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秋哥哥……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喔……”
耳畔回荡着徐柔的哽咽呢喃,如此美好的天籁,他怎么舍得抛却?哪怕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也要将这样甜软的娇嗓听得真切。
“我答应你,至死不渝。”
第10章(1)
炊烟袅袅,一只模样逗趣的白蹄黑狗随处蹓跶,不时垂涎的凝觑着小贩大掀蒸篓、刚出笼的竹笋鲜肉包,索性盘据一方,伸长舌头,仰起泪汪汪的狗眼,望着小贩。
“又是你这只‘狗’贼,一天到晚偷我的包子……”
这是如同往昔一样热闹非凡的京师,掌握天下生死命脉的重镇,风调雨顺,民心安泰,日益繁华,当然,能有如今盛世,自然要归功于有京师第一贵公子美称的辜家大少。
在辜灵誉的推波助澜以及屡屡进谏之下,迂回导正了许多无理法规,而他那位昏淫无度、高居二品的安穗公亲爹也在他的影响下,趋于收敛,人人莫不赞赏辜家大少,他的魅力所向披靡,无所不包。
京师,安平乐居之地。
一只金紫斑斓的纸鸢系在纤巧柔荑中,顺风飞扬,拇指微弯,勾动长线拖曳,仰起的丽颜绽放甜笑,不顾擦肩而过的行人注目,步履杂沓摇晃,穿梭在纷乱市集中,险象环生。
“欸,姑娘,看路啊!”
径自绕圈,扯弄纸鸢的娇袅身影笑意盈盈,对沿街此起彼落的劝言和斥责置若罔闻,习惯毫无束缚的双足难得的穿上绣梅丝履,脚步轻盈的凌跃数步,一个原地空转,偏倚了方向,错肩擦撞逆向而来的玲珑身形。
“哎呀!疼死我了。”跌坐在石板上的灰裳女子皱丑俏脸,撒了一地冥纸。
一旁的大婶啐了声触霉头,赶紧绕道闪边。
她扮了个鬼脸,抢宝贝似的收拾黄纸,冷不防的和另一双柔荑叠触,惊诧的抬眼。
好灵秀的姑娘!眉如春花,眼似秋月,肤白若玉……原谅她书读得少,能想得到的词就这些,要是能让她以画符的方式来形容,恐怕会强过言语形容。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好,顾着放纸鸢,没注意到……”敏儿窘红双颊,仓皇的帮着拾捡,在闻到熟悉的气味时,惶惑的眨眼,端详着灰衫女子。
辛芙儿率直的迎视,狐疑的挠腮,“我的脸上有芝麻还是有紫菜酱?”唔,方才在府里大啖过一场春宵美食宴,说是预备在喜宴上烹煮的菜色,该不会是没擦干净?
“你……”敏儿偏斜螓首,双眼迷惘,若有所思,方要开口,忽然被对方骤变的脸色吓得怔住。
“当归!你又偷包子,是不是?每天在辜家吃香喝辣,还不够吗?你怎么就是改不掉这恶习?”辛芙儿冲向转角的摊子,及时抢救险些惨遭乱棒殴扁的小黑犬,连忙低头赔不是,顺带掏出荷包,付钱了事。
尚蹲在原地的敏儿噗哧一声,捂嘴大笑。
辛芙儿一脸悻悻然,拎着当归掉头回来,小嘴频频叨絮。
当归自知理亏,呜咽一声,默默的咬冥纸。
“请问……”敏儿鼓足勇气,打断了辛芙儿还不打算罢口的碎念。
“咦?你跟我说话?”辛芙儿纳闷。
“你就是……酸酸姑娘?”她胆怯的问,深怕找错人。
辛芙儿错愕,“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我叫做敏儿,聪敏活泼的敏。我……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而是……”
“慢着,你先缓一下,喘口气再接着说,啊?”她的这番话说得语无伦次,辛芙儿有听没有懂,看见她因为过分慌张而憋红了小脸,险些岔气,连忙提醒劝阻。
敏儿揪着衣襟,羞涩的开口,“我……我……”
半个时辰过去,场景自热闹市集转换到宁静茶楼,一壶龙井从沏到涮渣滤汁,从香暖甘甜到泛凉苦涩,宛若口吃,发声始终串不成句。
辛芙儿勉强支肘撑额,打个盹,蓦地惊醒时,那句“我……我……”仍在永无止境的轮回中,若不是耐性足,加上今日她心神不宁,总觉得莫名的烦闷,才不可能陪这名貌殊少女闲耗。
不过呢,这位敏儿姑娘的身上萦绕一股仙灵之气,其中又掺了些正邪参半的刚肃腥气,怪怪,莫非她……
“是这样的,”期期艾艾过久的嗓音终于换了词,可喜可贺。“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京师,希望能跟酸酸姑娘见上一面。”
“别这么拗口,喊我酸酸就是了。”
“酸酸……”
“有什么事,你直说无妨,虽然本姑娘收山已有一段时日,但是举凡降妖除魔、小孩收惊、帮算良辰吉日,或是要驱邪祈寿、化解灾厄、添福……”
“你能不能别再讨厌宸秋哥哥?”压抑在喉咙,象是荆棘刺着的请求,翻越过群山万岭,终于送到京师,面对着让她欣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小师妹,成功的脱口而出。
细数着收山之前的谋生能事,辛芙儿一时之间尚未定神,游移的目光蓦地睁大,啊的一声,拍桌起身,瞪着茶楼拱门下刚跨过门槛的熟悉身影。
“来了,终于等到你这个堕落魔道、背叛师门的……”
“不是!”敏儿一时心急,撞翻了整壶凉茶,亟欲替他辩白。“宸秋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你错怪他了!他是因为太过痛苦、太过孤单,所以才会……”
“敏儿。”矗立在她身后的颀躯冷然打断她未竟的话语,刻意忽略辛芙儿满怀憎恨的眼眸,径自扯过手心泛凉的藕臂,沉声喝令,“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离开昆仑,你竟敢欺骗小曹,让他帮着瞒骗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来见小师妹一眼,宸秋哥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她搓了搓掌心,作势讨饶。
尹宸秋看似震怒的神色潜藏着焦躁不安,目光不再冷漠如冰,不着痕迹的将她浑身上下仔细梭巡一遍,确认这株不知世间险恶的小人参毫发无伤,一路上彷佛遭受严峻烈焚的心总算放下。
这段日子以来,他将所有的心神全耗费在替她聚灵炼魄,几乎是不眠不休,焚膏继晷,放任偌大的太虚殿群龙无首,镇日钻研该如何安定她虚弱的灵识,一个晌午,他埋首于咒书的工夫,这株好不容易稍稍稳定下来的小人参竟然趁他不备之际,私自离开昆仑。
他数日未曾合眼休息,从昆仑直奔京师,大概也猜到了她重回京师的念头是为了小师妹一事而来。
“宸秋哥哥,你别生气了,你生气的模样好可怕……”敏儿软声的说。
他无声的叹息,宠溺的握住她扯袖的素手,不改旧习,冷声警告,“下回不许你再这样,听见了吗?无论上哪儿,你都要知会我一声,绝对不能再独自离开昆仑。”
“知道了,敏儿全听宸秋哥哥的话。”嘻,宸秋哥哥只花了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便赶至京师,可见他必定是急煞了。
“走,我们回去。”他从头到尾不曾瞄过呆立的故人,揽着心系的人儿,转身欲离开。
“我的纸鸢……”
阴晦的双眼扫过沾染了茶渍的纸鸢,探手拿起鸢尾垂曳的彩带,冷不防插出一只皓手,压上鸢首,形同拉锯,湿了半身的纸鸢差点碎尸万段。
人潮川流不息的茶楼,声浪有雅有俗,他们这一桌却是无声胜有声,惊涛拍岸般暗潮汹涌。
尹宸秋沉颔不语,任由嬉闹笑声淹过长年修敛而贪静的耳朵,心若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