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姿很骄傲地向大家介绍她是一位了不起的着书人,但她从其他人眼中看到的是不解和轻视。
也是,除了温千姿那种对她笔下故事极为热中的读者之外,谁会正眼瞧她这个三流写手?连温廷胤都对她的写文能力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所以,那为她举办的接风宴席,她也兴趣缺缺,能躲就躲,反正她也明白,那些蜂拥而至的宾客们,都是冲着温廷胤而来的,至于温廷胤,从他们回到瀚海山庄之后,她就再也没看到他了,不知道是去处理船行的事务,还是躲清闲去了。
但柳舒桐也来了,他成了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为见江夏离而来的宾客。
他一入山庄,便急切地到处找她,她本来是躲在一处假山后,但见他锲而不舍的样子,心想若是不出去见他,他是不会走的,她只好无奈地走出去招呼。
“桐哥,你也来啦。”
一见到她,他立刻将她拉至一边,急急地说道:“夏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彭城吗?怎么会认识温廷胤?他又怎么会和你这么……亲密?”
江夏离暗中叫苦,心想这些问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该怎么回答?
四处看看,却不见温廷胤的影子,这个答案又只能由自己解释,只好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说:“我和他的妹妹在彭城认识,正好我要回京,他便让我坐他家的船,一起回来了。”
“可我看他对你的样子――”
柳舒桐还想再问,江夏离忽然打断他,“桐哥想知道什么?一定要我说我和温廷胤有什么暧昧吗?温家少爷是何等身分,我这个没财没势的丑丫头,他岂会放在眼里?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
他忧郁地望着她,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久才说:“夏离,我知道我退婚之事伤你很深,我也和静雪商量过该怎样弥补你。她说你在家中过得不开心,才会离家出走,她对你也颇为愧疚,甚至愿意效仿娥皇女英,若你不介意――”
“我介意。”她再度打断他的话,正色道:“桐哥,你要三妻四妾无所谓,但我不愿意为了填补别人的愧疚,而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你若是对我还有一份尊重的话,就请不要再羞辱我一次。”
柳舒桐有些尴尬,“好、好,只要你高兴,怎样都行,只是我总要提醒你,温廷胤这个人绝不简单,都说无奸不商,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温家的主事者,不只是因为他做生意极有眼光和魄力,再加上他的心计深沉,已不是同龄人可以比拟的。
“最近我们柳家有生意要与他合作,他一直没有痛快地答应,可是据我所知,他已经私下采取行动,截留了我们许多的货源,显然想要自己独吞。你也说他是何等身分,为什么独独对你这般不同,你可曾想过其中的缘故?”
江夏离故意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是想说,他要利用我是吧?好的,我会留意。不过我也不会待太久,就算是想亲近温船王都没什么机会了。”
“你哪天回家?我已经派人给你父亲捎了话,说你回京城了,他必然想早点见到你。”
她叹了口气,“桐哥,你还真是……热心肠。”
若爹知道她回来了,无论如何都会想要见她,而日后她要是被押到刑部受审,父亲很可能也会得到消息,真是想瞒都瞒不住了。
“到该回家时,我自然会回家的。”她都快没有辞句可以应付他了,正好此时瞄到温千姿从斜前方走过,忙说道:“温小姐有事找我,我先过去问问。”
说完,她丢下错愕的柳舒桐,快步往温千姿那走去,才走到一半,忽然一旁斜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把拉到一稞大榕树的后方,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脸,马上镇定下来。
“温船王终于肯出来见人了?”好老套的招呼,她自己说出口后都想笑了。
温廷胤笑咪咪地看着她,“孺子可教。只是在面对柳舒桐的时候,怎么那么不潇洒,还说你心中对他没有怨恨。”
“堂堂温家少爷,瀚海山庄的主人,居然也会听壁角?”她看到他,忍不住牵起一丝笑容。
“不听壁角,真不知有人在背后这样编排我的不是。”他懒懒地回答,“看来温家和柳家的生意合作可以全面告停了。”
江夏离吃了一惊,“不会吧?你只是为了柳舒桐说了你几句坏话,就连生意都不和人家做了?你的心胸怎么这么狭窄!”
他冷笑一声,“这时候还为旧情人说情?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在帮你出气?”
“帮我出气?不敢当,我是何等人?草芥小民一个,蒙您不嫌弃,视我为得罪过您的敌人,虽然至今我仍不知原因,但只要您不挟怨报复,我就千恩万谢了。”
温廷胤一笑,“我是说你得罪过我,可我没说过我恨你。”
“那我算什么?”她仰着脸问他,一脸疑惑。
他习惯性地捏住她的小下巴,还用指腹轻轻磨蹭了一下,“这个答案,我很快就会告诉你,你要有点耐心,你这个编故事的人,难道不知道故事的高潮,往往都在结局揭示谜底的一刹那吗?”
她愣住了,不为他眼底的笑意,不为他亲昵放肆的动作是如此撩人,只因为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竟然习惯了他的放肆和亲昵,习惯了与他如此平等平静的对话。
今生,他是她第一个可以坦诚相待的人,心中的秘密从不曾对别人讲过,竟能对他倾诉。
这是不是该说,温廷胤这个人有很大的魅力呢?
江夏离在瀚海山庄住了几日,温廷胤不时常露面,倒是温千姿很尽地主之谊的陪她在山庄中四处闲逛,向她介绍山庄的诸多景色。
温家家业大,人口众多,不同人住的院落很不一样,京城虽然是繁奢之地,但温家占地之广袤,足以和皇宫媲美。
她打趣地说:“听说皇帝和温家私交很好,他若是来看过你们家的宅子,只怕连皇宫都不愿意回去了。”
温千姿捂着嘴笑,“你说对了!年初我们家刚刚重新修整完毕,皇帝就来过一次,边看边皱着眉说:‘你们家这样造宅子,是逼着朕迁都吗?’”
江夏离张大眼睛问:“那你哥怎么说?”
“他啊,他就一撇嘴,回道:‘皇宫的工匠不知道扣了多少您修园子的银子,才把皇宫修得那么小家子气,与我们家的宅子无半点关系。’”
她一听,噗咕一声笑出来,几乎可以想象温廷胤说这句话时的轻佻张狂。
皇帝竟然也没有治罪于他,只是工部的大人们大概要不得安宁了。
这一日,温千姿忽然拉着她要出门,神神秘秘地说有人要见她,她问那人是谁,温千姿只是笑而不答,反正只要不是去刑部,她也无所谓。便跟着温千姿坐上马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路,下车之后,她顿时愣住――
眼前那高高的红墙和金色的琉璃瓦,以及门口那几名身着紫衣的太监,这里是……皇宫?!
温千姿显然常来宫里走动,门口的太监一看到她,立刻笑着迎上来,“温小姐到了,皇后娘娘特意让奴才在这里迎候。”
“皇后?”江夏离吓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要见自己的人,竟然是一国之母。
温千姿对她扮了个鬼脸,“江姊姊不会生我的气吧?皇后听说我认得你,便主动让我带你入宫的,你的文章早就流传到京里了,宫中很多人都在读,皇后娘娘说最喜欢你写的《桃花女侠列传》,只恨那个结局不完满,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到宫中来,和你好好探讨一番。”
江夏离没有受宠若惊,反倒开始冒冷汗。她一直觉得自己编的故事在市井之间流传也就罢了,无论如何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连皇后都欣赏她的文章,那她平白遭受的冤案就有希望昭雪,认识皇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往里走时,迎面恰好有一名太监领着一人往外走,两边人一照面,温千姿先笑道:“哥,你竟比我早来一步。”
看着温廷胤,江夏离总觉得他今日神色有些凝重,不知跟皇帝谈了些什么,关切地看着他,可身在皇宫四处都有耳目,又不好多问,怕给他平白惹出什么事来。
看到她们两人,他也是一怔,接着皱起眉头,“你又乱把人往宫里领。”
江夏离赫然一惊。莫非温廷胤是担心她入宫之后,他窝藏罪犯的事情会暴露?于是她连忙说:“那我就回去吧。”
温千姿不明就里,一把拉住她,气呼呼地反问:“江姊姊怎么不能入宫了?是皇后娘娘要见她的,这皇宫可不是你开的,难道还要你说了算?”
温廷胤看着江夏离,“想见皇后吗?”
她嗫嚅道:“也不是那么想……我不大懂规矩,怕见了之后应对不当,会出岔子……”
温千姿在一旁相挺,“怕什么?皇后娘娘很好说话的,再说有我陪着,不会出错的。”
温廷胤又看了她半晌,忽然拉起她的手腕,“我带你去。”
方皇后十四岁入宫,十七岁因为生下太子而晋升贵妃,二十三岁被册封为皇后,可说是过得顺风顺水,养尊处优,虽然现在将近五十了,皮肤依旧白嫩光滑,若不是眼角有些细纹,江夏离还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方皇后看着他们这一行人,不禁笑道:“廷胤可是很久不到我这边走动了,怎么今天有闲情逸致来看本宫?”
温廷胤躬身行礼,“千姿又来打扰娘娘,我平日调教不当,怕她鲁莽无礼,让娘娘看笑话。”
“好个有心的哥哥,只是千姿到本宫这里来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她口无遮拦,你还怕本宫会降罪于她吗?这位想来就是……江姑娘了?”
她随即将目光投向站在旁边的江夏离,“一直只是与姑娘神交,看你的文章很是老道,没想到你的年纪这么轻,今年……有二十了吗?”
“十八岁。”
“十八岁,该嫁人了,有人家了吗?”
皇后的殷殷关切让江夏离很是尴尬,但又不得不回答,“还没有。”
“听千姿说,你好像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你父亲是谁?”
又是一个不愿意回答却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江冉。”
方皇后颇为讶异,“礼部侍郎江大人?本宫听说你住在彭城,可是江府就在京城啊,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
这段故事,温千姿也不知道,也忍不住关切,“是啊,姊姊家在京城,怎么你会独自一人到彭城开个小酒坊?江侍郎家……对了,那个柳舒桐的未婚妻子,不就是江侍郎的一位表亲吗?”
听到柳舒桐这个名字,方皇后眉骨一沉,“柳家公子吗?哦,本宫想起来了,据说他原本有位自小订亲的未婚妻子,后来又看上赵家姑娘的美貌,便退亲另聘,那位被退了亲的小姐,似乎就是江侍郎的女儿吧。”
话说到这儿,已是无处可躲,江夏离只好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所说的人就是我。”
“什么?!”温千姿几乎跳起来,立刻变得义愤填膺,“柳舒桐那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呢,居然做出这么绝情绝义的事情来!我江姊姊哪里不好,他凭什么有了新人就忘旧人?江姊姊,你远走他乡,难不成就是被他们逼的?”
温廷胤忽然插话,“女人关心的事情,果然就是婚丧嫁娶,人家江柳两家的事情,你这个温家姑娘这么操心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你要怎么说?”他脸色一沉,温千姿立刻噤声。
方皇后笑道:“廷胤,还说你妹妹,你来我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总不会真的是来看她的吧?”
温廷胤一笑,“皇后娘娘到底慧眼如炬,廷胤也就不瞒您了。刚才皇帝给我出了道难题,要我在东岳成立商会,联系其他商户,由我做大东家,可这明明是得罪人又给自己找麻烦的差事,您知道廷胤性子散漫,又最不喜欢管教人,这个差事,娘娘能不能帮我想办法推掉?”
方皇后四两拨千金,“本宫向来不管国事,皇上让你去做的事我又不懂,更插不上话。对了,我记得皇上前些日子一直叨念着什么你要打捞一艘沉船,你若是想讨好他,就用那艘船去交换啊!”
“唉,娘娘不知道,那艘船很难打捞,而且现在又被四方人马盯上,是个烫手山芋,我只想尽快丢掉,皇上若是拿此事做为条件,我还真是左右为难呢。”
多亏有温廷胤帮忙转移话题,江夏离才没有被继续追问柳舒桐退亲之事。
后来方皇后留他们吃午膳,恰逢皇帝也来了,一见到温廷胤竟然在皇后这里,不禁打趣,“廷胤是来找皇后说情的吧?今日谁说情也没用,这个商会首座的位置你是坐定了。”
“陛下总是喜欢强人所难。”温廷胤笑道:“陛下是觉得户部无能吗?由我来打理商会,商人若是串通一气,户部在收税时可是会多了不少麻烦。”
“难道你敢背着朕和那些人勾结?”皇帝一瞪眼,“朕重用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朕。”
“陛下的器重……就怕是人不能承受之重啊!”
他的抱怨并没有引起皇帝的响应,因为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江夏离,“皇后的宫里几时又多了这么一位俏佳人?这位该不是廷胤的什么人吧?”
温千姿介绍,“皇上,这是我的朋友,皇后娘娘特意召她入宫来聊天的。”
“这位是礼部江侍郎的女儿,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呢!”皇后笑赞,“对了,江小姐今年十八岁,还没有许配好人家,皇上要不要来做个大媒?”
皇帝笑问:“皇后就是喜欢给人家做媒,前些日子不是刚将玉锦公主许配给豪战将军的儿子?这一回你心中是不是又有合适的人选了?”
“是啊。前些天工部尚书王大人的夫人入宫来和我聊天,说起她家的儿子,今年二十了,还没有娶妻,想让我帮她找一个门当户对、才情相貌都匹配的佳人,你看,这不就遇到了江家小姐吗?这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啊!”
皇帝显得乐观其成,“哦?原来还有这缘故?这么说来那还真的是……”
“真的是乱点鸳鸯。”温廷胤忽然开口,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他唇角浮起,“娘娘真是心急,虽然江小姐说自己还没有人家,可并不代表江小姐就没有可成亲的对象。”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他自己,皆同时困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