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随着吟咏之声慢慢褪去,忧伤的琴音嘎然而止,寒星随抬头望着落下的白梅,整整三载,花开了还谢,谢了还开,他虽不像诗中所说离恨恰如春草,可那悔恨确是更行更远还生。
站起身子拂去落花,抱着白玉琴慢慢一步步走回石屋,这三年来已磨尽了他全部的期盼,由日日守着宇文凌烈的床边到如今的花下抚琴,不变的只有看到沉眠中的睡颜的疼痛。
拿起梳子走进床边,撑起已躺卧三年的身子,让他半倚身上,细细梳起了那被自己精心呵护的长发。
曾听月洛说起,沉眠之人若露死相,必从发端延至全身,之后药石罔效,由凌烈躺下的那天,自己便每天为凌烈梳一次头发,从未疏忽过,也不敢疏忽。
这三年来,这头长发在自己打理下越显光泽,可惜主人沉睡,连带让头发也失了灵性,只沉沉地垂在自己掌下,任由自己把弄。
「凌烈,你要睡到何时?你可知你错过多少与我相聚的光阴,你念念不忘的朝朝暮暮早已到来,你却赌着性子不肯睁眼,你当初不愿与我许下『同生共死』的承诺,却又枉顾与我相守无多的遗恨,你这样,叫我该何去何从?」
亲吻了一下发端,寒星随抱紧在怀中毫无生气的躯体,即便是圣人,在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只怕也是会愤怒难当吧?何曾想过,自己竟也蕴藏着如此之深的情感,每一日的时光逝去,情爱便加深一分。
事到如今,也只是例行公事的诱哄着宇文凌烈睁眼,心中早已立下伴他永生永世、永不言悔的承诺,或许他不醒来反倒利了自己,或许凌烈会这样沉睡下去,不老不死,在自己每次回头时,他都会在原处,伴着自己。
如此安慰着,寒星随把有些冰凉的躯体放进被中,细细捏好被角,不让宇文凌烈受到寒意半分,随后便走出房门向梅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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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灵千妤的祭日,失去了盅保护的自己,在恢复记忆后,再难压抑住积聚的情感,他会思念、他会悔恨、他会负疚、更会痛心。
灵千妤为他所作的一切一切他铭记于心,对宇文凌烈失去灵千妤的痛他感同身受,在如今宇文凌烈无能为力的境况下,自己理应该替他尽点孝心。
巧劲用铁犁把四周的泥土翻松了一下,把满是郁香的梅花瓣埋进土里,提来清水清洗墓碑,这样下来竟也耗了半日光阴。
寒星随望向即将日沉的天,随即走回石屋拿出水果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前,又铺了块干净的油布在离坟边最近的梅树下,寒星随伫立在自己亲手所刻的墓碑前:「算来也有七、八年的光阴了,不知你在地府活得如意否?若能早日投胎,也盼你把前生事忘尽,背负前生记忆,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话虽是对着墓碑而讲,思绪却转到了那前生的爹,如今拥有两世记忆的男人身上。一年多前,他强行冲破梅林,请求自己说出月洛的下落,可惜的是,在三年前那一刻分手后,他就再也没与月洛有半分联络。
他不懂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何事,他也不想追问,月洛既然躲他必有道理,更何况,月洛一旦下了决心,那会是比自己更为坚决,姑且不论其它,光『长生不老』这项,就足以让月洛躲他千年百载。
轻叹一记,回身向那敞开的窗子走去,轻跃进那温意满室的房间。
失了盅的控制的自己,果真是越来越没耐心,不过,想想也是,当年自己定格年岁时才刚过二十寿辰,月洛为防自己熬不住那年年如同一日的苦闷,也为了以后的清修静心,便花了一载光阴练出了盅给自己。也让自己还没来得及放肆,便收敛了性情,直到如今才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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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至床前,挑了一袭新衣替宇文凌烈换上,寒星随轻轻抱起这无力的身躯,便向梅林而去。
这三年间不想宇文凌烈整天窝在床上,他早已习惯了抱着那失去魂灵的躯体四处奔忙,至少这也算是一份参与。
把宇文凌烈放在油布上,寒星随与他双双倚进已不知有多大岁数的梅树根下,任由风吹起阵阵梅花,把自己与宇文凌烈淹没,那熏染入耳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张开外袍把宇文凌烈整个人收进怀中,寒星随慢慢沉浸在宇文凌烈的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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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月上梢头,枝影繁疏在风中摇摆不定,恍然间一条人影伫立坟前双手执拜,异样的虔诚。
好一会儿人影回首,目光随着层层枝叶下透出的轻微月色移向那被花瓣几乎深埋的两人,嘴角似笑非笑,脸颊确是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俯下身子,几近透明的手指轻触进宇文凌烈那稍露在外袍下的冰凉手指,一道柔和的光影闪过,随着接触的两指,另一条人影徐徐升了以来。
「好久不见了,烈儿!」
率先出现的人影轻轻唤着,语气是宠溺与……关切!
「……姨娘?」随后出现的人影晃悠了好一会,似乎才发觉自己被别的东西牵引着,定神望时,惊呼不由脱口而出。
「烈儿,你沉睡的太久了,可知苦了寒公子。」宇文凌烈的姨娘,那逝去早已七、八年的绝美女子,盈盈笑着,一如生前的温柔以对。
「……姨娘,我未曾想过会有一天能重见你,你过得……」宇文凌烈激动地冲向前,紧紧地抱住这个在他生命中占了很大份量的女子,若非她当初救治自己,自己绝无今日光景。
只是这该问的问候,却在看到透过灵千妤的身躯,慢慢飘落的梅花是住了嘴,他不假思索地想伸手去接住那片素白花瓣,可花瓣却不愿停驻他手,径自飘然落地。
「我……」宇文凌烈似在这里才发觉自身竟透着淡淡的光芒,在月色的照耀底下,显得虚无。
「你的灵魂沉睡已久。当日你所受的伤早被龙气治好,经这三年的龙气育化,你该是时候醒来了,你可知有人已苦等你良久?」
注视着那毕生的爱恋,如今他为了自己的侄儿倾情相待,一直守在这雪山梅林的灵千妤,可说是看遍了这冷情公子的种种转变。
由初时的妒恨无奈到如今的衷心祝福,灵千妤明白的看透自己该是前去地府转生的时候,可是舍不下啊!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是疼如亲子的烈儿,一是爱逾性命的男子,她又怎忍看两人这样耗尽光阴,终得无往相守的遗恨。
最终忍不住再赌一回,灵体浮现叫醒了这沉睡的灵魂,只盼两人能相扶送自己最后一程。
「姨娘,你要走了吗?」宇文凌烈望着比先前还要透明三分灵千妤,冷静下来的他虽不知眼前发生何样变故,但在花瓣底下相拥而眠的躯体,让自己由脚上慢慢暖至指尖,身体也开始觉得重了起来,这与灵千妤完全相异的情形让他明了一些事情。
「嗯,看着你们风风雨雨的一路走来,看着你终报大仇,虽宇文家无法振兴,可你能幸福,那便是姨娘最后的心愿。如今愿已成,那姨娘也无执念于世,正是要去到黄泉报到的。」
抚着那由稚儿成长如今俊伟模样的宇文凌烈,灵千妤笑中带泪,「醒了去替我看看姐姐,也替我去谢谢月洛,她让我不枉来这人世一朝,她让我不舍喝那孟婆汤。」
「我会的,姨娘,再留一会,我去唤寒醒来,他已变了许多,他……」
「我明白,我懂的,看着这三年他对你的深情爱护,我还有什么遗憾。至少他懂得了爱,以后有你相伴也必定活得多姿多彩!他这三年为我添土扫墓,已是对我够好的了。烈儿,我真得好不舍你们啊!」
滴落的泪珠凝聚光华,却无力阻止那渐渐消逝的身影,灵千妤笑着给予宇文凌烈最后一个拥抱,然后在那紧紧抱住自己的怀抱中消失,任由宇文凌烈在这旷野间无声的哭泣。
好一会才平复送走灵千妤的伤怀,宇文凌烈望了望自己仍旧半隐半现的灵体,便蹲下拂开盖住两人的花瓣,细细研究起自己的模样,能这样注视着自己躯体的机会实在不多,只是何时自己的发竟长的如此可怕,何时寒的脸略显消瘦,与自己记忆中差距甚远。
轻轻躺在寒星随身侧,宇文凌烈探手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却见寒星随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睡得死沉,宇文凌烈不由来了兴致。
轻轻弹了一下寒星随的手臂,仍旧没有动静,手顺势而上由手臂延至脸颊,由双唇抚至双目,在记忆中他很少与寒如此亲昵,聚少离多的日子,纷争吵嚷的多,想让这人的心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却又好笑地发现,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心多用,当初自己怎么就这么霸道呢?
低头轻轻吻上那淡紫的唇,却无法感觉有半点真实的触感,宇文凌烈不由得有些急了,望着寒星随紧抱自己的躯体,那充满独占性与保护感的举动,他真恨不得就此钻回那个身躯,好感受寒那外露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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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启口轻唤,声音似传不进寒星随耳中,宇文凌烈又叫了两声,寒星随仍旧不动如山,原本灵魂出窍的兴奋不由减个清光,向整个扑上去好压醒寒星随嘛,但是又嫌这招太过孩子气,与璨翼玩玩无妨,寒却不是那种能随便开玩笑的人。
苦恼抽身,打算来个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花费脑筋也是无用。宇文凌烈站起来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率先看到的,自然是漫天的梅花点缀夜空,雪白雪白的,如小颗小颗的星星,这正是心中的圣地——梅林。
他是何时与寒星随一起回到这里的呢?他竟连一丝记忆也无,自己真沉睡了那么久吗?那寒又是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的呢?
才刚想着,已听到一声轻轻的响声,回头一看,只见寒星随悠悠醒来,未完全醒来的星眸迭迭眨着,可手已自觉地将宇文凌烈的躯体轻轻拉正,把沾上的花瓣细心拈掉,随后倚着树干把那无力的躯体拉起,接着轻轻一抱,便自在的回到石屋。
「寒!寒!等等我!」赶紧追上,趁寒星随要放转自己躯体时,闪身进屋,宇文凌烈不由有几分嫉妒起自己的躯体来,怎么他就如此享受寒的爱怜照顾,自己元神反而被弃置一旁。
望着躺回床上的躯体,宇文凌烈不服气地想钻回去,可使不管他如何接触这个无生气的躯体,原灵就是无法进入,只能呆呆地躺在躯体之上,正怨恨着,寒星随已拿着一壶热汤进来了。
「凌烈,我炖了热汤,会对你身体有点益处,你乖乖地喝下去啊!」
宇文凌烈一愣,他是看到自己了吗?
哪知寒星随大手穿过它的元灵,扶起他的身躯,慢慢把那壶半凉的汤含在嘴里灌向宇文凌烈的嘴中,宇文凌烈望着那似是习以为常的态度,心里不由一酸,自己竟让寒沦落到如此境地……
「今日倒是挺乖,没吐多少汤出来。这汤多喝有益,不然等你醒来,你会浑身无力的。」轻笑着,细心地擦拭过宇文凌烈嘴边溢出的汤汁,寒星随捏了捏宇文凌烈挺直的鼻梁。
「你这坏小孩,以往让你侍奉我,如今却是我为你做牛做马。等你醒来,我要重重罚你。」
罚我?宇文凌烈的元灵站在一旁以手指指自己,何时寒竟如此风趣,懂得对昏迷不醒的身躯说起笑话来了,而且以往?他何时与寒谈过以往,他不是失去记忆了吗?
一想到这,宇文凌烈不由兴奋得有点心惊,紧紧跟随寒星随的脚步直向厨房走去,他好想问寒,是不是寒已恢复记忆了?他想起自己的全部过往了?他与寒相处三载的时光全数记回来了?他与寒在山洞的缠绵……
发觉自己真是兴奋过头了,宇文凌烈不由一敲脑袋,怎么这弯转到那去了,自己与寒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就不能想些别的……
只是,他真的好想去拥抱眼前的男人,这个细心照顾自己,无怨无悔的男子,明明他是如此冷情的人,却为了自己一再的改变,他与寒明明已是无法相守至天荒地老,可是为何自己还要浪费这些年光阴,只能看着寒默默受苦!
回身望着这个在破晓十分独自立在寒风中的男子,他多想为他添一件衣裳,与他共赏雪山日出时的磅礴风景,他多想站在寒星随那空荡的身边,让他以后不再感觉孤寂,自己这没用的躯体,怎么就不肯让主人归位呢?你享受过寒如此温柔的爱护,就不能让主人也分一杯羹吗?
心急得不由斥责起自己的躯体来,宇文凌烈怔怔望向散着耀眼光芒的日出,突然双膝跪下,「神明啊!若是你通晓人心,请许我这个愿,我不求您能让我与寒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至少这一辈子,请不要残忍地割舍我们,我那仅余伴寒的日子也能有寒陪伴于我,那我便死无遗憾!」
祈求着神明的庇佑,宇文凌烈从未有一次如此虔诚的膜拜,想来信奉自己能力的他,此刻向着未知的神低头。
才刚刚许完愿,身上便传来一阵阵暖意,随着热气的蔓延,天边的云彩似与其呼应,一条张牙舞爪的神龙由云端慢慢演化而成,看得宇文凌烈惊讶万分。
「汝乃吾之圣子,其愿虔诚,其心真诚,吾当如汝所愿,以示吾之仁慈!去吧!去吧!」
耳边响起似真似幻的唱咏。宇文凌烈向着那云龙再三叩拜,有月洛的前科在,他自然不会怀疑龙神是真是假,能得龙神庇佑,那岂不是自己也能与寒一样?
还未想清楚,元神突然似被人摄走,随着一声声读「去吧!去吧!」宇文凌烈只觉得眼前风景飞快而过,整个人以这可怕的速度向着石屋里寒星随的寝室而去。
眼前门、窗、台、椅都无法阻止自己的去势,宇文凌烈还未曾来得及惊呼,整个人便突然向后卧倒,整个身子变得沉重起来,眼皮不知何时已然合上,尖锐的痛楚由胸前之处一阵阵地传来。
才刚想抬手看看痛楚的来源,便被一股劲力抓住,捏得自己手上生疼的力度没有半分消减,宇文凌烈痛吟一声,不耐的睁开双眼,只见寒星随一脸欲泣的望着自己,虽没有眼泪,可眼眶确是深红的,衬着雪白的肌肤,有一种让人想疼惜的美丽。
「寒……别哭!」
挣扎地转转手臂想抚上寒星随的脸,可话才出口已被寒的唇舌占据,手紧紧被按至床边,宇文凌烈只能浑身无力地接受着那如狂风般的探索,慢慢地响应着寒星随那将自己吞灭的激情。
但,最终,宇文凌烈还是把手抽了出来,紧紧环抱住那在颤抖的躯体。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有这生疼的拥抱、颤栗的身躯、缠绵的唇舌,以及那心口上跳得激烈的脉动,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