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逃之夭夭,有责其实。之子于归,立其家室。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登上凤凰山南,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走,身浸在万叶千花之中,耳畔皆是教人心悦神迷的鸟啼声,飘在鼻息之间的是教人心荡神驰的香气,再往层峦叠嶂中走去,还可以听到书院中夫子喃喃的教书声……
“这篇桃夭是选自于诗经之周南篇,其意是说……”
文心书院位处于凤凰山南的隐密林地里,只要一走近书院,便可以听到夫子琅琅的讲析。
今儿个夫子好心情,也不知道是哪一条筋断了,竟在这风寒飒冻的时节里,带着书院里头百余名学生集合在书院里的石板场上,让他们席地而坐,便迳自讲解起今日的课程。
夫子讲得口沫横飞、欲罢不能,然而席地而坐的学生们个个咬紧猛打颤的牙,捧住书卷的手更是在寒风中抖个不停。
“夫子今儿个的心情大好,倒是累煞我们了。”
坐在最后头夫子照应不到的学生,在凛冽寒风中颤声闲聊着,看着夕阳西落,那刺骨的风愈猖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啐,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之凤啐了一口,倘若风再大一点的话,他真是要把脸埋到书卷里头,替他挡挡风。
他真是命苦,竟要在这荒郊野岭上耗尽他的黄金岁月……这不打紧,居然还得遭受风吹雨淋……有没有搞错,现下可是十一月天哪,天寒地冻的,夫子还以为是四月春正浓吗?
管夫子是不是心情大好,他也不能这样子虐待他们这群学生,是不?
“前几日师娘到书院来,八成是……嘿嘿……”安之凤身旁的学生听到他俩的对话,不禁也凑进了一句,笑得极暧昧。
“唉,甭说那些,咱们现下跟清心寡欲的和尚、凤凰山上的道姑没两样,在这儿惟一能做的事,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我还真不知道我读诗经到底是为了什么?”安之凤不禁抱怨。
书中自有黄金屋?有什么了不起的,倘若他老爹肯点头的话,他要建个一幢、两幢都不是问题。
然又是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他翻遍了诗经、四书,只见书都翻烂了,也没瞧见里头有什么颜如玉,唯独损友古伯堂带来的那本素女经里头,可看出一点颜如玉的影子。
唉,话说回来,还不都是他老爹害惨他的?
让他见不到那一群娇艳还羞的小亲亲们,让他青春美丽的肉体只能悲哀地晾在这乏人问津的书院里。
呜,他要回家……
把他的柳艳、把他的小红、把他的仙儿、把他的……咦?还有谁?不管了啦,把他的小亲亲们还给他,他可不要在这凄凉的山岭里耗尽了青春,等他回到新城县,他的小亲亲们一定会把他给忘了……
都怪爹,没事把他送到书院作啥?
他才不要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就算不读书,他一样可以得到这些东西,既然如此,他还念书作啥?
“喂,咱们改明儿个偷溜下山,到勾栏院里,找几个骚浪的娘儿们快活一下,你觉得如何?”损友古伯堂附在他的耳边,笑得极猥琐,仿佛可以让他听到口水滴落的声音。
“不了,要是再被夫子发现的话,那我可真是完蛋了。”安之凤敬谢不敏。
他还没忘了前几日被夫子逮到时,不管他哭天喊地的哀求,夫子仍是铁石心肠地修了封信,寄回新城老家去,老爹便随即下了封“诏书”下来,里头恶狠狠的字句让他傻了眼,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不然咱们到道观去,找些风流又寂寞的道姑凑合凑合。”坐在他前头的损友祝继群说得可乐了,显然已经忘了现下已进入隆冬,要是擅自离开书院,回不了斋舍的话,便得有曝尸荒野的心理准备。
“够了,这一阵子我可真是要修心养性了。”安之凤说得极颓丧。
这是违心之论,但他却不得不从,唉……老爹说,只要再让夫子逮到他偷溜下山一次,他便要把他赶出家……呜,他再笨也知道为了女人搞得无家可归,是多么愚蠢而不划算的事,所以……他忍、忍、忍,只要让他忍过了这两年,这全天下都是他的了,哈哈哈!
反正爹又没说,非要他榜上有名不可。
这是一个漏洞,而且还是他非钻不可的漏洞。
“你真把自个儿当成六根清净的和尚啦?”古伯堂笑到不行,像只狗般,非得趴在地上喘口气不可。“山下那群骚娘儿们可要哭啦。”
“那岂不是浪费了你这一张脸?”祝继群可是替他惋惜不已。
毕竟安之凤的俊容,可比潘安,更胜宋玉,那跋扈的浓眉微挑,神采飞扬,那星子般的魅眸微睇,勾魂摄魄,那迷人的薄唇轻弯……便见一群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们全都被他迷倒在他的腿边,祈求着他的垂怜……那魅力所及,只怕整个临安城的女孩们都难以躲过。
瞧他那双桃花眼,也难怪安老爹硬将他送进书院修心养性,要不然他日可不知道要从哪里跑出一群寻爹认亲的私生子了。
“别烦我,我现下要好好地读书了。”安之凤没好气地睐了他们一眼,努力地把双眼调回书卷上,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视线落在书卷上头时,他总是不自觉地移开……
啐,他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妖孽?要不然他怎么老是看不下书?
唉,他一点都不适合修身养性,他可是一日无女,便面目可憎……在这儿待了个把月,他发觉自己快要变成狰狞的色鬼了,怕自个儿一个不小心便会在书院里找个比较像样的男人给……
哦,不成,他怎会兴起狎玩娈童的兴致?难道他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桃花仙转世,非得纵情色欲才得以渡此生?
不对呀,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收心、收心,吹阵冷风,让脑袋清醒一点,否则再这样下去,他怕自个儿会堕入万恶不赦的地狱里。
“唉,既然你不下山的话,你只好等着会不会有个姑娘家女扮男妆到书院求学,一眼把她看穿,然后一口把她给吃了,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古伯堂戏谑地笑着。
听他这么一说,安之凤不禁又瞪了他一眼,叹声道:“你是话本看太多了,把脑子都给看坏了不成?”
“嘿,安兄这么说就不对了,古有祝英台上尼山书院,为何现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英台上文心书院?”祝继群显然是站在古伯堂那一阵线的。
“那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哪里会有这种好事?”安之凤嗤道。
啐,倘若真有这桩事,他也不会像梁山伯一样瞎了眼,竟然连个女人扮男装的模样都看不透,真是丢尽男人的颜面。
“那可难说了。”两人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安之凤连反唇相讥的兴致都没有,挑了挑浓眉,撇了撇嘴,迷人的魅眸随即又睇着书卷,听着夫子在前头讲解着,翻着下一页,孰知双手早已被冷风给冻僵了,才想翻页,书便掉了。
书掉了还不打紧,正当他伸手要捡起时,一阵狂风突至将他的书吹到一丈远外,他不禁有点恼怒地咒骂着天气,却又不得不偷偷摸摸地轻移着身躯,到一丈外捡起自个儿的书。
他轻拍着沾上沙尘的书,眼角余光却瞄见了几抹人影自一旁的山道走来。
安之凤坐在沙土上,抬眼睇着来者,刹那间双眸却再也移不开了,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有两个书僮打扮的少年在前头领路,而后是一个身着月牙白长袍的人,手摇羽扇,仿若是下凡的天仙般,一步步似走似飘地闯进他眼里,灼烫他的心,让他静止的心再次颤动。
英台……他的英台!
“安之凤,你在瞧什么?”
突地,安之凤的身后传来夫子不悦地吼叫声,瞬间拉回他脱轨的心神,傻愣地回过头,却惊觉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也莫怪夫子要拿他开刀了。
“夫子……”他转回视线直睇着走下山道的人,问着夫子:“夫子,那位是新来的学生吗?”
“你、你、你……他是不是新来的学生关你什么事,你把头给我转过来,将我方才念的桃夭背诵一次。”夫子气得吹胡子直瞪眼,险些没把手中的书丢到他脸上,砸下他一脸的傻样。
“桃夭?”
是啊,他都想要逃之夭夭了。
虽然心底有点怨怼那抹身影扰乱了他的心绪,然而总是不经意地想要再偷觑她一眼,再觑一眼令他心旌动摇的倩影。
他应该也是来求学的,是不?否则他怎会走进书院里?
那一张脸真是蛊惑了他的心……他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出落得如此美丽又潇洒妖魅的女人……
虽说距离是远了点,但那潇洒的扬眉,桃色杏圆的眸子,挺直的鼻,微弯的菱唇,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那粉雕玉琢的丽容艳绝无双,那脚步如行云流水一般凌波而来,瞬间窜进了他的灵魂里。
他要得到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她!
既然老天如此眷顾他,让他可以在此书院得此娇女,倘若他再不珍惜的话,那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好意?
英台……山伯来啦!
“安之凤,你还不快背诵,在那边发什么愣?”夫子见他一副傻样,不禁又怒吼了一声。
“嗄?”什么?
安之凤见自个儿的同窗好友早已倒成一地,哄堂大笑;他见腆地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着:“夫子,桃夭是哪一篇?”
※※※
“唷,你是迅羽吗?”
一见到许久不曾见过面的侄儿臭着一张脸走进斋舍里,宇文逆天连忙站起身迎接,却见他的脸上竟涂着脂粉,而他身旁两个婢女竟然女扮男装,成了他的贴身书僮,混进书院里。
怎么,现下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还不是老爹搞的鬼!”光是瞧他戏谑的视线,宇文迅羽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便粗声粗气地怒吼着,揪起袖角直往自己的脸上抹去,露出一张俊美邪魅的怒颜。
“这两个丫头是你的……”宇文逆天好笑地睇着那两个含羞带怯的丫头,心里岂会不明白自己的大哥在打什么主意?
“出去!”
宇文迅羽毫不怜香惜玉地对两位娇羞的婢女吼着,只见她们眼一红、头一垂,百般哀怨,却得不到他的怜惜,反而是将他胸口上的一把火烧得更旺,直想要将两个婢女先杀而后快。
宇文逆天笑了笑,温文儒雅的脸蛋上难掩一股噬人的魔魅。“小丫头,你俩先到外头等着,把你们家的公子借我一会儿。”
两个婢女闻言,欠了欠身随即退下。
“你呀,两个小丫头又没惹上你,你何必对她俩发火?”
“谁会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宇文迅羽笑了笑,恶狠狠地瞪着门外两人一眼。“爹以为改派婢女扮书僮,我便能让她们大着肚子回去吗?别做梦了,我这一辈子是无法拥抱女人的,是我爹在那儿执迷不悟,别怪我发狠!”
“是、是。”宇文逆天噙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你真是长大了,看起来与我一般高了。”
唉呀,近十年没见到这个宇文家最受疼爱的么子,他几乎快要忘了他的样子了;然而当他方才见到他时,他却可一眼认出他来,只因他那倨傲的神色依旧没变,一如当年的他。
“你以为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吗?”宇文迅羽哼了一句。
可恶的老爹,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整治他,不但要他涂胭抹脂上书院,还派了两个眼线在他身旁……他以为他这么做,他便会屈服了吗?
“好了,先消消气,让我带你到书院了解环境。”他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加快步伐,将两个可爱的婢女抛在后头。
“别牵着我的手,很怪。”走没几步,宇文迅羽便甩开了他的手。
“你以往不只爱我牵你,还爱我亲你的,怎么今儿个却不愿意了?”宇文逆天笑得不怀好意。
“今非昔比。”
“当然,要不然你怎会把事闹得那么大,逼得逍儿不得不把你送到这儿来?”宇文逆天仍是一径地笑着。
“该不会连你也要对我说教吧?”宇文迅羽猛地停下脚步,揣测着他为虎作伥的机率有多大。“我先同你说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别说我不会买你的账,因为我根本不想改变自己。”
“是吗?”他饶富兴味地睇着他,勾起吊诡的笑。“那非常好。”
“嗄?”他听错了吗?
“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别给我惹麻烦便成。”
话落,宇文逆天很满意地看着他呆若木鸡的傻样,又拉着他往书院的各个厅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