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是我啦,哈哈哈!”
共同的兴趣与经历,让两个年纪相仿的大男人跨越职级的鸿沟,兴高采烈的谈论起来。
在这之前,为了树立管理者的威信,他总是随时随地摆出一张扑克脸,并且刻意与员工保持距离,像今天这样开怀畅谈的情形是绝无仅有的。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新进会计佐理员突然怯生生的问:“总经理,我们女生不打棒球,那可不可以组个瑜珈或是有氧舞蹈之类的?”
“没问题,等一下我请人事做个意见调查,规画一些社团让大家参加。”
“真的?”她雀跃极了。
“当然,经费就由员工福利项下支应。”
“哇!总经理好康大放送,我得赶快去大肆宣传,他们一定乐坏了。”她迫不及待的告退。
之后他听到她在门外对陈茂盛说:“副理,我看他一点都不可怕嘛,怎么你们都说他是一只大暴龙?”
他愉快的笑了起来,随即提醒自己凡事过犹不及,千万不要转性转太快,从大暴龙变成小虾米。
他翻开卷宗开始工作,没一会门被打开,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相同的香水味他已经闻了四年。
签完手上的文件,他抬起头。
“早啊,宛心。”
他猜她来的目的,是要劝他打消接阿嬷同住的念头。
为了这件事,连朱万霖都亲自出马,结果是不欢而散,没有人能够左右他,除非他自己改变心意。
“劲言,昨晚你去哪里?我Call你好几次都没接。”
“我去吃东西,可能戴了安全帽,所以没听到手机响。”
“你骑机车?”她吃了一惊。
“夜市不好停车,骑车比较方便。”
“骑机车去夜市?”惊愕之后,她说:“劲言,你变了。”
“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把从前的我变回来而已。”他坐到她身边,头枕着双臂,舒服的躺向沙发靠背。
她瞪着他,彷佛他说的是火星语。
好久之后,她缓缓挪开视线,然后像是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从前的一切,真的变得回来吗?”
“宛心,你有心事?”她失魂的样子引起他的关切。
她没理他,一径陷入无解的沉思。
假如他能够变回从前的他,那么她也可以,问题是,她要如何确定从前的她真的比较好?
她偏过头问他:“劲言,如果回到从前,你还会跟我订婚吗?”
不会。
这个答案不经大脑就蹦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一跳,但他不愿伤害她,于是选择缄默。
对于他们的婚姻,他原本就不抱任何期望,甚至已经准备好与她共度“相敬如冰”的下半辈子,只不过最近,他越来越压抑不住悔婚的念头,而且还不止一次梦到在婚礼上,自己成了被追杀的落跑新郎。
然而他不会落跑,他不能拿前途开玩笑。
她将他的缄默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但她好不甘愿啊!
为了父亲交付的使命,她将四年青春耗在他的身上;她也曾经试着爱他,但终究失败了。
那么他爱她吗?答案显然也是否定的,爱情需要真心,但他没有,否则不会一再拖延婚期;不会言而无信、拒绝切断与阿嬷的联系;不会在面对她的问题时,显得那般迟疑。
事实摆在眼前,她还犹豫什么呢?
该是做决定的时刻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最后一次确认。
转身抱住他的脖子,她闭着眼睛凑上去。
“劲言,吻我。”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意外,但他随即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上的凉意,让他想起昨晚的冰淇淋……
够了!
她猛地推开他,令他一脸愠色。
女人的直觉说明一切,他一点都没有投入,她也是,当他吻她的时候,她担心的竟然是她的口红会不会糊掉。
耗下去徒费时间,然而放弃需要勇气,她不知道自己办不办得到,何况还有父亲那一关。
不等他发作,她蓦然起身,抬起下巴佯装洒脱。
“我走了,劲言,你多保重。”
“你要走了?我还以为……”他的怒气化为疑惑:“宛心,你不是来跟我谈阿嬷的事吗?”
她凄楚的摇头。
“无所谓了。”
旋开门把之际,她欲言又止。
“有件事我爸交代不能讲,他说你太狂妄了,非得吃点苦头才会学乖,可是我想……”
考虑几秒,她豁出去了:“你堂叔正在暗中策动一些股东,打算在下礼拜的股东大会上杯葛你,劲言,你自己要小心。”
言尽于此,她拉开门快步离去。
股东大会结束,沈劲言在宴会厅设宴款待股东,美其名是联谊,实则为福联并购案搓汤圆。
股东会上,几个大股东强烈杯葛并购案,看似对事不对人,其实根本就是冲着他来。
幸好他事先布了几颗大棋,在会议中力排众议,让他免于全盘皆输,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被轰得灰头土脸。
怪只怪他低估了沈仲雄,没把宛心的警告当一回事。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积极拉拢关键性票源,使两周之后的投票表决能够顺利通过。
餐后,他周旋在各桌之间,卯足了劲争取认同。
“有必要吗?沈总,扬声已经够大了。”保守的老股东们不以为然的说。
他微笑反问:“难道Flextronics就不大?各位应该听说了它在三月收购易利信马来西亚厂的事吧,再看旭创,全球第一大EMS厂,它也是在年初买下日本新力的全球代工系统,并购的目的并非壮大版图,而是在整合扬声的竞争力,福联拥有我们需要的条件。”
他耐着性子解释,总算和老股东们取得一些共识;但另外一桌可就没这么好讲话了,他们在意的是钱。
“沈总,你刚才说福联正处于财务危机,所以我们可以用较低的价钱取得股份,但万一有人跟我们抢呢,你是不是打算不计一切代价?”
“到目前为止,并购案一直都在台面底下进行,不曾对外公开,我想应该不致于有人想参一咖或是恶意竞争。”
不过目前情况丕变,几乎所有的股东都知道这件事了,他开始担心有人会泄露出去。
“沈总,花三十四亿去接人家的烂摊子值得吗?自己设厂也不用那么多钱吧!”一个股东直率的问。
“福联绝对不是个烂摊子,它只是财务发生困难。”
“我们又不是慈济,没必要花钱帮别人擦屁股。”另一个股东粗鲁的发表看法,接着陆续发言的人更是极尽讥讽之能事。
“公司的钱是大家的,并购分明就是利用大伙儿的钱玩他个人的游戏,你们说对不对?”
“我看他是存心污钱,说不定先把扬声搞垮再卷款逃亡。”
“当初根本不该让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进扬声。”
当理性的讨论沦为人身攻击时,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尤其这时角落里开始出现了鼓噪的声音。
“劲言,冷静点,别落入敌人的圈套。”
他转头,发现附在他耳后说话的是刘国智——手中握有两成扬声股份的重量级股东,也是今天的大棋之一。
刘国智拍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来吧”。
他踱向一旁,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突然,他面前出现一杯鸡尾酒,而端着酒杯的人正是沈仲雄那只老狐狸,他面无表情的接过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不过就是个并购案,怎么演变成这样?劲言,要是当初你肯听我劝,保守一点,今天也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