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阳光从蒙上一层薄宣纸的纱窗透进来,九月的热气随着阳光的移动散布在小小的研究室里,接连不断的春天梅雨和夏季雨水所留下的霉味稍稍地被驱散了,不过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还是既阴凉又潮湿。董同曜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反射在书页上的光晕让他看得有些吃力,把眼镜放在桌上,走到书柜旁的茶几倒了杯茶,被闷热空气煨得温了的乌龙茶喝进喉咙里总觉得有点涩。
还是把茶喝光,在水槽里洗干净了杯子放回茶几上,安静的研究室里隐约听得到学生的喧闹声和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
听了一阵子觉得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董同曜又走回了书桌坐下。
助教请假三天,本来就很安静的研究室现在更是与世隔绝般地悄无声息,在墙角的非洲仙人掌发黄的颜色稍微恢复了翠绿,不过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生气,连一次水也没浇过,董同曜觉得既然是仙人掌,光是吸收空气中的湿气应该就够了。
载上眼镜,董同曜的视线转回书上,德文原版的黑格尔逻辑学忽然变得很陌生,看了几行怎么也看不进去,他终于吐出了口气拿出了怀表。
打开考上大学那年父亲送给他的表,这种老式怀表现在已经没有人在用了,就算有,顶多也只是当作装饰而已并不耐用,可是董同曜的表却是实实在在的原厂好货,用了三十年除了换过电池上上油,并没有出过什么毛病,就连时间也没有任何一丝差池。
表面上的古罗马数字线条优美,葡萄藤曲线装饰的指针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的午休时间……难怪会觉得有点困。
吸了口气增加血液中的溶氧量,董同曜的目光不由地又停在表盖里的那张照片上。
早几年看到这张照片,董同曜心头总会涌上无限的悔恨,然而现在却已经渐渐麻痹了,好几年过去了,如今留在董同曜心里的只有清烟般的恋恋不舍,以及隐隐刺痛的遗憾感。
如果鸿恩还活着,现在也该长大成人了吧?照片上的少年永远都没有机会长大成人……想到这一点,董同曜不禁看得出神。
鸿恩是董同曜唯一的儿子,他是年尾生的,如果还活着,到了年底就满二十五岁了,一个男孩子二十五岁也该结婚生子了,鸿恩出生的那年董同曜才只是二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忍不住想着如果儿子还活着,说不定自己已经当上祖父了,追忆起往事董同曜不禁一阵恍惚。本来应该拥有幸福家庭的董同曜如今却什么都没有,过去那幸福的日子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毕竟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
不可能再活回来……
凝视着照片,永远十六岁的儿子对着他永远地乖巧微笑。
看了好一会,董同曜终于盖上了表收进胸口口袋里,走到书柜前去。
从比视线低了两格的柜子里找到了书抽出来翻,才翻了几页,研究室的纱门忽然被拉开。
那粗鲁的举动引发了噪音,还沉浸在回忆里的董同曜吓了一跳,手上的书掉落在地板上。
“教授。”
推门而入的人好像没发现自己的莽撞,冷淡的表情看着董同曜,他随便地叫了一声就算是打招呼。
然而,即使这个少年的态度是那么目中无人,董同曜也一点都没有办法生他的气。
事实上光是看到他出现的瞬间,董同曜心里就立刻难以抑止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喜悦……就像快要枯死的植物又受到阳光的照耀而瞬间苏醒过来一样。
董同曜忍不住迎上前去。
“韩骐,你来啦!”
听到董同曜的招呼,那个俊美少年丝毫没有回答的打算,他连一眼也没有多看董同曜,就自行走到研究室的沙发坐下。那流畅而毫无滞碍的举动显示他的确完全不把董同曜放在眼里,然而无法生气的董同曜看着他那熟悉的脸孔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可能还对这种事情斤斤计较。
事实上和以往相较起来,如今这个少年的态度已经收敛了不少。
这个少年是如今唯一能让董同曜觉得活着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人,只要他愿意来,就算态度有点任性,董同曜也可以当作那是现在年轻人的共通特性,没什么好介意的。光是看着他那美好的脸孔,董同曜就不禁又要失神……
“教授,您的书。”
直到听到第二个声音出现,董同曜才回过神来。
转过头看,一个有点眼熟却又陌生的男孩站在董同曜眼前,董同曜呆了一下差点脱口问出“你是谁”。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的董同曜,也立刻想起来这个跟在韩骐身后进来的人是韩骐的同班同学。
但是虽然记得这个怎么看都太幼稚、难以相信跟韩骐同年的少年也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但那毕竟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而已,过了一个暑假也差不多忘光了……
董同曜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只能低着头看着他递上前来的书。
少年脸上的表情就像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董同曜明白他为什么会摆出这种表情,他手上那本叫做“大明玄道幽冥术”的书,不但是书名,就连封皮上的奇怪符文看来显然都是邪魔歪道一派。因为曾经研究过宗教史,所以在书店里看到的时候就顺手拿来浏览,不过因为翻到招魂术那章而买回来的董同曜并非真有想进行什么奇怪法术的意思,只是偶尔在浏览的时候,忍不住会幻想起如果真的可以招出儿子的鬼魂,至少可以弥补没有见到儿子最后一面的遗憾……
和学生解释这些也没有用,只会被学生当成更古怪的教授而已。
董同曜从对方手中接过书,顺手塞回书柜的角落。
“这个时间没有课吗?坐啊。”
听到董同曜的招呼,不知名的少年才轻巧地走到沙发在韩骐身边坐下,他那有礼貌到近乎表演的姿态让董同曜心里蓦地产生一股细细的厌烦感。
不想理会无用的情绪,董同曜走到沙发旁的茶几上倒了两杯茶,茶杯放在学生面前,韩骐立刻就伸手抓来喝。
一口气喝光他才忽然发现茶是温的而皱起眉。看着他那彷佛被触怒的表情,董同曜的心就像被情人嫌恶似地难受了起来,然而注意到一旁的学生正看着这边,董同曜忍耐住想要抚慰韩骐的心情。
“你也喝茶啊,别客气。”
即使董同曜周到地招呼,少年也只是摆出端整的微笑。
“我不渴,谢谢教授。”
他那微笑的脸,端整的寒暄,让董同曜几乎有种希望他立刻消失不见的念头。那种好像皮肤上贴了什么脏东西想除之而后快的感觉……发觉自己竟然有这么奇怪的念头,董同曜连忙转过头走开。
“外面很热吧?要不要喝点冰的,我记得惠慈请假前还买了几瓶果汁放在冰箱里。”
研究室的一角摆着上头兼做桌子放着花瓶的单门小冰箱,因为助教不在,瓶子里的花早就枯萎而没有替换,董同曜走过去蹲下来,才发现枯萎了掉落下来的花瓣连地板都沾上了几片,他不由地皱起眉,心想等助教回来要叫她赶快打扫才行……
打开冰箱,其实不是很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看见没装什么的冰箱里的确放着几瓶包装鲜艳的果汁,董同曜才松了口气。
那是助教说教授既不运动又不吃水果,那就该多喝点果汁补充维他命而买来的。其实那种甜腻又酸涩的东西董同曜一直不习惯喝,如果助教不在,董同曜根本也不会去碰……
虽然说是百分之百纯果汁,可是谁知道里头加了什么奇怪的化学物质?董同曜可从来不相信那种工厂制造出来的合成物……不过年轻人一定会喜欢喝这种时髦的东西吧?
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董同曜多少也知道自己还是别管年轻人的闲事比较好,事实上别人要任性地糟蹋自己身体是别人家的事,可是,韩骐……
韩骐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吧?
把果汁交给韩骐时,韩骐不但没道谢还依旧以目中无人的姿态开了就仰头灌。他那细长而眼尾微微挑起的眼睛,挺直而高翘的鼻子,还有因为果汁而沾染上湿润光泽的嘴唇……都让董同曜心旌动摇。
那真是怎么看都可爱得不得了的模样……
“教授您最近很忙吧?开学了,今年您要回哲学系上课吧?”
被响亮到近乎喊叫的发言吓一跳,董同曜转过眼睛看那发话的学生。
少年微笑的表情和直视而来的眼神太过强烈,董同曜忽然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引开自己的注意力才发问……
是想太多了吧?没有理由他要这样做,他只是说话有点大声而已……
如此一想,董同曜立刻恢复回平常严正的脸孔。
“我在哲学系有课,但是艺术史我还会继续教,你们升上二年级不会再上我的课,不过如果有问题还是可以找我。”
“真的吗?谢谢教授!”
那似乎早已准备好,立刻从嘴唇里流出来的制式响应让董同曜再度感到不厌烦,这个少年愈是礼貌,董同曜就愈觉得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领域里闯进了违反自己生存法则的生物……
的确他是很有礼貌,偏偏他的礼貌都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一样,这是董同曜的研究室,他如果不想待就干脆快点离开,反正董同曜也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个陌生学生来。
不过即使再讨厌,那也只是一个乏味的学生而已,要应付这种不相干的年轻人,只要保持师生距离就好,这么简单的道理董同曜从受聘为教授时早就已经明白了。
看他不再开口,董同曜立刻转移注意力。发现一旁的韩骐已经要喝完一整瓶果汁,董同曜不禁心急。
“韩骐,你别喝太猛,小心呛到啊!”
“我喝完了。”
放下了罐子,那张俊美的脸孔剎时扬起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看得出来那微笑绝非天真无邪,但是对董同曜而言只要是这个少年,不管是喜怒爱乐,每一种表情都是那么值得怜爱。就算明白他只是把自己的研究室当作方便休息的场所,或是把自己当成好差使的对象都没关系,只要他肯来,就算他再任性一百倍都是可以容许的事情。
看着他那毫无掩饰的笑容,董同曜忍不住觉得真是可爱而伸手去摸他的头……
“教授,我们还有课,得走了,谢谢教授的招待!”
手指快要碰到头发的前一秒突然响起的喊叫。
董同曜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转眼就被董同曜遗忘的那个长相幼稚的学生突兀地站了起来。
董同曜看着他,他赶时间似地拉起韩骐的手臂。
虽然被拉住手臂,可是如果真的不想,比董同曜还高了几分的韩麒绝对可以抵抗,然而他还是被拉得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韩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姿态强硬的少年未免太蛮横,但既然要上课也没有办法。
不过,有课是这个时间开始的吗?现在根本就不是上课钟响的时间区域……
娇小的少年依旧拉着韩骐。
“你忘记我们还有课吗?快点走啦!”
不顾韩骐的意愿,他就这样硬把韩骐拉走,临走前他虽然转过头对董同曜说了一句“谢谢教授,那我们先走了”,但那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比较像是丢下障碍物抵挡追兵、急急逃走……
两个人就这样在董同曜面前拉拉扯扯地推开纱门走了出去。
纱门被粗鲁地使用,门扇啪啪地晃动了好几下才停住,远远地董同曜好像听到他们的争执声音传来:“那种老头子你也要啊?有没有搞错?”
“什么‘那种老头子’?”
“那家伙看你的样子那么恶心,还差点就摸你……你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还……”
声音一下子就模糊了,大概是走远了。
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什么,董同曜不禁有点担心,那个学生也未免太莫名其妙了,一走出自己眼下就完全变了口气的态度让董同曜更是生厌。不过不重要的事情董同曜很快就抛诸脑后。
对高挑少年的身影还留恋不已,董同曜站在纱门前看了好一会儿。
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研究室散发着午后的寂寥感,刚刚还坐在这里的那个俊美少年彷佛只是他午后的白日梦而已。
只有留在桌子上的两个瓶子证明曾经有人来过。
在韩骐喝过那个空得见底的瓶子旁,是只喝了一口就被遗弃的满满紫色液体。
“你应该重新再过一次你的人生。”
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这么对董同曜说过。那个人如今已经“重新来过”了。可是要重新来过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办得到,何况董同曜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好让自己必须那么努力去“重新”。
事实上董同曜也不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合上书的时候,董同曜不禁叹了口气,听到自己的叹气声竟然那么深沉,他再度感到心惊,想到自己已经是会发出这种叹息的年纪了,董同曜更忍不住要叹气了。
……都已经是这种年纪了,哪有什么好重新的?
从绿色门扇斜照进来的光线慢慢变成红艳的颜色,那艳丽的光彷佛变成疲惫的手指随着时间的转变慢慢地侵袭上他每一吋肌肤,即使想再坚持下去,董同曜终于还是放弃了。
真的是不可逞强的年纪了,董同曜连注意力都愈来愈难以集中,本来打算在今天读完的章节毫无进展,从下午韩骐离开后,董同曜就没办法静下心来。
并不是因为思念那俊秀的少年而无法冷静,只是韩骐的出现让本来就愈来愈容易心不在焉的董同曜又更加不可自拔。
为什么最近老是一想起往事就难以自止地沉浸下去?明明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虽然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回忆而已,然而就算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然而即使明白这个道理,董同曜还是忍不住要去想。想到甚至无法再读进任何一个字的地步。
想到也许自己的脑袋里能记得的东西就只剩下回忆而已,董同曜就认真考虑起或许自己是该准备退休了。脑海中浮现“退休”这个字眼,董同曜又是一阵心惊。
明明考上大学走进校门彷佛还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为什么现在竟然已经到了得考虑“离开”的时候了?当初那充满信心的斗志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董同曜除了规规矩矩地按时教课,竟然找不到任何能激起情绪的事情……
六点放学的钟声响起,剎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抬头去看纱门外,没多久学生们发疯似地喧闹声就传进了董同曜耳里,还好庭园的这一头很少有学生经过所以总吵不到哪里去。
当初董同曜就是受不了校本部的研究室老是有学生在走廊上喧哗,才申请了美术系馆角落里这原本是储藏室的这个房间来当研究室,不但可以清静许多,也不用跟其它同事共处,虽然是无聊的理由,但对董同曜而言却是很重要的事情。
听着那令人厌烦的噪音,董同曜皱起了眉,忽然想到也该是晚餐时间,顿时董同曜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一向作息规律,董同曜的胃很快就起了反应,想到出去吃饭会遇到的状况却感到泄气。
助教在的时候,每天时间一到便当就会自动放到董同曜的面前来,对食物没有特别喜好的他很满足于在研究室里用餐,何况现在的这个助教心思灵巧,总会想办法变化菜色,让董同曜不感到厌腻——或者该说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吃了什么?那种外面买来的东西总是差不多。
助教已经请假好几天了,她走之前口头上说的请假日数早已过期,上午收到告知可能要再晚几天回来的电话,董同曜不想挑剔她失信失职,只是想到要自己操心那些无聊的琐事,还是不免有点不满……可是就算再不情愿,肚子也不可能自己饱起来。
想到此时出校门正好会遇上放学的学生人潮,要跟那么多人争着在小小的人行道上行走真是令人不耐,或许干脆就回家去算了呢?平常他都会在研究室至少待到九点才走,但是既然要出去——还不如回家去算了!
回公寓附近的商店里买微波便当总比挤在巷子里跟学生排队好。
确定好带了皮夹和钥匙,走到纱门后往外看,那向着系馆大门走的人群让董同曜更是踌躇,然而饥饿感就像在惩罚他一样地愈加强烈,他终究还是推开纱门走了出去。确定锁好了研究室的门,才慢慢地往系馆的大门走。
眼前的情景果然如预料中的一样,昨天也是、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必定都是这般的光景,即使是假日也因为学校旁是有名的夜市而丝毫没有一刻清静。
在夏季太阳渐沉而光亮依旧的天空下,像是蚂蚁一样的人群在街道上、人行道上拥挤地行走着,狭小得明明仅能容许两辆车交会的马路上,车子却多得不可思议,简直到了硬塞进去的地步。
但是学生们的举动更是惊人,似乎以为不但是人行道,连整条马路都是他们的,年轻的人潮根本无视交通号志,只要车阵中出现缝隙就成群地闯着横越过去。
混乱的景象是董同曜经历过好几次的,然而就算再多几次也永远不可能习惯,几乎下一秒他就想收住脚步回学校——这么没秩序的环境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实在太乱来了!
才在想着应该督促政府重视学校附近的交通安全,虽然是大学生,可是脑袋好像还比不上刚学红灯停绿灯行的幼儿园学童,董同曜愈看愈难以苟同,已经要转身了,反正晚一点再回家买便当也没关系……
目光所及之处却突然窜入了某种东西,董同曜的视线就像虫被蜜汁黏住了一般无法挣脱。
他止住了脚步。
转头去看,忽然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如同被阴魂附身般,全身一阵凛然。
从马路边的巷子里骑出来的脚踏车因为要躲避散乱的人潮而骑得歪歪斜斜,背着背包弯着腰的身影,董同曜看不清楚那骑士的脸,只知道是个身材瘦小的男性。
出了巷子那男孩在车流里钻来钻去,如果他慢慢骑或许不会有问题,可是他却赶着什么似地横冲直撞。
男孩往自己的方向骑过来,他低着头只顾着超过前一辆车子而拼命往缝隙里钻……
董同曜只觉得这个没什么特别的景象好像在哪里见过——既然没什么特别,为什么自己却看得心惊肉跳?
那样危险骑法的脚踏车终于也来到董同曜面前,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的模糊的光影笼罩住董同曜的眼……董同曜眨了一下眼睛才发现是前面经过的车子窗玻璃上的夕阳反光,那红色的光闪了一下就立刻消失了。
立刻转开视线搜寻着那辆脚踏车的去处,脚踏车骑士的背影如同已经看得太多次的影片,鲜明而深刻地跳进了董同曜的眼。
看着那背影,董同曜无法移开目光……那短短的头发贴着后脑杓随风微微飘动的样子感觉是那么熟悉……
就连董同曜也因为看得太入迷而没有发现,身处其中的对方当然更是懵懂,前方的路口闪着黄色的交通灯,脚踏车骑士不想遇上红灯,所以愈是加快了速度。
可是路边某个女学生也不管灯号,看拥挤的马路上车子渐渐停下来就急着想过马路,她忽然冲到到马路中——脚踏车煞车不及,只好硬生生调头。
下一个瞬间——年轻骑士摔了下来!
董同曜彷佛瞬间被雷打到了一样。的确是好熟悉的景象,就像是梦里常常出现的画面。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鸿恩骑着脚踏车被撞倒的影像总是在他梦里一再地出现……
那鲜血淋淋的画面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还要令董同曜怵目惊心。
那明明是董同曜自己的梦,董同曜却常常半夜被吓得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冲上前去的董同曜忘记在开始移动的车阵之中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危险而愚蠢。
“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
坐在地上的男孩本来已经要站起来了,可是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吓了一跳,他再次往后坐倒。那看在董同曜眼里顶多只有国中生年纪的娇小孩子抬起头来……
“……教……授?”
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的脸,董同曜也是一愣。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和脸孔是下午才在董同曜研究室里出现过的人。
“范——可钦……?”
如同已经感光过的底片瞬间显影般突然闪现在董同曜脑海中的名字,一旦显现就立刻清晰无比地成形。在董同曜的注视下,范可钦那双泛着水气的大眼睛正流露出困惑。
车阵如同水一般地流过两个人的身边……
喧闹的声响似乎也渐渐消失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