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潋水城应是不远了吧。”前方驭马的小厮笑着回头道。
马车内传来淡淡的一声“嗯”,而后静无他音。小厮识趣地摸摸鼻子,便不再多问。心想这位水家三公子定是又在静坐悟禅了。自从两年前他“死而复生”之后,便愈加沉默寡言,整日待在疏芸阁,近乎与世隔绝!偶尔出门便是现在这副模样,活生生的一尊玉佛!
但——麻烦三公子也体谅一下下他这个新手嘛!原是要去蓝陀寺,忽又说要顺道去一趟潋水城,于是便折到这条岔路上了。可是这这这……这潋水城究竟该怎么走啊?
正当小厮左右为难时,忽见前方“飘”来一名黄衣少女。呃,容他解释一下,之所以要用“飘”这个词,因为该少女轻功极佳,裙袂翩翩飞掠而来,点尘踏叶亦无痕。
“姑娘!姑娘请等一下!”小厮赶紧停马唤住了她。
“嗯哼?”便见那黄衣少女从天而降,安然落至他面前。少女睫儿弯弯,唇儿翘翘,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堆满了浓浓的笑意,“你是在叫我吗?咳咳。”声音是笑嘻嘻的,却略显得有些粗哑,还不时夹杂着几声轻咳。
说也倒霉,前天晚上她不知从哪来的兴致,一个人抱着酒坛子跑到屋顶上对月畅饮,结果昨天一早便染了风寒,害她的嗓子到现在都是哑的。唔,真不好听。
赫然对上这样一张嫣俏动人的容颜,白面小厮不由得红了脸,紧着嗓子有些拘谨地问:“请……请问姑娘……潋水城该怎么走?”
“嗳?你要去潋水城?”黄衣少女声调微扬,并下意识地往马车里张望了一下。竟然是去潋水城的?!真不知里面坐着何方神圣哦?
“怎……怎么了?”小厮惊讶于对方的反应。
黄衣少女弯眉一笑,“可真巧了,我正好是潋水城的人呢。”她顽皮地眨眨眼,“不过,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带你们去嗳……”她食指点唇,似有些为难,忽然又两眼一亮,“这样吧,你往西走,过第二个岔口,右转,再绕过三个弄堂便到了。”
“往西,第二,右转,三个……”小厮忙不迭地掰着手指往心里头记着,抬头正要感激时,却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身影。不由得心生钦佩,这潋水城果真是高手如云啊,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都有这样绝顶的轻功!
“往西,第二,右转……”小厮嘴里絮絮念叨着,正要提鞭驭马,猛然察觉到不对!这往西走,岂不是要他按原路返回?不可能啊!
“东,二,左,三。”马车内传来水源沂温淡不惊的声音,“她方才说的是一半反话,一半正话。你只管照着我说的走便是了。”
“是,三少爷。”小厮一刻也不敢怠慢,手下一挥鞭,“驾!”便策马往东驶去。
马车内,水源沂重又阖上眼睛,满心愁绪却再难平静下来。一句反话一句正话,哼,究竟是哪个无聊的女子?竟……学起她来了……
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抚上腰间那枚金叶子,一遍遍细致地摩挲。我明知你早已不在人世,却为何每每寻梦时总会有这样真实的错觉——可以在杏花落雨的季节,再与你相逢?
后会有期啊……
半个时辰之后,水源沂已身在潋水城的“虞娑小筑”,与璃人对坐品茗。
“没想到你真会来。”璃人温婉一笑,眼睛却一直望向身旁的莲池出神。莲池漪脉脉,绿也是朝气蓬勃,根根细长的茎托着碧翠的莲叶悠悠晃晃,似柔肢软韵的舞。
水源沂照例回答得轻描淡写:“我本去蓝陀寺,顺道而来。”
“蓝陀寺?”璃人烟眉微扬,似有些诧异,“难道你——”当真是看破红尘,欲与佛结缘了?这……似乎不太好呢……嗯,确实不好。
水源沂并没有答话,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面前盛茶的青玉杯,兀自陷入了沉思。
玉佛……璃人忽然很想笑。因为这个词真的很贴切啊,容颜似玉,心中有佛。她支起颌来,开始小不正经地琢磨起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来:潋,折夕,还有面前这位水家三公子——同样是三个姿颜出众的男子,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虽然如今写在《天下美人史》上的是水源沂。不过啊……
在漪池眼里,当然是折夕。嗳,谁让那张脸是她师父郁翎非的呢?
在砂砂眼里,显然是这位水家三公子了。嗳嗳,那颗美人痣生得真叫风华绝代啊!
而在她自己眼里……呃,跳过。
不好,眼皮好沉,又要睡觉了……可是不行,砂砂还没回来呢,万一这水家三公子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告辞了,然后去那蓝陀寺烫九个戒疤……呀!那可不成!
璃人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呃,实在撑不开就半眯着吧,可是真的好困呢。她优雅地用手背枕着下颌,眼帘微微掀起,忽然察觉到对方神色不对——
如今水源沂正眯细了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方向,手指捏紧了青玉杯微微颤着。
璃人本能地以为他的失态是因为见到了云绛砂,后来又惊觉不对——这杀人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盯着他夺妻仇人的!
璃人暗地里捏了自己手背一把,这才稍稍提起精神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恍然!原来他看见的果然是自己的夺妻仇人——蓝茗画!
如今的蓝茗画正在不远处的兰亭里练剑,四围草木间寒光熠熠,剑气激扬。练剑者偶尔会投来目光瞥见水源沂,却仿佛只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般不以为意。
“为何她会在这里?”水源沂收回目光淡淡地问,言语里是少不了的憎恶之意。
“因为潋需要她。”璃人敛下眉梢莞尔一笑,“两年前,潋救了她与——”她顿了顿,有意没有说下去,“潋在救她的同时也收了她的心,让她从此为潋水城效力。她如今已忘却了从前过往,自然不会记得你。”
水源沂皱紧了眉不再说话,却也无法在此静心而坐,才过半刻,便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去蓝陀寺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嗳——”璃人情急地起身正要唤他,忽见眼前凛光乍晃,紧接着三根银针便势如破竹般直往水源沂的后背袭去——
水源沂眸中神色一冷,并在瞬间飞身掠袖,直接将那偷袭的银针抖落入茶水中。
“啊呀!抱歉抱歉,我射偏了。咳咳。”身后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轻快上扬的语调,略带着沙哑的轻咳,竟是——方才用诳语指路的女子?!
“你——”水源沂回身便要斥那偷袭之人,却在望见来人的瞬间惊窒了所有言语!他瞠目瞪着对方,几乎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是她?不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可是这分毫不差的细长的桃花眼,这分毫不差的卷翘的睫,更是这分毫不差的嬉笑的神情,不是云绛砂又是何人?
璃人眯着眼笑笑地注视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故人,纤长的羽睫垂下了又抬起,终于放心地阖上。呐,她还要声明,之后的事,绝对与她无关了哦。
“你没事吧?啊喂,你没被银针刺到吧?”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云绛砂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端详起他的脸。呃,脸色正常,不像中了“君莫问”的毒啊。
水源沂仍旧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目光似乎要直直望进她的灵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