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德妃的一天,就没有贵妃娘娘出头的日子!有德妃的一天,就没有贵妃娘娘出头的一天……”
秦媚娘耳边不断地响着她姐姐们说过的话,那一句句宛如一枝枝针刺进心窝,那种不见血的剧痛,真教她坐立难安。
不行!她得反击!
因为,昨夜这女人不是没让皇上来牡丹宫吗?!而且据宫女回报,皇上又在吟月宫待了一整夜!可恨!好个矫情之辈。
“来人!”秦媚娘阴沉的表情,直教身边的人毛骨悚然。
“贵妃娘娘。”一名美婢谦恭地迎上前。
“替我送帖到吟月宫,就说我请德妃娘娘今晚赏月。”清冷的声音,宛如北国的冬雪。
“是!”宫女退下。
秦媚娘忽地放肆邪笑……
郎珞映,本宫会让你有个难忘的月夜!
“哈……”诡笑忽出,格外慑人心魄。
“你说什么?”柳青苑梳妆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
“启禀娘娘,今晚秦贵妃打算邀请德妃娘娘赏月。”婢女小莲持平地再复述一遍。
“知道了,替我传紫燕子来。”柳青苑沉稳地令人怀疑,她是否从不知道什么叫作情绪。
“最。”小莲震惊了下,旋即收住疑惑,衔命而去。
“今夜真是个赏月天。”柳青苑这才幽冷地笑了。
那笑容似乎掺杂了一些不能臆测的诡谲。
好冷、好冷……
牡丹宫满园牡丹,入夜仍透着淡淡的馨香。
为了迎接德妃娘娘来此赏月,几乎所有的宫女全员出动,从清洁、布置到赏月食用的糕点、水果的准备,真是忙坏了这群美婢。
秦媚娘当然不会放过盯监的责任,尤其走到那段直入牡丹亭的路上,更是巨细靡遗地检视地面上的每块石块,直到……看到那块晦暗不明的突石时,邪冷的笑意从唇边逸出……
有谁会想到她会用这一招让郎珞映失宠呢!
一个将龙种跌掉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夜夜与皇上同床共枕?就算摔不掉龙种,也包她跌得花容变色!
秦媚娘得意的同时,却忽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危机。
果不其然,一抹似轻燕的身影,不发一声地来到她的身边,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包薄如纸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水袖里,一个纵身就不见人影。
“什么人?”秦媚娘惊问。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错看了呢!不过,那阵风却真真切切地刮在她的身上!
仰望着天上明月,突来的不安,教她有些心慌,再睇了睇地上的突石,竟想……取消这次行动。“娘娘!娘娘!”婢女倩倩的呼唤声突然传进她的耳边。
“什么事?”她不悦地回问。
“德妃娘娘已经到了。”倩倩禀报道。
“知道了。”她继续冷着一张脸。
请对方赏月不就是应了一个目的——让皇上重新正视她秦媚娘的存在!如果就这么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只怕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上好的借口下手了!
再睇了眼地上的突出物,她的心登时冷硬如石。
郎珞映,你就别怨我了!
以后……子安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
躲在牡丹亭后方的阴暗处,也有双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好戏上场。
秦媚娘显然没有察觉,连应邀而来的郎珞映也无警觉。
“我的好姐姐,谢谢你肯移驾牡丹宫与我一同赏月。”秦媚娘一脸假笑,厚厚的胭脂似乎也难掩她的虚假。
因为内疚而必须作出回应的月牙儿,自然不好拆穿秦媚娘的假面目。
她当然知道宴无好宴这个道理。想那秦媚娘绝非出自好意邀她赏月品茗,只怕是为了昨日皇上未摆驾牡丹宫之事,来个控诉吧。
基于礼貌与愧疚,月牙儿歉然地解释:“谢谢妹子不记前嫌,还邀我赏月。”
“姐姐说得哪儿话,什么前嫌?”秦媚娘矫情的回应,“我一直想邀姐姐赏月,今晚月色分明,秋风飒爽,是个赏月的好天气。”
“是啊。”月牙儿尴尬地笑对。
“来,我们先到亭内坐坐。据传每年这个时候的子时,月色最美,时辰尚早,我们不妨先品茗茶饮、食些果粟,话话家常,妹姐说可好?”
这也好。”对于这种虚伪的应对,月牙儿有些招架不住,甚至想逃。
她俩一走入牡丹亭,四周的女婢便鱼贯入内,沏茶、奉上干果、茶点,耳边这时也传来悠扬的古事声。
“德妃娘娘请用茶。”倩倩小心冀冀地奉上青瓷杯。
“谢谢。”月牙儿含笑地端视了倩倩一眼。
咻地——一粒近似仁丹大小的药丸,在这时飞射进杯内。
没有武功底子的秦媚娘与执杯的倩倩,都不曾察觉任何异状;月牙儿机警了起来,朝那黑暗的角落探了去……
虽然,她看不见黑暗中躲了什么人,却隐约地感到一股杀机!
这茶,她是不能喝了。
“姐姐,请用茶。你来自关外,想必你会喜欢云南、四川的普洱茶。秦媚娘已端起自己面前的瓷杯与她对饮。
“多谢妹子费心。”她端也不是,不端又失礼。
兰儿自是看出主子的心思,当下拿出银针。
“请贵妃娘娘恕罪,我家德妃娘娘的一切饮食,均需以银针测过之后可食用。”
“放肆!”秦媚娘恼怒地拍着桌沿。“你这个奴才胆敢暗喻我有加害妃娘娘之意?”瞟了主仆两人一眼,肃杀眼神乍现。
“奴婢不敢,只是——”兰儿还想说什么,就被月牙儿打断。
“好妹妹,别怒了。兰儿不懂事,但请念在她护主心切,别与她计较,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如何?”月牙儿代为求情,态度不亢不卑,秦媚娘只得拾阶而下。
“姐姐说得是,我先饮。若有加害之意,不得好死。”秦媚娘不顾这茶是否烫嘴,为表清白,眉心挑也不挑地一饮而尽。
月牙儿自忖再不举杯就太失礼了,只好端起青瓷杯,以水袖遮住,假装饮茶,但朱唇连杆沿也没碰一下,只是晃动杯儿,释出部分茶液以表饮过。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杯中物,甚至杯缘都有可能被人下毒或是毒。
秦媚娘看见瓷杯的茶水少了,心头的激怒终告平息。
黑暗中的黑影,也得意的阴笑着……
因为,她并没有在茶水中或杯沿上抹毒;她用的是会产生晕眩,伴着颤感,甚至视线模糊的药剂,也就是刚才丢入杯中的小药丸所产生的气体,只要对方吸入,即会产生效力!
果然,月牙儿开始感到浑身不对劲,整个人轻飘飘的。
“娘娘——”兰儿关心地唤着。
“姐姐,你怎么了?”秦媚娘也看出她的不适。
“我的头有点痛,必须打断妹子的雅兴,提早回宫了。”她的手指头,又开始麻颤了……
她没喝茶,也没吃任何一样由秦媚娘准备的东西啊!这是怎么了?
但她可以肯定,自己中毒了!
“那我也不留姐姐了!来人,送德妃娘娘。”秦媚娘也是一头雾水,但在月牙儿踢踬地走出牡丹亭时,远远地就眺见地面上的突石,登时会心一笑。
真是天助她也!
体力不济的月牙儿果真在秦媚娘设下的突石前眼花,身子一软,向前栽去……
“公主!”兰儿惊慌地蹲下身子,连忙扶起月牙儿,急吼吼地叫道,“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你们还不快去!”秦媚娘吼着身后的宫女,伪怒的口吻,却含着欣喜的声调。
没想到这么快就摆平了月牙儿!
躲在黑暗中的黑影,也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纵身一跃,离开现场……
一片纷乱的杂乱声中,却没有人察觉那抹黑影原先待过的地方,突然掉落了一块青色令牌!
“啊!”刘子安恼怒地低咒,手中的毛笔竟头尾分家,正好落在墨盘中间,顿时墨汁四溅,并将他批合的奏折弄得墨星点点。
“皇上,奴家替您再换一支御笔。”陈有风战战兢兢地说着。
“不用了。”刘子安倏地站了起来,他嫌恶地看着黄袍上的墨汁,“替朕更衣,摆驾回吟月宫。”他哪还有心情再看奏折,
说不上来哪不对劲,总觉得笔头、笔杆分家,不是个好兆头,
他得赶快回到吟月宫看看月牙儿!
“是。”陈有风不敢怠慢。
“启禀皇上——”御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人声。
“什么人?”陈有风追问。
门被打开了,一名小太监急喘喘的奔了进来,“叩见皇上。”
“免礼。”刘子安又脸了身上带着斑点的皇袍一眼,满脸不耐。
“打扰皇上,该当何罪?!”陈有风代皇上怒责小太监。
“奴才知罪!实在是有急事禀告皇上——”小太监双膝一跪,吓得浑身是汗。
“快说吧!”刘子安似乎感染到他的恐惧,更加躁郁。
“德妃娘娘——”
话未落,就被刘子安急切地打断,“德妃她怎么了?”
“她……她……太医说德妃小产了。”
“什么!”砰地一声,只见那以上好红桧木制成的书案,凹了一个洞。
“娘娘她……小产了。”小太监噎了口唾沫,又报了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月牙儿精通医理、处事小心,没有理由会让这种事发生!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意外?
“小的只知道娘娘今晚去秦贵妃那儿赏月,赏到一半就不支倒地……”小太监拉拉杂杂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
“来人,立刻封锁牡丹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彻查到底!速速摆驾吟月宫!”他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月牙儿有半点损伤。
“是。”小太监倏地起身。
刘子棋急匆匆赶往御书房,无意间却瞧见一抹紫影,从牡丹宫鬼鬼祟祟地奔了出去,立刻追上前去,“站住!”
紫衣人见行踪败露,头也不回地继续蹿逃。
“哪里逃!”身手不凡的刘子棋,立刻尾随追踪。
紫衣人见即将被赶上,登时止住脚步,出奇不意地反身朝刘子棋洒出药粉,空气中立刻泄出类似上等普洱茶的茶香味。
有毒!
刘子棋连忙以袖口捂住口鼻,紫衣人也就利用这空隙蹿逃。
“别逃!”待刘子棋挥散这带有迷乱神经的味道后,懊恼的他,这才冷静回想先前的种种疑点……
他嗅了嗅沾在身上的气味,这味道不正是……
这种药剂称作睡莲,只要闻到它的气味,便会产生幻觉,四肢无力、双眼无神,待药力消失,根本无从查起被何人下过迷药。
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会调配此药,一是他的恩师韦笑白;另一个就是——
柳青苑!
难不成那个紫衣人就是她?!
不!不像!她的身影比柳青苑更清瘦些,也不似她那般修长。
如果她不是柳青苑,那她的迷药是从何而来?!
自柳青苑那偷来?
不可能,宫中的守卫如此森严,想偷娘娘的东西谈何容易,再说,没有人知道柳青苑会调配这种药剂,后宫更不容此物害人。
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了,就是柳青苑亲自交给那紫衣人了!
但为了什么要陷害秦贵妃?!
她俩在后宫的地位可说是在伯仲之间,何须如此?
就在他百思不解之际,远远就瞧陈公公率领禁卫军包围牡丹宫,声势浩大地让人以为发生了叛变。
“陈公公,牡丹宫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参见忠孝王,恕奴才不能透露,忠孝王若想知道真相,就直接问皇上吧!恕奴才有要事在身,不多留。”陈有风立刻率军直入牡丹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子棋决定自行打探,纵身一跃,飞至官檐,就听见陈有风的声音,“秦媚娘,皇上有今,在德妃娘娘小产意外未查明之前,所有人不得进出!”一个冷眼,对着身后的禁卫军说;“搜!”
“什么!”秦媚娘顿时花容失色。
躲在屋檐上的刘子棋终于明白真相。
只是他很疑惑,据皇兄透露,德妃娘娘不但身手矫健,而且精通医术,没理由会让秦媚娘害个正着。
紫衣人的身影又如鬼魅闪进他的脑门……
难道这事和青苑有关?!
希望没有!
毕竟他俩曾有过同门之谊。
“月牙儿,你感觉怎么样?”刘子安怜爱地抚着她憔悴的脸。
“皇上——”月牙儿无力地掀开双眼,昔日湛蓝的泽盼似乎在顷刻间黯淡了许多,“臣妾对不起皇上——”泪不自禁汩汩逸出。
“别说了,只要你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他激动地抱住她,深锁的眉蹙得更紧了。
“皇上——”呜咽的泣声仍止不住。
胎儿的死更让她领会到宫闱生活的无常,尽管皇一对她情深义重,但仍不能保证她能年年无忧。躲在黑暗的暗箭,总教人防不胜防。
最让她自责与心伤的,莫过于她与子安的结合,是这么不容易,就在她幸得龙胎之际,却遭人嫉妒,使腹中的无辜生命就此终结。
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怀有他俩的结晶?!
“月牙儿,你好好休养,我不相信我刘子安会没有子嗣!”握紧的拳头宛若誓与天争的反击。
“皇上,请赐罪吧。”眠见他的怒与悲,比鞭答更教她心痛。
“这不干你的事!我已叫陈有风去秦媚娘那儿查个清楚了。”刘子安没有半点责备她的意思。“不关秦贵妃的事。”她说得斩钉截铁。
因为,那粒类似仁丹的东西掉入她的瓷杯时,秦媚娘根本不知情,若说她有罪,也是她看见自己不适时,一闪即逝的欣喜眼神!
“不是她?难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机警如他立刻听出弦外之音。
“不知道。”这也是她的疑惑。
“那我们就等陈有风的消息吧。”他还是相信秦媚娘与这次意外脱不了关系。
“启禀皇上——”陈有风已经跪在门外。
“此事查得如何?”刘子安转身走出寝宫,一派尊贵地看着陈有风。
“在秦贵妃身上搜到一包类似药材的东西,而且德妃娘娘跌跤的地方,有一块重新翻动过的突石,足见秦贵妃居心叵测。”陈有风巨细靡遗地禀明。
“将秦媚娘拿下治罪!”刘子安大怒。
“已将她拿下,但秦贵妃直喊冤枉。”陈有风又追。
“哪个犯罪之人会坦诚犯罪?”刘子安不以为然,“赐白绫自缢。”冷残之色已掩去昔日飞扬的俊容。
“皇上开恩,就请饶了秦贵妃一命吧。”月牙儿撑着虚弱的身子,掀帘而出。
“月牙儿,你怎么起来了?”刚毅不决的五官立刻放柔。
“皇上——开恩。”她跪了下来,因为她相信秦媚娘不是真凶。
“月牙儿,她要害你,你还为她求情?”刘子安为她的宽宏大量心折,也为此感到忧心。以她这种心性,躲过一次算是侥幸,但谁能保她永远康泰。
“皇上——”月牙儿执意跪地不起。
“唉!”轻喟之后,刘子安转向陈有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撤去她的贵妃之位,打人冷宫,终生不召!”
“是。”陈有风更加见识到月牙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还不下去。”刘子安余怒未散。
“还有一事上禀。”
“快说。”
“这面青色令牌,是在牡丹亭外的树丛里捡到的。”陈有风话中有话。
“可查出它的来处?”刘子安问道。
陈有风向来心思甚密,他提出疑点足见这事另有蹊跷。
“应是水莲宫的令牌。”他答得冷静。
“柳青苑?”她也有份?!
“启禀皇上,忠孝王有要事觐见。”门外的执事太监趋前上禀。
“宣。”二弟来做什么?难不成前方战事又吃紧?!
刘子棋一进门,就瞧见皇兄手上的青色令牌,脸色遽变。
“皇弟你也认得它?”这种眼神绝对透露出某种信息。
“我——”他犹豫了。
“我要知道实情!”嗜血的波光像一道电流,毫不留情的飞蹿。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月牙儿!何况这次还失去了他们的骨肉,对方必须血债血还!
“这——我不知道自己的臆测是否正确?”刘子棋从未见过皇兄那种狠厉的眼神。足见今牌的持有人真的惹怒了他。
“说!”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柳贵妃的。”他的肩头突然垮了下来,仿佛已经亲眼目睹一场劫难。
“来人,带柳青苑!”话落。却不忘追问:“你来做什么?”
“边关再度吃紧,守城大将已重伤,该城已不保。匈奴单于赫连比并放话,不出半年要血洗洛阳。”
“他做梦!”脸色乍变,再也锁不住眉心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