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山,距县城近百里;净尘庵,离山脚有百级石阶。平日里,甚少有香客会来到庵内进香祈福。因此,住持净悟师太对门下的弟子管教也不至于太严,有时打打闹闹,偶尔偷个小懒,只要不违佛门规矩,师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今天一大早,小师父慈心却被师太训斥了。
“慈心,师傅为何会罚你思过?”
慈惠不解。慈心自小在庵内长大,活泼可爱,师傅一向对她疼爱有加。往常,慈心犯了什么过错,师父从不过于计较,今天却是重重处罚。在净尘庵内,思过之罚可是仅次于被逐出师门的。
“我也不清楚,方才,师傅吩咐我把‘普兽’端到静心殿去,我却端了‘百草’,师傅就罚我了。”慈心圆圆的脸上写着迷惑。以前她也经常犯错,师傅顶多罚她抄百遍经书,从来没有被罚得这么重过。
是谁有这么大的身份,让师傅把庵内最好的“普兽”拿来招待?
“来的是什么人呀?”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位施主很漂亮。”慈心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施主呢。”“你从来没出过净尘庵,怎么知道世上会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呢?”慈惠取笑。
“我,我就觉得她是世上最漂亮的人。”慈心急道,“师姐你若不信,咱们就过去静心殿,你看见了,就会信我的话了。”
“好好好,算我信你了。”慈惠笑道。因为位置偏僻,庵内向来少人。看惯了众家师姐妹,对于美丑之事,已无太多关注。况且,佛家尚心之美而非皮相。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我倒真想见见你口中美若天仙的人呢。”
“师姐,我带你去。”慈心像怕她会反悔似的,拉过她的手便跑。
“慈心,慢点儿跑……”真是的,有她这么鲁莽的小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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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殿内
供桌前的蒲团上,跪坐着一名女子,年约十八九岁,长发委地,衣着华丽,一看便可知晓她乃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出身非富即贵。她的身旁还有一丫环,俏生生立着,翠色衣衫,显得清新可人。
“君琴心诚心祷告,祈求菩萨保佑我父母安康;保佑我家宅平安;保……”她突地住了口。
“小姐……”丫环轻唤,“你没事吧?”
君琴心轻轻摇摇头:“我没事,小翠……”话未完,却又悠悠叹了口气。
“小姐?”小翠忙上前将她扶起,莫非小姐又想起那件事了吗?好久了,不曾见小姐笑过,每天临窗而立,虽看着窗外,却是眼中没有焦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让人好生担心。偏老爷又固执。
“去让君福准备一下,我们该起程了。”
见小翠担心地回望了她两眼才领命而去,琴心不禁眉心紧锁。他们全都以为她会悲恸欲绝而做出什么傻事来。一月以来,她几乎成了众人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担心一碰就会破碎。在她房中,有两名丫环彻夜守着,去花园,十步之内必有家丁跟着;出家门,那是在做梦了。今天,好不容易趁着爹娘出门,小翠把她带来了净尘庵,管家君福又跟了来,生怕她有个闪失。
她缓缓转身,面对菩萨,心中万千思绪在翻腾。
他们说,他必定是救不活了,刀入胸腹,直没刀柄,万无存活之理。即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她不信!
她不信有武功底子的他会如此轻易受伤,不信众人口中的大侠会命丧在几名小贼手中;不信一月前还大闹君府,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离她而去,留下她一人独活于世上。
说什么,她也不信!
然而,再殷切的企盼也敌不过现实。已经有一个月了,没有他的消息,他曾说过,只要他还活着,必定会让她知道他在哪里,哪怕远隔千山万水。
而如今,却连半点音讯也没有。所以,她好怕。怕众人之言属实,怕心中不敢去想的不愿承认的也属实。
如果,一切成了真,那她,将归于何处?
曾经,她也想过要轻生,随他而去。但又不忍见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愿就此认了他已离开人世的事实。
相思噬骨,教她以后的日子何以为继?
“小姐?”
小翠刚跨进门,就见小姐这副表情。每回小姐神游时,就是在想连公子。旁人唤她,她也是听不见的,独自沉浸其中。这一月来,小姐每天不哭也不笑,只在发呆;去街上游玩也会迷失起来,甚是教人挂心。她真怕小姐有一天会闷出病来。所以,今儿个趁老爷夫人不在,她死活也要拉小姐出来,让净悟师太好好开解一下她。
琴心回过神,见小翠已随侍在旁,知道一切已安排妥当。“小翠,咱们走吧。”
小翠先行拉开通往观音殿的侧门──
“哎哟!”
“哎哟!”
跌进来两个人。
“小师父!”小翠杏眼圆瞪,奇道,“小师父,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看她二人羞红了脸,忸怩的模样。八成是在外面呆了良久,被当场抓到,才会脸红。
慈心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施……施主,贫尼,贫尼……”
“怎样?”小翠忍住笑。
“我,我……”慈心的头快要垂到地上去,脸红到脖子里了,哪里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搪塞。出家人最忌讳不诚实,她可不能说谎。
慈心偷瞄一眼在身旁的师姐──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师傅让贫尼请两位过去,有事相告。”慈惠师姐倒是非常镇定,双手合十,睁眼说谎。慈心惊讶地张大了嘴。惹来慈惠一记瞪眼:“是吧?”
慈心点头如捣蒜。小翠见状,顿觉好笑,也当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慈心刚褪朱赤的脸又红了起来。
琴心莲步轻移,说道:“劳烦二位师父了。小翠,我们走吧。”
慈惠忙上前道:“施主,让贫尼领路吧。”
“不用麻烦师父了。”琴心先行前行,小翠忙跟上,并且不时回头望望慈心慈惠,掩嘴而笑,似在笑慈心的憨样。
待二人走远,慈惠才呐呐道:“原来是她!”
“谁?哪个她呀?”慈心东张西望了会儿,“哪里有人了?”
慈惠呆呆地看着慈心,方才被逮到时,呆若木鸡,如今却又活泼如初的。“谁呀谁呀?当然是你!”她爱怜地敲了慈心一记,“我说的是刚才那位君小姐。”
“君小姐就君小姐嘛,干吗非要打我的头?!”慈心嘟哝着,“师姐认识她们吗?”
“她是戊阳县首富君府的四小姐,经常来庵内,还常捐香油钱呢。”
“经常来?我怎么没见过?”
“你呀,你那时在静思殿内抄经书呢!”慈惠斜睨慈心,果见她向自己做了个鬼脸,引来一阵笑。“可是……”慈惠敛去笑意,欲言又止。
“师姐,可是什么?”听语气,似乎有不祥之事发生。是发生在君小姐身上吗?那可不好,谁会忍心让如此美丽的女子受到伤害呢?
慈惠重叹了口气,才道:“听师傅说,她至亲之人上个月让恶徒给害了。”
“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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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马车内就坐主仆二人。君福坐在前头赶车。“哒哒”的马啼声响在四下无人的道上异常清晰,却也可以稍稍掩去车内的谈话声。
车内,君琴心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地低头摆弄着针线活。小翠在一旁察颜观色了半晌,知道即使再过一个时辰,小姐也不会吐一个字给她,便主动开口道:“小姐,你说这无语山美是不美?”
“嗯。”
“小姐,你不知道,现下是春天,山上开满百花,那景色自然是美不胜收的。不过,听二少爷说,冬天的无语山覆满白雪,那景致,更胜春天呢……”
“是么?”
端的是惜言如金!小翠挫败地丢开绣花绷,“小姐……”如果小姐一直是这样的话,她不止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琴心轻吐口气,也放下针线,转过身子,面对着尽职尽责的小翠。遇上小翠关怀的目光,她心中生了几许感动,一个丫环尚且对她如此,可是她的爹娘呢?轻轻握住了小翠的手,这是双农家女的手,因常年的劳作而略显粗糙黝黑,但却让她倍觉温暖,似乎能给她无尽的支持。
“小翠,你待我真好!”
“小姐是奴婢的小姐,是主子。奴婢不对小姐好,对谁好去!”朴实的话,听在耳中却十分温暖,教琴心润湿了眼眶。小翠见状,忙抽出帕子替琴心拭泪,心下迷惑不解:她是否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呢?
“小姐,奴婢没说错什么吧?”
接过小翠递上来的帕子,琴心回她一个微笑:“你错了,我也错了。”
“小姐能告诉奴婢,奴婢错在哪里么?”
抚抚小翠细致的脸颊,琴心道:“你的错是忘了我说过不许自称‘奴婢’,而我的错……”她的错,错在自己的心给自己蒙住了。从出事那天开始,她把所有的人排除在心房之外,不论是爹娘,还是大哥、二哥以及三哥,她都没了心去理他们。每日里,从天微亮到入夜,她的世界里只她一人和传言已经去世了的连诚。别人的关心,她不知;脑中整日想着的,就是过去的片段。从初识连诚到他大闹君府的每个片段,她都回忆过不知几次。每想一次,便哭一次。到如今,她觉得一世的眼泪都已流尽了。曾经美好的景象,如今回想起来却都变成痛苦,变成一种折磨,折磨得她的心都要碎了。那个时候,小翠也是这般地陪在她身边么?也是这般安慰着她,关怀着她么?还有家中的父母兄长也是如此吗?小翠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让她看开了许多。人真的挺奇怪。会在不经意中付出,也会在不经意中得到许多。
“如果我是你,该有多好。”语气中,尽是羡慕,差些吓坏了小翠。
“小姐是金枝玉叶,奴婢出身卑微,怎可与小姐相提并论?”
琴心轻斥道:“你又来了,别‘奴婢奴婢’地称自己。”
“是,奴……”忙改口,“我明白了。”
“这就对了。我若是你,也生在农家,那反倒好些。”如果生在农家,或许遇不上连诚;如果生在农家,或许能遇上连诚。但她相信,有缘之人必能相遇,不论何时,不管何地。所以,如果生在农家,她定能与连诚相遇,定能与连诚做对平凡的农夫农妇,快乐简单地过着日子。如果生在农家啊……知道是幻想,却由不得自己不去想。
小翠偏过头想了会,渐渐明白了琴心话中之意。忆起连诚公子的身份,如果小姐是农家女,就可以顺利嫁给连诚公子,也不会像今天这副样子了。
她记得,连诚公子上门提亲时,老爷不屑的样子。连诚公子是人人口中的大侠士,除强扶弱,在邻县有极好的名声。但那又如何,在老爷眼中,他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当下拒绝了婚事。不久,就传来了连诚公子的死讯,说是在一场打斗中,连公子他被人一刀刺入胸腹,生还的机会实在渺茫。如今一月无音讯,应该是凶多吉少的了。
“小姐,说不定老天有眼,连公子他还活着。”
“活着吗?”琴心凄楚地笑了笑,“我每天是这么期盼着的。可是,到如今,已经不敢有此等奢想了。”
小翠猛摇头:“小姐,你可不能那样想,连公子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会么?”
“当然了,小姐,连公子他武动高强,不会那么容易就受伤的,而且听说那个什么……嗯……”什么呀,小翠暗暗敲了自己一记,这脑子要用到它的时候却偏不灵气!
“嗯?”琴心疑惑地望着小翠。
“哦,对了!”小翠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小姐。连公子的师父灵甲道人是名神医,他不可能连自己的徒儿都不救的是不是?也许这会儿连公子他还在养伤,等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来找小姐你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牵强,但若能教小姐重开笑颜,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连诚武功不错,她是知道的,但──
“灵甲道人?”
“他是连公子的师父呀,小姐,你忘了吗?”
她该知道吗?努力想了下,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没听说过他。”
“小姐你一定是忘记了。想当初还是小姐你告诉我说,连公子的师父有多么多么的厉害。连公子当时也在场的。”
“可是……啊。”
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琴心差点跌了出去。小翠甩甩有些被撞疼的胳膊,过来把琴心扶正,并且在心中暗暗感谢老天,若再问下去,可要穿帮啦,她快顶不住了。
“小姐,你坐好,我出去看看。”她掀开布幔利落地跳下马车,“君福,怎么回……啊!”
她呆住了。
只见车道上平空多出两个人来,皆以黑巾蒙面,全身都是黑的,两人中,一人身材高大,另一人却娇娇小小,身形仿似君琴心。两人手中都握着三尺青锋,与君福对峙。
这小路四下无人烟,连花草树木也是稀稀落落的,怎会平空多出两个人来,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黑衣人见小翠出现,忙对娇小的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提剑往车后而去,正是小翠下车之处。
君福见状,忙提刀赶往,却被长剑挡住去路,二人随即打将起来。
娇小的黑衣人不费力地把剑轻轻一挺,剑尖直指小翠咽喉,只差半分,呆住不动的小翠便要去见阎王了。他一手持剑,另一手正待掀开布幔──
“小翠,发生什么事了?呀!”琴心正在此时出来,下一刻,另一把剑也已抵住她的咽喉。速度之快,是二人生平未见。
而小翠也已恢复知觉,见琴心也被挟持,惊叫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回小翠一个安慰眼神,转而问向那蒙面人道:“你们想做什么?”此等阵仗她并不是没见过。与连诚在一起,有时也免不了见到众人持剑打斗厮杀。但连诚把她保护得很好,她从未有机会身处其中,更不用说让人用一把薄刀挟持着她,危及她的生命。若在往常,她必定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但是现在,她不怕,真的不怕。连诚已死(她心下明白,这已是事实,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即使小翠说有灵甲道人,但她虽希望有此人,但是却明白并无此人),她已生无可恋,如果此番枉死于此,也正好下黄泉与他团聚,以解她相思之苦。
黑衣人笑了笑,并未答话。琴心却愣住了。此人手持双剑,虽用黑巾蒙面,但笑起来,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真个是动人心魄。有这么一副眼眸的,怕是个绝色女子呢?却不知为何要拦路劫人,或许是为财而来?
那一边,君福三两招之内已败下阵来。手臂上挂了彩,却不忘护主,“你们要什么尽管开口,千万不要伤害我们家小姐!”
黑衣人往琴心这边瞟了几眼,粗声道:“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拿来,一件也不许剩,否则……”说到一半的话,往往最具威胁效果。小翠自车内取来值钱的对象与银两:“就这么多了。”
琴心却道:“我把首饰也给你们。”
正待脱下手镯,那持剑抵住她的人却道:“不用。”
琴心奇怪地望看眼前之人。如果说他们二人不是为劫财而来,为何又要小翠取来值钱之物?她不懂,眼前之人分明是女子,“姑娘你……”黑衣人伸剑往前移了半寸,堪堪抵住琴心咽喉。
君福见状,大叫:“小姐,小姐……”他双眼怒瞪身前之人,正待上前,“我与你们拼了……”
话未完,因为教人点中睡穴,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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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醒转,已不知过了多久。
捧着有些发晕的脑袋,君福四下望了一遍,车与马都还在,独不见那两贼人和小姐小翠。他急了,搓着双手,绕着马车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四五次,才恍然想起车内并未找过。急忙绕过车子,掀起布幔──
车内躺着的,不正是君琴心与小翠主仆二人么?
君福当下老泪纵横,嘴里不住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小姐没事!”跪下对着天际叩了几个响头。待他擦干眼泪,再仔细一看,就觉不对劲,“小姐,小姐……”
并无半点回应。
他颤着老手轻推小翠,“小翠,醒醒,小翠你快醒醒。”
仍无丝毫动静。
他急了,忙放下布幔跳上车,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找大夫去,找大夫去。”
马车急驰在往戊阳县城的道上。此处又是一片平静,仿似刚才只是梦一场,只有遗留在地的黑色布巾记下了曾发生过的恍如梦境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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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阳县城君府琴心园
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请进君府替琴心诊治,不知何因,小翠在半个时辰前已苏醒过来,且完好无损的在房中照应着,琴心却是昏迷至今未醒。
房内,须发俱白的大夫正忙着为君琴心诊断。房外,君福也是老泪纵横地讲述着方才发生的一幕。
“老奴该死,让小姐受伤,是老奴的错,请老爷夫人责罚。”君福跪地不起。
君夫人在一旁手持绢帕,泪水不断。君老爷越听眉越皱得紧:“好了,好了,你快起来。”他双手扶起老管家,“你已尽力保护小姐,没什么好怪罪的。”
“老爷……”
“好了,你也受了伤,下去休息吧。”忙唤来丫环:“送管家回房去休息。”
丫环扶着君福走了。君老爷对着阴沉的天气长叹一声。君家这阵子还真是多事。一个半月前,为了女儿与连诚的事,闹得全家不得安宁,琴心丫头整日里哭个不停。半个月后,又传来连诚的死讯。这下可好,她不哭不闹,安静得叫人放心不下,整天提心吊胆,怕她有什么想不开,这一月来,看着女儿一天天消沉下去,一日日憔悴下去,他的心也在痛啊。偏他与女儿的关系随着日久也日淡,教他不知如何是好。今天琴心又出了不幸之事,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如今,只希望老天保佑女儿能平安无事,那么,他什么也不会计较了。以后她爱怎样便怎样,他再也不加干涉了。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老爷,”君夫人抽抽泣泣着,“大夫到底看完病没有啊?”
“不知道。”但是时间也未免太长久了些吧?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君老爷心一惊,忙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君夫人随即跟了上去,仍不停地拭着似流不完的泪。
出来迎接的是小翠:“老爷,夫人!”
“小姐醒了没有?”君老爷担心地问。
小翠黯然道:“还没有,萧大夫还在诊呢!”
“还在诊?!”君老爷大吼如雷。瞧小翠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琴心却在里面生死未卜,君老爷就想不明白。
“小翠,你再说说发生的事!”
“哦。当时,我与小姐被两个黑衣蒙面人用剑抵住了,君福早就被弄昏过去。我怕得要死小姐却不怕,那两人取走了所有的东西,临走前不知洒了什么东西,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已经在府里了。”话不知讲了几遍,老爷仍要问。也难怪,按理,她与小姐同时晕倒,为什么她早早醒来,小姐却仍昏迷不醒呢?
见老爷夫人一个面色凝重,一个猛在拭泪,小翠安慰道:“老爷夫人,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小翠的话,他也听了快不下十遍,仍弄不通这其中的道理。没理由同样中了迷香,一个已经活蹦乱跳,另一个却不省人事啊!喟叹一声,他拂袖步入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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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老爷赶到床边,大夫闻声转过身子,朝两人行了礼:“君老爷,君夫人。”
君老爷瞧着床上仍兀自昏睡着的琴心,不免担心地问:“萧大夫,我女儿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他紧张地抓住老大夫的衣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呀,你说。”
一直小声抽泣着的君夫人夫唱妇随似的:“你诊了这么久,究竟诊出个什么没有啊?”真正急死人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教她以后怎么活呀!呜呜……
萧大夫轻扯衣袖,道:“君小姐并无任何不妥。”
“那就好,那就好!”君夫人眉开眼笑的。
“无大碍?!”君老爷却一把揪住萧大夫的衣领怒瞪着眼前须发俱白的大夫,“无大碍会昏迷这么久还不醒?!你这个庸医!”
“老爷,老爷。”君夫人忙安抚丈夫。
“哼!”放开萧大夫,君老爷背转身去不理这个庸医。
萧大夫整整衣裳,有些不太能适应。被人骂作是庸医,这还是生平头一遭。想他从医五十载,看过的病人少说也是以万来计算,虽说没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术,但是只要是尚有一线生机的病人到他手中,也是断无性命之忧的。现如今,他这堂堂大神医,举国闻名的萧应辰萧大夫,却被人冠以庸医的名号,岂不叫人笑掉大牙?狠狠瞪了眼在旁掩嘴偷笑的徒儿,萧大夫再三摇头。若不是看在君家夫妇担心女儿的分上,他早叫他们明白有眼不识泰山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师父!”小徒斜眼瞄了君家夫妇一眼,悄声道:“师父,我看哪,你再不把君小姐弄醒,咱们这回可要白来一趟了。”
“多嘴!”萧大夫微斥道,见小徒扮个鬼脸退到一旁,他悠悠然开口:“君老爷,要令千金醒来倒也非难事。”话未完已自动退开三丈远,以免稍不留神会丢了老命。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君才爷“唬”地转身,怒道:“那你还不快把她给我弄醒?!”这老匹夫存心耍他不成?
萧大夫慢吞吞踱到床边,从医箱中掏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瓶子。瓶上并无任何标签注明做何用途,只不过每只瓶子的形状和颜色都大不相同。只见他东挑西拣了会,从中挑出一个黑中带紫,紫中带红的圆底细颈瓶,并且拔去木塞,把瓶口凑近琴心左右移动了会。
“咳、咳、咳!”
是君琴心的声音!
君老爷喜上眉梢,赶苍蝇似的把萧大夫挤到一旁:“女儿,女儿……”君夫人则在君老爷身后努力地伸长颈子,希望能见着女儿。
萧大夫苦着一张脸,躲在一边凉快。“师父,你好可怜哟!”小徒取笑。他又瞪了徒儿一眼,顺便捎上几个白眼给“爱女心切”的君氏夫妇。
在床上昏睡了好几个时辰的君琴心,在父母柔声的呼唤与慈爱双目的关注下,终于掀了掀眼皮……
“啊,啊,醒了,女儿终于醒了。”是君老爷略显夸张的叫声。萧大夫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暗自希望下一刻君老爷不会把他的老骨头给拆掉。
君夫人好不容易挤到一旁,可以瞧见女儿的全貌,就见琴心缓缓张开双眼。她兴奋地道:“女儿,你醒了,可教为娘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呸呸呸!”君夫人忙捂住嘴,与丈夫一同看向渐渐恢复神智的女儿。
君琴心睁开双眼,迷蒙的眼中透着初醒时的慵懒,却也藏着不易教人察觉的灵动神采。她连眨了好几下眼,瞧了瞧床顶上雕刻精美的图案,似乎不知自己置身于何处。略略转动有些僵硬的头部,视线从床顶调向君氏夫妇──
“啊──”
叫声足以掀破屋顶,震聋所有人的耳朵,也吓得君老爷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比琴心之惊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及躲闪的君夫人可怜兮兮地被压在底下,嘴里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只有一旁的萧大夫与徒儿忍住笑看着眼前这一幕。
闻声的小翠惊恐地赶来,千载难逢地见到平日里威严的老爷展现出有史以来最好笑的表情:帽子歪向一边,嘴大张成圆形,双目圆瞪,有些花白的胡子呈四面八方散开状。若不是此刻情况特殊,只怕她已笑到趴在地上三天三夜方能起来。
她惊叫道:“老爷,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忙搀扶起君老爷,拍掉他衣衫上的灰尘后,又立即去“拯救”奄奄一息的可怜被当作肉垫的君夫人。
待弄妥当,小翠才得以瞧见小姐。此刻,君琴心已坐起身子,拥着薄被缩在床角,秀美细致的脸上惨白得无一丝颜色,眸中透着惊恐与迷离。
“小姐,你怎么了?”她越接近君琴心,后者就越往里退,“小姐,我是小翠呀……”努力关切她的小翠不明所以地被拨到一旁。才刚站稳,又来一股不明力量推她到了床尾。她不明就里地看向始终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萧氏师徒,二人回她以同情的表情。
那股力量显然是来自君老爷与夫人。君老爷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君夫人手上则又执了一块手绢。
“女儿,你过来,不要怕,有爹在,没有人再敢伤害你了。”君老爷露出自以为最和蔼可亲的笑脸,以免吓坏了刚从恶徒手中逃脱的掌上明珠。然而,回答他的却仍是一张除了怯意毫无其他表情的脸。
不过,琴心过了会倒是掀了掀嘴角,樱唇低低吐出一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