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琨哥哥呢?”
徐伯递给涟儿一块白馒头,不紧不慢道:“他们有事出去了。”
涟儿一怔:“全出去了?”
“嗯,”徐伯的眼情不自然的瞅了一眼涟儿:“快给馒头吃了吧,可能会很晚才能吃饭。”
涟儿怔怔的咬着馒头,忽然问:“他们去救义父了是不是?”
徐伯敷衍的‘嗯’了一声,涟儿当即站起身来就往外冲!徐伯忙一把拦住他:“琨儿让我看好你!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奋力挣扎的涟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道慢慢减小,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看向那个被他咬了几口的馒头,心中一颤,难道……
“漪儿?”
徐伯的声音听上去渐渐递远,意识开始不听话的慢慢飘走,涟儿强睁几下双眼,最终败给了袭卷而来的倦意,只能无声在心中大喊起来:琨哥哥……有内奸……
远在城郊的杨树林内,以谭琨为首的十七人正翘首以待的望向郁葱林间那条小道,根据安置在九皇子宫内的手下来报,今日谭公会经此处出城,再经由各地司衙押送至边疆。谭琨斟酌地形时间后,便选定此处一举突破!
日头悄移,转眼间将近未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埋伏在各处的身影不由蓄势待发。谭琨冲轻功极佳的张叔点头示意,张叔领会,纵身跃上高树。谭琨虽未及弱冠,但行事统领大有谭公之风,众位长辈也极为信赖于他,甘心听他调度。
张叔很快归来,悄声道:“前方来有数十人,像是打猎的模样,打有九皇子的旗号,为首的少年看样貌身形应该是九殿下本人,他怀中抱有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谭琨愣了愣,随即咬紧了牙关:“好狡猾的玄熠,故意带着十三殿下走这条路线,想必已经猜到咱们必定会在此处埋伏,想挑衅一番!”
“现在怎么办?是救殿下还是救谭公?”
谭琨沉思:若我是玄熠,会怎么做?怀中所抱的是真正的十三弟吗?所抱之人可以有假,可以诱敌,但其后的囚车却不能因他一时兴起而延误时辰……那么,权当玄熠是故意放饵,绝不能上当!
以玄熠为首的一队骑兵慢步而过,不紧不慢的速度好像在故意挑逗谭琨的理智与冷静。谭琨双拳紧握,拼命忍住扑上去的欲望!因为那个孩子身影与当日所见几乎一般无异,唯一的不同是身着华服的他更显出那日没有的华贵气质。该死!有九成九是十三殿下本人!
谭琨开始矛盾挣扎起来,若错过今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等到如此上佳时机!若父亲在此,绝对会放弃囚车转而营救殿下!可是……如果错过此次机会,父亲便会被押出京城,各州各省的递运防备会更加严谨!这样的天时地利不知得等到何时才能再次找到!
是救父亲,还是救殿下?
玄熠的骑队慢慢走入谭琨等人的攻击范围之内,埋伏于暗处的人们不约而同的望向谭琨。谭琨半眯着眸子,脑海中迅速进行着抉择,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玄熠怀中的孩子。那个孩子的脸色不是很好,有些惨白,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大病初愈?
谭琨一怔,随即不动声向的做了一个放弃的手势,静静的将身子更加隐于草丛之中。
没错,十三殿下身负重伤并不是假,玄熠强行将他带出,无疑是将他设为万全之计的绝佳诱饵,唯恐我们不上当,那么说明绝对有诈!而且就算侥幸得手,以殿下此时的身子恐怕也难承受逃亡之苦……
谭琨打定主意,任由玄熠等人慢慢走出他们的控制范围。
渐渐远走的玄熠忽然扬起一丝很浅的笑容,他轻声对怀中的昼矢道:“你知道这条小路上,最好的伏击处是哪里吗?”
昼矢胸口火辣辣的灼烧般痛着,微微发白的嘴唇轻轻哆嗦,但他仍强忍着不适应道:“最好的……地点……应该是……刚才……”
玄熠微微点头:“没错,刚才走过的那段,是整条路的绝佳位置,如果控制了那里,十有九成能控制局面。”
他得意而跋扈的一笑:“但同样的,也最容易暴露目标。因为聪明人都会选中那个地方,那么无疑告诉另一个聪明人:我在这里!”
昼矢沉默着,玄熠忽然温柔的抚摸着昼矢的脑袋,昼矢一惊,全身僵直得不敢动,好似猛虎轻舔的小鹿,怎么也无法安心享受这份天恩。
“看来他们放弃你而选了后者……昼矢,你觉得什么样的计谋是最完美的?”
昼矢的声音微颤,身子轻轻抖着:“不论对方……如何做……都对自己有利……”
“没错,”玄熠轻轻摩挲着昼矢纤细的脖颈:“不论那个家伙怎么选,都对我有利的局,才是一个好局。不过,我还是想稍稍刺激他一下,要知道,怒气可是兵家大忌呢……”
轻柔的声音刚刚落下,本还轻抚的大手忽然一把将没设防的昼矢推了下去!昼矢从马背重重摔落,发出一声惨叫!迸裂的伤口迅速渗透衣襟,映出斑斑红痕。
“十三弟!”玄熠一声惊呼,慌忙下马,神情焦急的蹲到昼矢身边:“你没事吧?怎么这般不小心?”
看着玄熠一脸真挚无比的担忧神情,昼矢只觉得浑身透出寒意……
“没事……”
玄熠一把将昼矢横抱而起,亲昵的凑到昼矢耳边,悄声道:“这件事,我不想让缘心知道,明白吗?”
昼矢煞白的唇强撑起一个笑容:“是草民贪玩,一时没抓住缰绳,还劳烦殿下担忧,真是该死。”
玄熠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重新上马。而他如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激怒了一群人后,恐怕会更为得意了。
“混帐!他明显故意的!”
“这个天刹的小混球!!”
“平日还不知道是怎么虐待小殿下的!可恶!”
谭琨紧咬下唇,拼命克制心中涌起的气愤,明知那是大忌,但无论任何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愤怒吧?尤其那个孩子还是有恩于谭家的淑妃娘娘独子,是自己亲口许诺要好好保护的孩子。而他近在咫尺,自己却不能现身相救!可恶!可恶!!
仿佛计算的恰恰好,当玄熠等人的身影消失时,囚车不紧不慢的驶了过来。还未平抚心态的众人不由怔住,因为一前一后,相距不远的驶来两辆囚车!而且无论守兵位置或车款都一模一样,不经意的一瞧,还以为自己花了眼。那囚车极为特别,不似以前的栏栅囚笼,而是一个密封的箱子,留有数个圆形的透气孔。别说看清里面的人是谁,就连有没有人都难以看出!
谭琨的气息更加浮燥:这个玄熠太可恨了!所有的事物似乎都成了他的游戏道具,连囚车都改成了令人可气的箱状!明显在耍弄我们!两辆囚车,必定有一个是假的,混淆视听!可问题是……是哪辆?不论选哪辆似乎都要应对一倍的兵力,可机会只有一次,是选前方的车,还是后方的?
如果说谭琨与玄熠有着不相上下的才智的话,那么,年纪较长的玄熠很明显有着更加丰富的应敌手段与心机。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便成功激怒了年少气盛的谭琨,同时令他的判断力与冷静都在不经意间削弱,此时的谭琨,已与玄熠的实力产生了很大差距。
“琨儿,谭公会在哪辆车中?”
身旁的叔伯焦急的低声问道,谭琨深呼几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尽量平抚着燥动的心,聆听着细碎的马蹄声渐渐驶近。身旁的询问声缓缓驱散,只有自己的心跳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黑寂之中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如果我是玄熠,要怎样安置谭克己才会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会放他在哪辆车中……
“琨儿!”
两辆囚车均驶入埋伏圈内,眼见前方的车就快驶出控制范围,谭琨蓦然睁开双眼,低低一吼:“前面的!”
所有人影倏然闪动,飞身跃下,立即马嘶长鸣,蹄声零乱,囚车停顿了下来。厮杀声响起,刀光剑影,刃光闪动,空气中迸裂出道道骇人的银光!谭琨一声大喝砍倒飞扑而来的守兵,飞身跃上囚箱,奋力砍断锁链,一刀刺入封箱的间隙!
如果我是玄熠,一定会竭力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算对方选对了囚箱,也可以迅速集中兵力扳回局面!所以,我会把人放在其它两股力量可以最短时间内赶到的位置,即,中间!
……
……
涟儿懵懂间隐隐觉自己的脸颊上闪过暖暖的温热,那明明温暖却令心底发寒的感觉令他逼迫着自己神智迅速醒来,一睁眼,映入一张俊朗英博的帅气脸孔。
好熟……似曾相识……
“涟儿,你还记得皇兄吗?”玄熠挂着暖暖的笑意,轻轻用手指爱怜般敲敲涟儿的小鼻头。
涟儿身子一僵,眼中闪过的错愕一纵即逝,快得几乎令人捕捉不到:“你是谁?你认识我哥哥吗?”
呵,好单纯无辜的表情……
玄熠心中冷笑,但脸上的笑容未变,亲昵的用手在涟儿的脖颈处轻轻划动:“如果你不是玄冰涟……你的小脖子就要跟你的小脑袋分家了……你是不是呢?”
温柔和蔼的语调,说着威胁的话语,竟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毛骨悚然感。涟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但倔强的紧抿着小嘴,继续用好像什么也不明白的目光看着玄熠。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
玄熠觉得很有趣般扬了扬眉毛,眼中闪过一丝顽劣的笑意,他慢慢坐直身子,好似自语般喃喃道:“原来是我搞错了……枉我还替你向谭琨澄清身份,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好似中邪一般……”
“琨哥哥怎么了!!”
涟儿一跃而起,再顾不上装天真单纯,紧张的抓住玄熠的胳膊。玄熠冷笑一下,用手反握住涟儿的小手,顿时涟儿惨叫出声,拼命想抽回小手却被握得更加用力。
“好弟弟,看来你不明白一件事,在这里,只有我问你的份,没有你问的余地!”
涟儿泪眼朦胧,喉间隐隐迸出哽咽声,玄熠蓦然松手,涟儿立刻胆怯的缩到床角,捂住自己已经痛得几乎没知觉的小手害怕的看向玄熠。
“如果你还想见到谭琨……”玄熠冷笑着:“就乖乖将宫外这五年的生活一点一滴尽数告知本宫,不得遗漏半点。”
涟儿缩缩脖子,呜咽着断续问:“真……真的……?我说了你就会放了琨哥哥……?”
玄熠哼笑一声:“也许。”
涟儿低垂着头,忽然在玄熠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层不符年龄的狡黠笑意。
是想充分了解我与娘亲在宫外的生活,从而令假冒者的伪装更加无懈可击吗?
“那……那一言为定哦……”
涟儿开始将这五年在民间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玄熠时不时提出疑问,涟儿都可从容回答,五年生活,毫无遗漏,毫无破绽,完整的令人难以怀疑会是他临时捏造出来的。可是,玄熠依然紧蹙眉头,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孩子比想像中更加狡猾,可是却说不明白哪里有可疑……
“就……就这些……”涟儿怯生生的说。
“本宫自会查证。”玄熠冷冰冰道:“若让本宫得知你有所欺瞒……你为会此付出最惨痛代价!”
语毕,玄熠走出厢房,院中垂柳下石桌前静坐的白衣少年冲他浅浅一笑,玄熠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拉起他,不由分说就搂到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枕在少年的枕头,少年露出一丝宠溺而无奈笑意。
“缘心……”玄熠闷声道:“你去套一下他的话,我的手下中,恐怕只有你能取得那个精过头的小鬼的信任了。”
缘心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怀疑?”
玄熠哼笑一声,阴冷的杀气涌上眼眸:“哼……这个小鬼……再留两年,只怕会成大患……”
缘心的身子一挣,他抑起头,有些不悦的睁着繁星般闪烁光辉的眸子:“你又要杀人?”
玄熠怔了一下,忙笑着安抚道:“怎么会,只是说说气话罢了。”
缘心慢慢垂下眼睑,轻巧的倚到玄熠怀中,用很细微的声音道:“我求你放过他吧……他还小,而且又与你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上一代的恩怨,就结束在这一代吧……”
玄熠皱紧了浓眉,停了好久才怏怏的笑了笑:“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可是缘心却没有因此缓解了蹙眉,反而自嘲的笑了笑:“你又敷衍我……你总是骗我……答应了的事却不兑现……”
玄熠悻悻的看了看缘心,望着那双淡淡哀伤的眸子,辩解的话半晌也说不出来。缘心苦涩的笑了一下,那丝浅淡的令人不易察觉却一直存在的哀愁之气又悄悄弥散在身体周围,他微微弓身一行礼,便缓缓转身离去……
扬风轻扬的白裳,好似一朵永远捕捉不到的游云,近在咫尺,却划过指间,无法触摸……
“缘心……你到底想要什么……”
望着颜心那有些孤单落寞的背影,玄熠梦呓般低吟着……
锋利的尖刀搜入坚硬的木箱!只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然后身子难以自制的飞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硝烟味,混杂着鲜血的腥气,浑身都失去了知觉……片刻的静寂后,厮杀声再度响起,刀剑声中加杂着叔伯们的哀嚎与惨叫,那一声声担忧的‘琨儿’忽隐忽现,悠悠的传入耳中,却听上去那么遥远……
后来呢……?
对了,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的笑脸,得意而狂傲的笑脸,他说‘谭琨,这一回合,本宫赢。’……
没错……他如何不赢?在父亲带人正确的潜入所谓软禁殿下的厢房后,他便已经知道了身边有内奸,就如同他孤身在破庙外吹笛时我知道身边有内奸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他利用内奸放出了错误的风声,而我,却信任的将漪儿交给了内奸。
一个好大的玩笑,两个箱中都没有父亲……他甚至猜到了我会挑中前端的那辆囚车,而事先放入了炸药。不……或许两辆车他都做了手脚,这样才更保险……
我,输了,非常的彻底……
他说‘谭琨,如果我的自信是我的弱点的话,那么你的谨慎多思亦是你的弱点。’
没错……如果我没有考虑那么多,也许,我就不会选最铤而走险的中间,就不会一败涂地,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玄熠很厉害,他故意激乱了我的心智,然后让我不由自主陷在‘前?或是后?’两个选择中,却忘记跳出这个考虑圈,斟酌一下,也许,两辆车中都没有……如果说我一直在考虑怎样做玄熠才能胜算更大而应对的话,那么我偏偏没有想到不让人质出现的胜算将是最大的。我,一直在他设定好的游戏圈中做着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呵,我败了,如何能不败给一个完全看透你行为思想的人呢?
我输了……
而我最大、最大的失算却在于……
潮湿霉腥的空气中传来几声锁链碰撞的声音,好像被锁链困住的东西在微微颤抖,隐隐中,可以听到那片阴黑之中有着低低的咆哮,模糊中可以辩析出三个字:玄、冰、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