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寄养在他母妃膝下,宛若无根浮萍般的皇子,竟然敢与他做对?
今儿个竟当着他的面,向皇上参了余家在江南贪赃枉法、私铸兵器的大逆之罪。
殷骥骁不会不知道那余侍郎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事也多半是他交代的,可那厮就这么无端端地参了余侍郎一本,竟坏了他的大事。
即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殷骥霖仍没忘记方才三皇子殷骥书看着自己时,眼中那浓浓的讪笑和幸灾乐祸。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明明母妃对他疼爱非常,但看看他回报了自己什么?弄乱了他好好的一盘棋,还让他被人看笑话。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见自己儿子到来,皇贵妃本来笑脸相迎,可见儿子脸上那明显可辨的怒意,便又褪去笑意。
「母妃还问我怎么了,您该去问问我那好弟弟怎么了!」
「怎么说话的?你这是跟母妃说话的态度。」一见殷骥霖那丝毫不遮掩的心绪,且完全沉不住气,皇贵妃就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喝斥。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打小,你就最疼那个他,无论他做错什么,你都细声细气地同他说话,母妃如果真的这么喜欢他,不如以后这太子就由他来当吧!」殷骥霖垂眸敛目,掩盖住眼中所有的恨意,就算都是母妃养大的,可殷骥骁能做的事,他不能做也不敢做,但凡他做的事有一点点的出格,都会被母妃大加说教与训斥,可无论殷骥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母妃虽会念他几句,从来都不会多说什么。
「你这个孽障!我疼他那是因为皇上在意他,我若不疼他,能养着他?我若不养着他,皇上能让我成为皇贵妃,能对你另眼相看?」
「父皇怎么会在意他?我看父皇压根就不待见他,最近这几年父皇召见他的次数越发的少了,母妃又何必用父皇来当做您偏心的借口呢?」
殷骥霖想起今日在金殿上父皇那谴责和失望的眼神,以及殷骥书嘲笑的表情,还有殷骥骁毫不在乎的模样,如今再加上母妃责怪的目光,殷骥霖隐忍已久的愤怒终于全数爆发。
「你这个不省心的,你是从我肚皮出来的,我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呢!」望着儿子指控的眼神,皇贵妃心里原有的愤怒在一瞬间倏地褪去,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掩不去此刻她心里头的疲惫,原本高举的手蓦地垂下,她跌坐在软榻之上,然后哑声说道:「你当皇上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吗?那是明面上的不在意,可心底却在乎得很,皇上对小四的在意是因为他的亲娘,当年那个女人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是后宫所有女人加起来都远远不及的,当年她难产而亡,皇上甚至为她罢朝了三个月,皇上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她生的儿子呢?」
「怎么可能?」殷骥霖闻言惊呼道,他很难想象向来勤政的父皇会为了个女人罢朝三个月。
罢朝三个月!那可是件大事,他却从来没有听人说过,皇上对殷骥骁的亲娘有多少的在意啊!
「若真是如此,后宫怎么都传言小四的亲娘不受皇上待见,死了之后更没有按位分下葬,只是草草的让人将棺木送出宫去?」
「那不过是是上想要保护小四的障眼法罢了,当初皇上对小四的母亲几乎可以说是专宠,虽然想要封个妃位,可因为那女人出身不好,虽得皇上宠爱,却被大臣们和皇后不喜,她死的那时候宫中草木皆兵,几乎血流成河,为了这件事死的人不计其数,这样一个女人生的儿子,皇上怎会不喜?」
「她是怎么死的?」
「死于难产血崩。」
「谁下的手?」宫内妃嫔死于生子并不少见,且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旁人的安排,那皇上心爱之人呢?
眸中有着一闪而逝的心虚,但皇贵妃面对他的询问却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
「若是连母妃都不知道,这事可就有些玄了。」
这段前所未闻的宫廷秘辛让殷骥霖转移了部分的心思,让他不再纠结于皇贵妃的偏心。
「皇上之所以将小四送到我身边,甚至给我皇贵妃的位分,就是回报我细细地呵护了小四长大,这天下没有任何事,是想要得到成果却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皇贵妃说出这段往事时,心中难免夹杂着酸意,如今她所得来的一切皆是因为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殷骥骁长大,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来不敢在对待殷骥骁上有一丝一毫的慢待。
可明面上的不慢待却不代表她没有任何的心思,正因为知道可以借由殷骥骁获取皇上的注意与另眼相看,所以她才总是对殷骥霖耳提面命,要他好好与殷骥骁相处。
「母妃对他的在意真的只是为了利用吗?」殷骥霖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你想想这几年无论小四做了多少的荒唐事,皇上气归气,却从没有真正地罚过他,是也不是?」
以往他一直以为殷骥骁之所能这般蛮横,都是因为自己母妃的疼宠,如今才知一切都是因为父皇,再转念一想,心便又慌了,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问道:「母妃,既然父皇对他这样另眼相看,难道不会立他为太子吗?」
「皇儿想多了,一个毫无外祖家扶持,又无朝臣支持的皇子,甚至还毁了容,他凭什么坐上皇位?」
「父皇如果有那个想法,自然会给他铺路。」尽管有皇贵妃的保证,但殷骥霖还是觉得不安心,毕竟这些年父皇对小四的恩宠明面上看不太出来,可私底下他们都是瞧在眼底的。
「放心吧,你父皇的确是对他另眼相看,可是以他这几年来那任性妄为的名声,再加上他破了相,皇上只会让他做个安乐王爷,否则又怎会对母妃的刻意放纵不发一语呢?」
听着皇贵妃口口声声的破相,殷骥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问道:「母妃,难不成他的脸……」
「母妃这几年付出了那么多,哪里能容旁人来抢属于你的东西,虽不能要他的命,因为那势必会招来皇上的怀疑,可不代表其他的事不能做啊!」
她就是要将殷骥骁的心抓得牢牢的,然后再让他来替自己的儿子卖命。「对了,方才你怎么这样怒气冲冲的?」
说清楚了前因后果,殷骥霖自然将心中的不满稍稍消减了一些,语气也好了很多。
「是小四今儿个竟破天荒的进宫,还当着儿臣的面参了那余侍郎,害得儿臣所有的布局都被打乱了。」
「小四参了余侍郎?」皇贵妃失声惊呼,完全没有想到殷骥骁竟会瞒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但参了余侍郎,还说得有理有据,儿臣原本还担心他把儿臣也牵扯进去,不过还好没有,只不过今日的小四和平素的轻佻作风完全不同,父皇还直夸他有长进呢!」
就是因为自己人被父皇下了大狱,向来妒恨的殷骥骁又得父皇夸赞,殷骥霖这才气怒难当,跑来寻皇贵妃撒气。
「看来,母妃想要让他娶余平儿的事惹得他不快了。」
没理会殷骥霖话语里的醋意,皇贵妃兀自估量着殷骥骁这么做的用意,但愈想她的脸色便愈难看。
难道在她面前的所有温驯都是假的?所以才会抢在她的面前阻了皇上下旨赐婚的可能?
若是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他大可亲口和她说啊!以她这些年对那孩子的包容,他有什么事不能跟她开口呢?
他为什么要要用斩掉霖儿羽翼的方式来处理这事儿?
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吗?或者他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小四还是那个只有她能压下他脾性的小四吗?
还有,那个让他不惜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的不悦的姑娘又是谁呢?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中徘徊,皇贵妃的脸色愈来愈沉,哪里还有半分以前面对殷骥骁时的温柔慈爱……
第七章 御书房求赐(1)
身前是成迭成迭的奏折,被擦拭得灿亮的龙椅上,向来勤勤恳恳的圣德帝难得的以手托腮撑着桌子发着呆。
伺候了圣德帝几乎一辈子的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案桌,手里还托着一件软毛的大氅,想要在不惊动圣德帝的情况替他盖上。
只可惜,就在大氅盖上圣德帝的那一刻,他还是被惊动了。
「皇上恕罪,奴……」见自己惊动了圣德帝,李公公立时跪下请罪,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圣德帝已经挥了挥手,让他起身。
「朕都说了多少次了,在朕的面前别这么小心翼翼的。」
李公公算是在这世上陪伴圣德帝最久的人了,人与人的相处,时日一久自是有感情的。
「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面对着皇上的好意,李公公半躬着身子,很是坚持的说道。
能在这座偌大的皇宫里头生存了几乎一辈子,李公公自有其生存之道,不自视甚高就是其中一样。
「我说你这老东西,怎么就这么固执呢!你也算是伴在朕身边的老人了,咱俩之间除了君臣之谊,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朋友之义吗?」
没好气地瞪了李公公一眼,见他依然一副守礼自持的模样,突然间一丝浓浓的冷寂便窜入了他的心间。
那一抹寂寥顿时让他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兀自朝着李公公挥了挥手。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然奴才宣御医进宫好吗?」
对于帝王偶尔表现出来的亲昵,李公公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嘴角,但面上的恭敬没有丝毫的改变,尽责地问道。
「朕没事!」依然疲惫地挥挥手,他直起身想要打起精神,但不一会儿他就又靠回龙椅上。
「皇上这是想四皇子了吧?」
当今这世上,要数最了解圣德帝的,只怕非李公公莫属了。
他一向知道圣德帝的心思,四皇子上回进宫只去了未央殿没来御书房,虽然皇上嘴里不说,但其实心里是不悦的。
今天四皇子倒是破天荒的进宫见皇上,平素四皇子可是很懒散,若非皇上下旨,否则不轻易来找他,今日竟会自个儿过来,当真是难得啊!
只可惜,他公事公办的参完人后便拍拍屁股出了宫,完全没有想到继续跟他父皇多聊聊请个安。
距离上回父子相见已经快要三个月了,今儿个虽见面了,公事以外的事却说不到一句话,甚至连父子互掐的机会都没有,也难怪皇上会这样恹恹的。
龙目忽地瞪向了李公公,圣德帝脸色一板,语气不悦地说道:「谁会想那个混小子,这阵子他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闻言,李公公笑了笑,丝毫不怕圣德帝发火,习惯性地伸手理了理御案上的奏折,笑着说道:「皇上又何必言不由衷呢?皇上想见四皇子尽可派人去召,若是拉不下面子,不如奴才去请四皇子来御书房与皇上下盘棋?」
「谁要你这个老东西多事?」圣德帝啐了一声,可下一句话却泄露了他真正的心情,「不过他今儿个愿意主动进宫告状倒是让朕很惊讶,去,派人给我把他叫来,朕倒要好好问问,那余家是哪里得罪他了?」
终于想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圣德帝的话让李公公的眸心滑过一丝笑意,连忙躬身退出,正甩着拂尘准备去找四皇子,就见要找的人一脸冷色的缓步踱了过来。
看见那道身影,李公公微微一愣,然后便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
「奴才参见殿下。」依规定行了个大礼,李公公这才起身朝着殷骥骁说道:「殿下来得可真巧,皇上方才才叨念着让奴才去宣殿下进御书房呢!」
「嗯。」淡淡的嗯了一声,殷骥骁在面对李公公时,倒不似平时的冷肃孤傲,自然对李公公也不会多有为难,只是径自往御书房走去。
彷佛早已习惯了殷骥骁的少言寡语,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反而更加灿烂,在前头领路时,还小声的与殷骥骁话起了家常。
「这阵子皇上有些睡不好,胃口也不太好。」
「等会我让谭悦之送些安神香来,至于胃口不好,我那儿有些药膳方子,也让他一亲送来。」殷骥骁想也没想就说道,态度自然的就像这些事儿是他早就做习惯的了。
「果然殿下至孝,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就在李公公正说得开心的时候,殷骥骁冷不防地开口交代道:「老规矩,别说东西是我送的。」
「殿下,您怎地不让皇上知道呢?」
都说四皇子对于皇贵妃极为孝顺,但凡皇贵妃想要的,只要一个眼神,无论她开不开口,不久后四皇子都会将东西搜罗了送至她的眼前。
其实有他才知道四皇子对皇上也是很关心的,只是每每做了事都不肯让他说,这才让皇上觉得他偏心。
「不想!」
很任性的答案,但李公公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得到的答案。
四皇子打小就性子别扭,尤其是受伤毁容之后,他的脾气更是捉摸不定,有时甚至连皇贵妃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这几年,四皇子也算是京城的一方之霸,做的出格事可是数不清了,两年多前他甚至打上了护国将军府的门,只因为将军幼子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
说得好听是见义勇为,其实就是仗势欺人,若是别的皇子做了这事,只怕早就被禁足,或者被赶至封地去自生自灭了,偏偏无论四皇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皇上都是明面上又打又骂,可其实从来不曾有过什么严厉的惩罚。
「殿下,其实皇上是很疼您的,只不过身为皇帝,有的事也不是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看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驰的殷骥骁,李公公的心微微泛着疼,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怀疑皇上当年做下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李公公,你多话了。」稍稍顿住了步伐,殷骥骁有些不悦的说道。
望着这样冷然的殷骥骁,李公公除了默然,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尽责的领着殷骥骁往前走。
殷骥骁看着领在前头那有些佝偻的身影,冰冷沉寂的心终究还是起了些许的波澜,他知道李公公是在心疼他,可是那种心疼很浅很浅,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毫无保留、唯他而已。
他很想要一个无论他想做什么或者想说什么,都会无条件站在他身边的人。
想着想着,云浅浅那天像是被雷劈着的神情在他的眼前清晰的浮现,于此同时,他的心中竟也浮一起抹好久不曾有过的希冀。
他觉得,或许云浅淡就是那样的人。
因为知道她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也知道她所有面临的处境,所以他很清楚若非她娘的彻底无视与私心,或是骆景福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还使出那样阴私的手段,以他家浅浅的良善和念旧情,她来不曾不为她们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