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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新娘 第十章 作者:萧逐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台]席慕蓉《戏子》

      赫连岳缓缓走近叔父的床边,深深地凝视着他,心底有一脉浓重的悲哀油然而生,他沉重地吐字;“因此,你作为内应,杀了复?……甚至,要杀我?”

      伤重的忠亲王因诧异而笑了,咳嗽着开口:“你还只想到这些吗?——你真是个傻孩子呢。赫连复对你极尽利用之能事,你不知道吗?还这么维护他?”

      “别说了!”赫连岳猛地摇头,“不要中伤复!”

      “——你还真像我呢。”赫连盛“呵呵”地笑开了,又因牵到伤口而抽搐了一下,“我年轻的时候,也把赫连荣当作最重要的人……但,他抢了我心爱的女人不说,还把我送到匈奴去当质子!”他喘着气,却不停口,“他最错误的是,在害死霜时没杀了我,我才能报仇……”

      “你是说——父王他也是……?”赫连岳失声惊呼。

      赫连盛没有回答,诡异而阴沉地笑了:“岳,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申屠兰都没说吗?”

      兰知道的秘密,是父王的死因!赫连岳一念至此,感到全身发冷。难怪叔父三番两次要致她于死地……

      “还有,你的千珠郡主,她的那个手下大有问题啊。”赫连盛咳嗽着说道,“‘影子杀手’,原车师贵族,在车师亡国后投靠了匈奴三王子斛律襄,他——真的是为瑶里千珠效命吗?”

      “——你是说……”

      “不管在三百匹诱敌良马上作手脚的是瑶里千珠还是仆散亮,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你不觉得可疑吗?”赫连盛含笑问道,“而且,申屠兰不管对哪方而言,都是障碍吧?”

      “……!”

      赫连盛却不再说,想是觉得疲倦了,掀起被子躺了下去。

      赫连岳怔怔地望着地上,脑海中乱作一团,千丝万缕理不出个头绪。

      仆散亮“死而复活”,自应是与瑶里千珠作戏,但冰地上怎会泄露出他慢性中毒的迹象?

      瑶里千珠,她、她……她先前中“火蜃毒”是千真万确,但她怎知叔父一定有解药救她?除非——她早有解药!那么,仆散亮身上的慢性火蜃毒是她……

      ……她连手下也信不过,也可以辣手加害……那么……她的下一个目标……

      “阻碍我的人,都必须死!”少女斩钉截铁的慑人话语在耳际回想,他竦然一惊,不寒而栗……

      ——他不能再失去兰!即使是,牺牲他的爱情亦然。

      他发疯般地向珠光苑狂奔而去。

      应该还赶得及……他这样安慰自己。仆散亮的动作没那么快的……

      ********

      “王,请你停步。”几个宫女着急地阻挡着疾冲而来的赫连岳,“匈奴将军仆散亮正进见兰郡主,吩咐不要打扰。”

      “让开!”赫连岳心急如焚,粗暴地挥开她们。

      仆散亮已经到了!无论他是出于自身意愿,还是奉瑶里千珠之命,兰,她——

      他闪过那几个仍在试图拦阻他的宫女,终于推开了内室宫门。

      “宫门重地,我命你等退下!”他回过身来,冷冷地吩咐,气势慑人。

      几个忠心为主的宫女被他的表情震慑,终于呐呐地退下了。

      他脚步凝固,停留在门槛边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炽热的气息,暖昧的呻吟……

      不用看见寝宫中的真实一幕,他亦可了解一切了吧?

      兰,申屠兰,纤尘不染、清雅脱俗的申屠兰……

      他有想呕吐的冲动。

      不过,不会了呢。再也不会那么易于激动和惊异了呢。他已被瑶里千珠“训练”过太多次了,再被兰摆一道,不算什么了……

      他异乎寻常的平静,悄然走到寝宫旁,他以超脱事外的冷然态度冷冷睥睨着室内。

      凌乱的长发,纠缠的肢体,破碎的呼吸……申屠兰和仆散亮他们……兰也只不是凡夫俗子的庸俗女子而已。

      忽然,惨叫不协调地杂入这一幕。其突然性连冷眼旁观的赫连岳也吃了一惊。

      “你、你……你!”仆散亮捂着喉咙从床上滚落,一双眼瞳怨毒刻骨,“你!”

      “……是的,是我。”申屠兰挽起长发轻盈地由床上跳下,赤裸美丽的身体仿佛依旧纯洁无垢,她轻柔倾诉,“我受够了。我不愿再继续忍下去了。”

      “你这个贱婢!”仆散亮刻毒地骂着,手在地上徒劳无功地摸索着随身长剑,脸色已渐渐乌青。

      “要找剑是吗?”她自凌乱甩落在地的一堆衣物中翻找出来,体贴地递到他手上,“给你。要拿好了哦。”

      手无力地垂下,剑“啷”地落下,仆散亮的眼神也渐渐涣散:“你!”

      美丽的仙子依旧优雅纯真地微笑着,如缎的乌发长长垂到雪白的小腿,她的一笑一颦都充满奇异的诱惑力:“我在剑上所涂的,是火蜃毒与冰蜃毒的混合剧毒,纵有万载玄冰也无药可解。你吃了赫连盛所给的火蜃毒解药,表面上压下了毒性,实则中毒更深……而刚才,你又与我同床,毒性发作更快。亮表哥,你怨不得我!”

      “——你,你……”他只余下急促喘息的力气。

      申屠兰俯身拾起剑,美丽的天使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迷惘和深思的神色,旋即,她笑了,以悲天悯人的语调宣布:“亮表哥,你可以瞑目了。”她双手持剑插进仆散亮的胸膛,血喷溅而出,与她赤裸美丽的洁白身体形成鲜明对照……

      “毕竟,前二任楼兰国王也是死在这种毒药之下呢。你一个车师亡国贵族,也享有了国王的待遇呢!”她平静的语调宛如睛天霹雳炸响在赫连岳耳畔。

      他终忍不住,推开寝宫大门,出现在她眼前。

      是怎样一种清雅脱俗、纤尘不染的绝世风华,是怎样一对浓情蜜意、生死相许的佳侣璧人!而她却是……这般污浊不堪,这般绝情断意!

      ——复,竟是死在兰的手中!

      她抬头望向他,以那双同样澄明清澈的美眸静静凝视他,既无羞愧亦无恐惧。即使身处于鲜血和尸体的地狱之旁,即使身无寸缕淫乱放荡,她仍给人以纯洁无瑕、清雅出尘的感觉。

      “……”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中天上的飞花、无瑕的仙子,赫连岳说不出话来。

      “请坐下吧。”她率先开口,挽起长发披上了一件外衣,“我有我的理由,你要听吗?”

      “……”

      “我是十一岁到楼兰来的,原因是车师覆灭,我的父母在战乱中身亡。因为家母赫连琴是楼兰的公主,我因为姻亲关系才逃到楼兰。”

      “这些我都知道!”他大声叫道,心中满是苦涩和狂乱。是的,他都知道,他都记得,他甚至连那一夜,在红柳白杨间,她雪白的衣裳飘飞的方向他都记得!

      “……可是,你知道我在十一岁时,就在车师宫内被强迫着和那些男人交合吗?”她语调平静地叙说,听不出感情波动。

      “……!”

      “到了楼兰也一样。”她淡淡地补了一句。

      他终忍不住惊呼出声:“你是说……?!”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竟淡淡地笑了起来,“赫连复就比你聪明多了——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杀他。”

      “你……”

      “别瞪着我,你看得最重的宝贝弟弟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她扬扬秀眉,“赫连荣病重的时候,谁也不信,侍奉汤药的都是复。我要下毒根本没机会。”

      “你是说……”

      “没错。复知道赫连荣和我的事之后,再也忍受不了。毒药是我给的,可下手的是他哦。”她甜甜地笑着,“赫连荣这老头无耻卑鄙,却死在最宠爱的亲生儿子手上,也真是报应不爽呢。”

      “——就算如此,你有什么理由要杀复?”好半晌,他从口中挤出话来,语调悲愤。

      “……你真是个孩子。”她轻盈地笑了,清丽绝俗的美丽脸庞流光溢彩,看在他眼中却那么丑恶。“没错,赫连复是很爱我,但却不仅爱我啊。他还爱王权,还爱江山,他太聪明太有企图,决不是一个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舍弃一切的男人哪。”

      “你——”他狂吼出声,“你就因为这个!”

      “就为了这个呀。”她若无其事地笑着,“我从小在权势漩涡的王宫中长大,我见过太多失败了就一无所有的人。我不怕呢。要不就成就功业,手握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叱咤风云好不威风;否则就身败名裂,一事无成。我赌的就是这一点!”

      被她强烈的野心震撼,赫连岳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看着她。

      感觉到他的注视,她妩媚地笑了,微偏螓首让满头长发如云演下,美丽的黑眸氤氲着情欲:“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忍受平凡庸碌地过一生呢?”

      好一张明艳照人、风华绝代的美貌姿容,好一双清滢澄澈、楚楚动人的美丽眼眸!这样的绝世美女,是绝对无法忍受平凡的一生的!那双美眸中,氤氲着的不仅是情欲,还有野心!对权力的强烈渴望和野心!

      ——那时候,他怎么会认为她是清雅绝俗、纤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呢?

      他忽然强烈想念起瑶里千珠直爽率真,坦白激烈的爱憎情感来……目光掠过僵毙在地的仆散亮,他心中猛地一惊:“仆散亮的剑上涂的是两种毒?!”

      “是呀。”申屠兰言笑晏晏。

      ——千珠!

      千珠她?!

      仿佛心上创口被狠狠撕裂,他浑身感到彻骨的寒冷……仆散亮只是慢性中毒也……那么中毒更深的千珠……

      他踏前一步,粗暴地揪住了申屠兰的领口,疯狂摇晃:“拿解药来!拿解药来啊!”

      纤弱的身子在他的猛烈摇撼下,她的语调却平静得近乎冷酷:“太迟了。王,你想到太迟了。”

      “不!”他疯狂地摇头,不知在说服对方还是说服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你给我拿解药出来啊!”

      “没有解药。”她轻轻拨开他的手,一句淡漠的话就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这种毒是无药可解的。”

      他颓然放手,无力地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仆散亮的尸体。

      像是不忍,又像是嘲弄,申屠兰弯下腰来,娓娓地说来:“亮表哥在车师时就是我的爱人之一。这次他奉匈奴王之命跟瑶里千珠来楼兰,本是奉斛律襄之命要来刺杀你。他来找我帮忙,在那三百匹马上也作了手脚,我就带他进了地道。可是,我早就厌恶他了。他和赫连荣那个无耻老头一样,都只是玩弄我的身体罢了。”

      “……因此,你在他剑上涂了毒?”

      “对啊。”她笑得无辜又甜蜜,“我知道你不会中剑的。那个瑶里千珠也真是个傻孩子,被亮表哥出卖了也不知道,还以为是排好的剧本……”

      “那赫连盛呢?”他低吼出声:“他又是什么角色?”

      “啊,说到赫连盛,我真的还得多谢那千珠妹妹呢。”她眨了眨天真的美眸,“赫连盛是我最顾忌的人,他不仅参与了我和纹丽引敌诱杀赫连复的事,而且也知道赫连荣之死的秘密;更糟的是,他还很维护你,老是警告我不要招惹你。哼,他倒像你的老爸似的呢。好在瑶里千珠帮了我大忙……”

      赫连岳沉默下来,一般苦涩的感觉涌过心底。

      他完全没有识人之明呢。他信任的、他重视的,全是背弃他、算计他的人;他伤害的,却是关心他、爱护他的人!

      “王。”她的叫声令他从痛苦的冥思中唤醒,那张艳丽妩媚的绝色脸庞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她吐气如兰,星眸流波,“我不好吗?”

      “呃?”他还神思恍惚。

      “我——比不上瑶里千珠吗?”她轻启朱唇,柔声吐字,“她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呢。”她柔软的身体贴紧了他,“而且,汉室大军已攻到城下,尧熬尔援兵毫无作为,我却有退敌良策呢。——亮表哥不仅是匈奴的探子,也是汉军的奸细,我……”

      赫连岳忽然用尽浑身力气,奋力推开了她,幽深的黑眸中毫不掩饰地写满了厌恶和不屑:“你永远也比不上她的!”

      是的,没有比得上千珠……

      那个无数次以生命捍卫他的率真无邪的女孩,红得像火,红得像鲜血一样的激烈爱情……他怎么会错过她呢?他怎么会苛责她呢?

      当复利用他、丽背叛他、兰轻视他时,只有她一人真心对他!不惜一切,执着激烈地爱着、努力着、争取着,纵使受伤也决不退却!

      坐倒在地的申屠兰仍在低语:“我有什么错?你本来就是个毫无企图心、消极孤僻的人,你坐上王位能有什么作为?要是我做了你的王后,我你都能各取所需……”

      她仍在不死心地游说,滔滔不绝的言语却再也无法让他听进。

      是的,他是这么一个消极、怯懦的无能君王,但千珠却一往情深,不悔不怨!

      心底一种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满足她的心愿!”这强烈的心声终于透过胸臆上升至唇齿之间,化作一声绝望而悲凄的呐喊。

      无论她是生是死,他都要让她成为他的——

      楼、兰、新、娘!

      他转身,向千珠所在的后宫跑去。

    ********

      我的爱人曾含泪  将我埋葬  用珠玉用乳香  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  再用颤抖的手将鸟羽  插在我如缎的发上

      他轻轻阖上我的双眼  知道他是我眼中  最后的形象  把鲜花洒满在我胸前  同时洒落的  还有他的爱和忧伤

      ——[台]席慕蓉《楼兰新娘》

      赫连岳轻轻踏进门槛,看到躺在床上、苍白憔悴的瑶里千珠时,心底忽而漾满了一种凄楚而温柔的情愫。

      她静静地躺着,一向活力四射、生气勃勃的绯红笑靥苍白憔悴,那双紧紧阖着的美丽黑眸再也不像往常一样深情凝视着他了。垂放在胸前的一双手纤瘦小巧,令他无法想像之前她挥舞长鞭时的飒爽风姿。

      唯一令他稍觉欣慰的是,她的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着,唇齿间亦残存着细微的气息……这样一个身中剧毒,纤弱伶俜的少女,是以怎样的一种生命力支持着活到现在?!

      “你,来了?”宛如奇妙的心灵感应,处于弥留状态的少女费力地睁开了眼眸,无力地问道,靥上满是欣喜。

      “是……我,来了。”他答,惊觉声音已哽咽,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

      她笑了,这美丽璀璨的笑意宛如阳光弥漫了她的眉梢眼角,苍白的玉靥犹如一朵盛开绽放的玫瑰,忽然充满了生气,她轻启朱唇,含笑吐字:“岳……你原是爱着我的呢。”盛开的玫瑰在瞬间凋谢了,笑容凝结在苍白的靥上,那双深情的美眸亦在同时无力阖上,她一偏螓首,陷入了永远的长眠之中……

      就像一团燃烧得最烈最炽热的红色火焰在瞬间熄灭,

      就像一朵盛开得最艳最激情的绯色玫瑰在刹那枯萎,

      就像一颗闪耀着最明亮光芒的璀璨流星在眼前殒落……

      爱得最执著、最激烈,

      爱得最勇敢、最主动,

      毫不顾虑后果,不惜一切地挥霍所有激情,

      毫不在意受伤,无悔无怨地付出全部爱意……

      生命像一朵火红的玫瑰,像一团炽热的火焰,甚至像是淋漓的鲜血一样,是最浓烈最明亮最艳丽的绯红,纯粹得毫无杂质,就像是,爱情的原色……

      赫连岳颤抖着伸出手去,在抚上她莹洁玉靥的同时,惊觉自己已泣不成声……生命从未如此刻般空虚和迷茫,他任大滴的泪溅碎在胸前,心痛有如刀割……

      是的,从此以后,再没有那双在黑暗中也紧紧追随他的清亮美眸,再没有那颗受伤碰壁也一往无前的深情恋心,再没有那宛如银铃般清朗悦耳的笑声,再没有那真挚深情的爱意告白,再没有——

      那个巧笑嫣然、泪眼婆娑、坚强执固、凄婉无助的、

      瑶里千珠了!

      泪越流越多,润湿了视野,他渐渐哭出了声。

      起初是小声的、低微的啜泣,他宽阔的肩头也因无法控制而轻轻颤动起来。再后来,他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

      “千、千珠……”在哭泣中,夹杂着他破碎的呼唤。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没什么可恐惧的了——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被他的哭声惊动的宫女、侍卫站满了四周,呆呆地看着他们冷静淡漠的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还是恍若未见。

      不知什么时候,支撑着重伤的身体,忠亲王赫连盛也出现在这里。与此同时,换了一袭华丽宫装的申屠兰也来了。

      “岳,”赫连盛踏上一步,艰难地劝慰道,“……不要再哭了。”

      像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浮木,赫连岳转过身来,殷切地恳求道:“叔父,你有解药吧?拿解药出来救她啊。”

      “……岳,她已经死了。”赫连盛不忍地吐出残忍的事实,“就像霜一样,瑶里千珠已经死了!”

      “不——”他凄厉地否决,转首望向了申屠兰,黑眸鹰隼般锐利,“你有解药的,对不对?——拿解药来!”他一把揪住她,粗暴地摇晃着。

      被他凛人的气势吓倒,申屠兰玉容惨淡,说不出话来,一双美眸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

      “汉室大军兵临城下,等待你下决策。你该负起责任了!”赫连盛咳嗽着,冷冷地说。

      “……”沉默半晌,依旧背对他们的赫连岳似乎冷静下来,“叔父,纳合……不,是妈妈,她爱你吗?”

      “…………是的。她爱我亦如我爱她一样。”

      “那么,你失去她时,是不是——痛苦得像要死去一样?”轻轻理顺瑶里千珠的长发,赫连岳平静地问道。

      “……其实,瑶里千珠命人刺伤我时,我是很开心的。”赫连盛思忖半晌,换了话题,“我知道,岳你终于遇上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少女……因此,我一点也没怪她害我受了重伤。”他咳嗽了数声,继续道:“比起王室中权势的争斗,稀薄的亲情,这是唯一能让幼年时遭遇剧变的你冷酷冰封的心融化的力量吧。岳,你终于明白什么叫爱了呢。”

      抚摸着瑶里千珠冰冷的玉靥,赫连岳没有答话。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权利……”赫连盛咳嗽着续道,“很显然,你对幸福的定义和赫连荣、赫连复完全不一样。荣华富贵、权力王位对你来说已毫无意义了……这个死去的少女以生命点醒了你,你,应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吗?”

      依旧没有回过身来,赫连岳背对着叔父沉重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一直插不进话的申屠兰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难道那样庸庸碌碌、平凡无为地活着是幸福吗?那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对我来说,你那样的人生才毫无意义。”冷冷地搁下这句话,赫连岳小心翼翼地横抱着少女的尸体站起身来,“把你要的给你。从此后,楼兰的下任国王继任由你指定。”

      他抱着少女的尸体,向宫门外走去,穿过层层围观的宫女和侍卫,穿过闻讯赶来的贵族大臣,向王室冰墓走去,再没回头。

      若我早知就此无法把你忘记

      我将不再大意我要尽力镂刻

      那个初识的古老夏日

      深沉而缓慢刻出一张

      繁复精致的铜版

      每一划刻痕我都将珍惜

      若我早知就此终生都无法忘记

      亲手用内力劈开万载玄冰,用最美丽澄明的水晶冰棺盛放她长眠的身体,把缀饰着银铃的纯白头纱披在她身上,颤抖着手为她在如缎的发间插上鸟羽,再把如雨的香花,轻轻洒落在她的胸前……

      泪又滴落下来。

      一生中到底能有几次的相遇

      想但丁初见贝德丽采

      并不知道她从此是他诗中

      千年的话题并不知道

      从此只能遥遥相望

      隔着幽暗的地狱也隔着天堂

      一生中终于首次有了自我的抉择,逃避也好,无责任感也好,消极也好,他不去管了——楼兰举国的安危、王室的延续、治国的政策……

      他只要守在她身边。

      守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边。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

      疚恨总是深植在离别后的心中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台]席慕蓉《送别》

      (申屠兰与王室旁支宗亲赫连谦成婚,谦即楼兰王位。楼兰与汉军对峙于城外朔漠。汉军大将赵破奴擒获赫连谦,楼兰败降。

      申屠兰与赵破奴订盟城下,约定楼兰降服进贡,且遣王室子弟赴汉朝为质子。两朝遂相安无事。匈奴王斛律襄怒,发兵来攻。申屠兰遂再遣一王室子弟赴匈奴为质,进贡降服。

      楼兰得享数年太平。不久又复起波澜,申屠兰掌权在手,翻云覆雨、春风得意,已不在本故事叙述之列。)

      只是,在湮没于千年风沙的楼兰古城中,美丽冰棺中头插鸟羽的新娘和痴心守候在她身旁的守墓人的故事,就在亘古的歌谣中反复被后人咏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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