设计了小贤跟邾谈的相识,之后就什么也没干过了,而且他也同意最重要的是当事人的心意,答应不会再插手后续的发展。所以,如果小贤真的爱上邾谈……”
“不行!”魏之奇立即摇了摇头,心里不由自主涌起一阵隐隐的痛,“那个邾谈,那个邾谈……他……他……”
“其实抛开其他的因素,邾谈真是个不错的人,你不是也详细观察过他了吗?这个人面冷心热,最是爱护弱小,连琪琪都说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再好的男人也是男人啊!”魏之奇刚大声反驳了一句,立时想起麒弘也是跟男人在一起,便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是男是女倒不是问题,如果小贤喜欢,你有什么办法?”
魏之奇用力咬了咬下唇。
理论上当然是这样的,可是……可是……从小贤出生那天起,守着他长大,盼着他健康,希望他遇到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富足而幸福地过完一生……这个愿望一直都是压倒一切的存在,强烈到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何曾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到大海茫茫的那边去,相见无期,不知道他是冷是饿,是快乐还是忧伤,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不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那个人……
眼泪涌了上来,擦干,又涌上来,再擦……
喻素喻素,你真的是世上最厉害的那个人,你的报复,会让人就算明知是报复,也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因为……
如果小贤喜欢……
如果小贤真的喜欢……
如果小贤真的喜欢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那个……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个让人除了性别外挑不出别的毛病的男人呢?
如果他心再坏一点,人再丑一点,脑筋再笨一点,言谈再无趣一点,脾气再暴燥一点……不就很完美了吗?
“别哭了,哭也没有用啊,”麒弘劝道,“总之为了治病,邾谈和小贤还必须要继续接触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恐怕谁也左右不了啊。”
“治病……”魏之奇努力掰着手指算日期,每五天一次,还有八次,最多四十多天……小贤现在应该只是对邾谈有好感吧?如果从此不再让他们两个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感情就不会发展得那么快吧?等邾谈准备回国的时候,也许小贤还不至于喜欢他喜欢到要离开故国与亲人,到那么那么远的地方去吧?因为从小时候起,小贤就是个不太喜欢出远门的人,反而是自己一直向往远方,总希望能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所以如果不是很爱很爱,爱到不愿意分开,小贤就一定会选择留下来的!
麒弘歪着头仔细瞧着朋友千变万化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作为朋友,我会尽力帮你看着素素别再插手,小贤这边,你就自己斟酌了。”
魏之奇用力点点头,双手握起两个拳头,脸上摆出要奋力抗争的表情,发誓般地说:“好,谢谢你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尽管爱操心的哥哥下了几千几万重山那么坚定的决心,但实际上他除了牢牢守在弟弟身边,连理脉的时候都不离开以外,也实在没什么其它能做的。所以从麒弘来访的那天起,魏之奇就如同一盏明亮的牛皮灯笼,时时刻刻照耀在小贤的上方。
也许是因为小贤一向喜欢哥哥,脾气又好,邾谈性格偏冷,不爱计较,对于魏之奇的如影随形,这两人都没表现出有什么不满,对于不能单独相处,也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
“他每次来,就是跟我们一起坐坐喝喝茶,给小贤治疗一会,再坐坐喝喝茶,然后吃晚饭,吃完饭再坐坐喝喝茶,天色全黑后就走了……你说这有什么趣味?为什么他好象一点也不觉得不好玩,反而很喜欢来的样子?现在连不治病的日子也来,这几天居然天天都来,你们皇子府都没其他的娱乐活动可以吸引邾谈吗?”坚守阵地二十多天后,魏之奇忍不住抓着麒弘大倒苦水。
“我们府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啊,”麒弘无奈地道,“可邾谈没兴趣嘛。”
“那在我们家干坐着就有兴趣了?他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不过说真的,你是没真正恋爱过,要是真动了心啊,只是跟心爱的人坐在一起,看看他的脸,就比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开心了……”
“无聊……”魏之奇见从朋友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再加上抱怨过以后,觉得胸口轻松了一些,所以不再多说,站起身来,甩甩袖子。
“你要出去?”
“是啊,去打打猎,家里储存的野味都快被邾谈吃光了,我去打几只麂子来,他好象很喜欢吃这个,小贤也爱吃……”
“你呀……”麒弘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什么?”
“你可真是个滥好人。”
“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魏之奇竖起了眉毛。
“不过你的厨艺真的很好,差不多跟你打猎的技术一样好。对了,再过几天又是狩猎大会了,你知不知道今年邾谈也会参加?”
“他有参赛权吗?”
“是我皇兄和安楚邀请的,谁敢反对?”
“这倒也是……”
“我觉得也该提醒你一下,素素这几天到处帮邾谈找好马好弓,他功夫又好,说不定能得优胜呢。”
“功夫好怎么样?难道他比我还会打猎?”
“可你其他项目都很弱啊。”
魏之奇撇撇嘴:“得优胜了不起啊,难道他得了优胜小贤就会更喜欢他吗?”
“你忘了?”麒弘将头凑近朋友的耳边,“优胜者要扔花球,如果他砸中了小贤……”
魏之奇的脸色顿时一白。
由皇室主办的,只有皇族和京都四品以上官员及近亲才有资格参加的狩猎大会,此次选在西山猎场举办。已完成了八次理脉,身体越来越强健的小贤虽然还没有被大哥准许参赛,但却是首次可以跟来玩的,当然情绪兴奋,在猎场门口一看见李家兄弟一行,就乐呵呵地用力挥手。
“又该魏大公子出风头的时候了,”喻素缓步走近,脸上仍是挂着迷人的微笑,“祝你今年继续不败。”
自从知道此人对自己心怀不满后,魏之奇每次见到他时都有点怕怕的,眼前的笑容越甜美他心里就越慌。
“我总是听说哥哥在狩猎场上从无败绩,可一次也没亲眼见过,大哥,你要加油哦!”小贤欢欢喜喜道。
“不过邾谈今年也要参加,他各项都不弱,我想拿优胜应该没问题吧。”喻素笑道。
“是吗?”小贤更是高兴,转向站在喻素侧后方的邾谈,“邾大哥这么厉害啊,我一定每一项都来帮你加油!”
魏之奇暗暗咬了咬牙,一抬头,邾谈的视线淡淡地瞟过来,也许人家没什么意思,但他却觉得这两道目光怎么看怎么象是示威。
于是为了保护(?)弟弟,确保将来站在台上砸花球的那个人不是邾谈,魏之奇这次卯足了劲儿,不再象以前那样只参加狩猎一项,而是每一项都报名,连游泳渡河都……
“大哥,你不会游泳……”小贤认真地提醒道。
“不会也要游!”魏之奇的斗志象是在燃烧一般,旋风似地卷着离开。
只可惜这世上好多事情,都不是有意志就能完成的。
除了自己的传统优势项目狩猎如愿夺冠外,其他的各项赛事均是惨败收场。最丢脸的当然是渡河,一跳下去就直接沉底,在小贤的惊呼声中,被邾谈象捞死鱼一样捞着游到对岸。更可气的是,虽然手里拖着一条死鱼,那个异大陆来的男子居然还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人。
当然,魏之奇也顺带着成为渡河比赛的第二名,尽管这个亚军比垫底还要来得丢人。
“这个邾谈还真是厉害啊,”几天赛事过去后,连鄢琪也忍不住感慨,“本以为凌扬和离儿出去游历不来参赛,赛马这一项麒弘至少也可以争个第二名,没想到夜硫的黑骑士真是名不虚传,连小典也只险胜他半个马身而已。”
此时感觉大势已去的魏之奇只得无奈地放弃,垂头丧气地守在兴高采烈的弟弟身边,看着那个异国的黑骑士每赢一项就来炫耀加示威地报告一项。
“摔角也赢了?”小贤高兴地跳起来,“邾大哥,你好了不起哦!”
“那些参加者不象你大哥那么认真罢了。”邾谈轻飘飘地说,但听在魏之奇的耳中却怎么听怎么象是在讽刺。
这时喻素施施然走过来,柔声笑道:“赛事差不多快完了,邾谈,我想优胜者非你莫属。下午就是授奖典礼了,我跟你解释过的那个规矩,还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没有。”
“那跟我过来一下,皇帝陛下想先见见你。”
喻素微笑着带邾谈缓步离去,被留在后面的魏之奇白着一张脸,简直想要直接晕倒。
“大哥你怎么啦?”小贤关切地安慰道,“得不到优胜就算了,反正是邾大哥得的,他也不是外人啊……”
可想而知,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转眼就到了下午,颁奖典礼开始。喻素所提到的那个规矩,指的就是优胜者掷花球的余兴节目,也是大家最喜欢玩闹的部分。如果优胜者放弃得到大赛的最终奖品,就可以把被花球砸中者带回府中为仆三个月。虽然历年大会中真正放弃奖品者屈指可数,但魏之奇总觉得邾谈那么努力要得到优胜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何况背后还有一个翻云覆雨的喻素。
“小贤,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魏之奇认真地叮嘱着。
“为什么?”小贤看看大哥,又看看台上,突然笑了起来,“你以为邾大哥想把我砸去当仆人?才不会呢,你多心了!”
“我知道现在说他什么你都不信,总之你跟在大哥身边就好了!”
见自己家哥哥已经紧张得快要崩溃的样子,小贤只好乖乖地偎在他的肩上。
这时台下欢声雷动,邾谈缓缓拿起花球,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扫视了一眼,准确地找出了魏家兄弟的方位。
魏之奇全身都竖起了警戒的毛。
面无表情的异国骑士抬起手臂,腕部灵巧的一转,花球轻旋着疾速飞来,快得有点不可思议,但由于魏之奇刻意站在离典礼台较远的地方,他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抱住弟弟向旁边一闪。
可就是他行动的那一瞬间,花球仿佛预测出他移动的方向一般,在空中微微弯曲出弧线,仍是直射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魏之奇只好采取最后一招,用身体裹住弟弟向地上一倒,以人体充当盾牌,只要邾谈的花球没办法把他的身子砸穿,就休想碰到小贤一根毫毛。
他大概是历年被花球砸到的人中,抵抗得最彻底,也最壮烈的一个人了。
台上宣布出魏之奇的名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因为作为一个连续八年的狩猎冠军得主,他也算京城无人不晓的名人。
“你居然还不相信邾谈要砸你,看,他砸得多狠!”从地上爬起来后,魏之奇一面扶小贤起身,一面抱怨。
“可是大哥,被砸到的人明明是你啊……”
“那是因为我救了你!”魏之奇气得脸冒青筋。天啊,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吗?
这时台下又掀起了一阵更高的笑浪,两个宫廷内侍出现在魏家兄弟身旁,很有礼貌地请魏之奇到台上去,他抬头一看,捧着奖品的人已经却步退下,顿时一阵眩晕。
不会吧,明明没有砸到小贤,那个男人为什么还是要拒绝奖品呢?难道要把他带回府里折腾三个月出气吗?
再回头看看宝贝弟弟,小贤笑微微地道:“大哥你放心,小贤自己一个人住也没问题,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一个人住?听到这句话,魏之奇脑袋里嗡的一声,突然明白了。
砸得到小贤就砸小贤,砸不到小贤砸自己也一样。如果自己被带到皇子府里住,总没办法全天候地守着邾谈,只要喻素略施小计绊住自己,邾谈就可以顺顺利利到只有小贤一人的魏府去跟他相会,或者到了晚上,凭他的身手也尽可以穿墙越户,登堂入室(汗,小魏,人家是夜硫领主,不是采花贼……)。更重要的一点是,既然他拒绝奖品,那么表明他至少还会在中原再留三个月,谁知道这三个月会发生什么呢?小贤现在好象已经很喜欢他了,再相处三个月……
魏之奇全身寒毛倒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但无论他的心情如何,本届狩猎大会,就以这样的结果顺利结束。
从来没有跟弟弟分开过一天的魏之奇,如此这般住进了好朋友麒弘的府中,成为异国来的贵客邾谈的仆人。在踏进皇子府大门的那一天起,他就对未来的三个月做了充分悲惨的思想准备,就是整夜不睡,也要时时刻刻守着邾谈,绝不允许他有任何机会单独偷溜去见小贤。
十多天后,十次理脉顺利结束,小贤肤色红润,身体健康,怎么看怎么是个最漂亮可爱的男孩子,让魏之奇防邾谈更是严密地象防贼一样。
不过也许是邾谈本身就不是太会耍弄手腕的人,再加上麒弘这一阵子总是不舒服,喻素没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当仆人的头一个月,魏之奇的日子还算过得顺顺当当。
然而时间进入到第二个月的时候,一件令人极度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麒弘的不舒服不仅没有减缓,反而愈来愈重,开始快速恶化,李安楚竭尽所能,也只能稍稍阻止一点病势的发展,不到十天的时间,二皇子便已呈现出沉疴难起的症状了。
喻素衣不解带,昼夜不眠地守着麒弘,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一双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谁劝也不听,没过多久,形容就憔悴地脱了人形。
好在安楚与康泰召来的各地名医一起日夜会诊,遍查典籍,最后总算是找出了这种无名病症的发病根源。
“朱雀之毒?”康泰紧紧皱着眉头,“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此毒非人力可以调配,是自然天生的,极为罕见。有朱雀之鸟,食紫浆之果,亡于高空,坠入刺鹃枝上,胸口被刺鹃刺穿,其血留在刺上,便是剧毒,麒弘大概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被毒刺刺到才得此病的。由于朱雀、紫浆、刺鹃都很罕见,毒成的过程也很离奇,故而这个症候极少被世人所知。就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可有解法?”
“所有的毒都应该有解法,我们还在研究,只是希望……小弘能撑到那个时侯……”
康泰咬了咬牙,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还有……这个毒到了后期是会传染的,大家都要小心不要被小弘的指甲抓到了,尤其是素素……他很让人担心……”
“我明白,”康泰用力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素素已经乱了方寸,我们必须帮他支撑住。”
又过了两天,麒弘开始出现毒发后期的一些症状,因为有些仆人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喻素索性让所有的人都离开,自己独自在一旁看守。
此时已形销骨立的他,眼睛里除了麒弘,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魏之奇委婉地提出要回自己府里去,当然没有人会去反对。大家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麒弘的身上,只有鄢琪恨恨地说了一句:“亏他还是麒弘最好的朋友,这种时候居然只害怕自己被传染!”
转机出现在七天后,连续钻研了数日的安楚终于在一本已残页的古本医书上找到了关于朱雀解法的记载。
“寸尾貂?那是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舒展了一下眉头的康泰再次陷入忧急,“而且还必须要活的寸尾貂血,分三天进服?要到哪里去捕这种动物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想起当年我师爹中火栗之毒时,我师父曾经专门研究过与奇毒有关的大量书籍,你也知道,他为人虽然散漫,却有一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我已经飞鸽传信去询问他,也许会有答案吧。”
“可他什么时候才会回信啊?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
“我想整个京城之中,若论起捕猎的事来,谁也比不过魏之奇的,不妨先去问问他看。”安楚沉思着道。
“他一听说麒弘的病是朱雀之毒,就跑得比兔子还快,肯不肯帮忙啊?”鄢琪不高兴地说。可是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声音同时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鄢琪回头一看,一个是邾谈,另一个,居然是喻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