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骄这时又犯了倔,一门心思往死胡同里钻,“书呆,咱们今晚就不必歇息了,你也该整一整身上的懒骨头,与我一同去捉萤火虫,顺便让表哥教你学些轻功身法!表哥的轻功可厉害了,他能像一朵云似的飘到高高的树梢,你若瞧见了,准保吓你一跳!”一谈到武功,回想着早晨表哥显露的身手,她的眼里就又蒙上一层少女梦幻般的异彩。
吓他一跳?他要是也露几手,到时还不知谁吓谁呢!
“站在地上像跳蚤一样蹦来蹦去,只为捉几只屁股发光的小虫子有什么好玩的?”喜来宝瞪着眼,“今天晚上,你哪儿也别去!”
武天骄两眼一瞪,“不行!我偏要去!”
这可好,一对冤家又在那里竖眉毛、瞪眼睛,谁也不让谁。
武侯爷这时不愠不火地说了句:“宝贝,你想在夜里与个男人出去玩,为父也不会强行阻拦,只是你须牢记一点,能与你行周公之礼的只有你相公,你可别糊里糊涂把‘清白’给了轩儿,他是你表哥,为父可不愿看到近亲的表兄妹将来开花结果,结出个智障的怪小孩!”
“爹!您瞎说什么?”
武天骄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恼地甩下筷子,蹬蹬蹬跑出门去。
喜来宝连忙起身告退,追了出去。
武侯爷看着门外两个小辈相继走远,不禁叹了口气:“少年不识愁滋味哪!”
他让丫鬟去把管家唤来。
丁烛急匆匆赶来,看到主子正满怀心事在房中踱来踱去,忙小心翼翼凑上前问:“侯爷可有什么吩咐?”
武侯爷沉吟片刻,道:“你去告诉侍卫、护院们,这段日子需加强防范!再交代丫鬟、仆役,让他们尽量少出门,府里的开支该节省就得节省,无须铺张浪费!让账房结算一下府内库存的银两,清点盘算府中的财物。你把本府的人数统计一下,过两天把所有人的名册交给本侯!”
丁烛吃惊地问:“侯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今日,主子去了一趟宫中,回来后他就隐隐觉察主子的神色不对,蹙眉凝愁,满怀心事,难不成宫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无须多问,照我的吩咐办去吧!”武侯爷疲乏地挥挥手。
丁烛憋着满腹疑惑离开。
与此同时,武天骄也已回到房里,相公却没有与她一同进屋。他站在门口,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而后转身离开,独自进了书房。
她站在窗边,看着书房里的灯灭了,才把窗户关上。闩好了门,吹灭灯盏,她独自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念着他的体温、那宽厚结实的胸膛、温柔的指尖,还有那个狂烈的吻!
黑暗中,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她悄悄伸出舌尖舔一舔有些发干的唇,睁着大大的眼睛,开始数绵羊,一只、两只……
雪白的绵羊一只只飘过,渐渐地,绵羊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云团,云里裹着一张笑脸,一双晶莹迷人的眸子冲她眨呀眨,两片弧线完美的唇瓣散发着蜜一般的酥润香甜轻轻落下……她的唇半开了,缓缓阖拢眼帘,在静谧夜色里织起少女怀春的梦境。
更深人静,潜龟院书房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一道黑影从门内闪身而出,似一缕轻烟升腾至屋顶,沿着排排屋脊飞快地跃往卧龙院。
须臾,黑影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四全斋,绕过屏风,打开屏风后面一扇小门,迅速步入门内,顺着一道阶梯往下走,终于到了地下甬道。
“嘶”的一声,一缕青烟伴着木柴焦油的味道散开,火折子被擦亮了,漆黑狭小的甬道内有了一丝光亮。
这个地下甬道像一张蜘蛛网,由四全斋屏风后的小门进入,便是蜘蛛网的中心,数十个四通八达的岔口皆延伸出一条甬道,可以通往地面的一座院落。
侯府地面有二十四座院落,这地下便有二十四个岔道,脉络清晰,环环相扣。但这里既无藏宝的暗室,亦无凶险的暗器机关,似乎只是单纯用来应急的通道。不过,岔口处一扇扇墙壁上的接口皆留有一条颇大的缝隙,让人瞧着奇怪,却不明白它的用途。
绕过了二十四个岔道,凭着过强的记忆力,黑影按原路折返,行动敏捷迅速,只用了半个时辰,已回到来时的那道阶梯。
一声低低的、包含着失望的叹息一落,火折子的光焰被吹灭。
黑影顺阶梯而上,推开那扇小门,重又回到四全斋。
细心地锁好小门,尚未转出屏风,那道黑影突然震颤一下——房里有人!
透明的云母屏风外赫然闪动着另一道黑影!黑影鬼鬼祟祟地在书房内摸索、找寻着什么。
猝地,光焰一闪,屏风外那人的手中多了一支火折子,借火折子的光焰,仔细照了照房内四壁所挂的仕女图。
那人伸手轻轻敲击四壁,咚、咚咚……咯!有异样的响声,第十幅仕女图的背面不是实心的墙壁!
呼吸变得急促,那人迫不及待地掀起这幅仕女图,后面露出一只嵌入壁中的暗匣!小心翼翼地抽出暗匣,起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只金丝锦盒,盒内装着一卷著有奇门遁甲、帝王术的书简。
那人大致翻阅了一下书简上的内容,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暴闪出欣喜若狂之色,急忙将这只锦盒塞入衣襟内。
锦盒一拿开,暗匣底层又露出另一样东西,那人伸手将它取出,凑到微弱的光焰下照了照——火折子照亮的是一只金灿灿的宝盆,内壁有九龙飞腾的浮雕!
隐身于屏风后的一道黑影见到那只金色宝盆,霍地闪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屏风外那人,劈手去夺那人手中的宝盆。
那人骇然一惊,偏偏双手都握了东西,仓促间蹬起双足,连环踢出,挡下突然袭来的那只手。
欲夺宝盆的那只手一反一绕,从一个意料不到的诡异角度自那人双足间穿入,一把扣住那人的脉门,宝盆已易了主!
那人左手脉门被锁扣住,心中又惊又急,猝然张口,蒙面黑巾内乌光一闪,一枚毒针飞射而出!
口中藏暗器,藏的竟是含有剧毒的尖针,常人想都没有想过,更不必说预先防范了!那人料定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必能奏效!
哪知毒针刚射出,面前的黑影竟突然消失!毒针落空,火折子光焰微闪,那道黑影又凭空冒了出来,仍挡在那人面前,一手仍死死扣住那人左手脉门。
如此鬼魅的身法,那人简直骇呆了,再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一手扣住那人脉门,一手端起宝盆,看到盆壁内明显的九龙飞腾浮雕,眼中便闪过失望之色,不是!这只盆子并非九龙纹隐金盆!
黑衣人把盆子放回暗匣内,而后盯着那人仅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看到含在那双眼睛里的哀求乞怜,也没有忽略掩藏在那双眼睛深处的冰冷色泽!黑衣人颇吃惊地“咦”了一声,伸手欲掀下蒙在那人脸上的黑巾。
看到黑衣人把手伸了过来,即将碰触到蒙面黑巾,那人眼中暴闪着惊慌之色,头使劲往后仰,极力躲避,但无论怎样闪避,黑衣人的手仍触到了蒙面黑巾,只须轻轻一掀,就能看到那人的脸!
蓦然,侯府内锣声大作,曲廊、院落间人影来回走动,护院、侍卫们敲锣大喊:“捉贼!捉贼!”
房内两人皆大吃一惊。
黑衣人松了手,身形一闪,便消失踪影。
仍留在房中的那人摸一摸蒙面的黑巾,暗自松了口气,迅速吹灭火折子,取走暗匣里那只金盆,把暗匣推回壁内,重又放下那幅仕女图。
一切恢复原状后,那人才悄悄打开房门,腾身飞跃而去。
戌时四刻,锣鼓喧哗声渐渐平息,府内恢复平静,明桩暗哨已换了一批人,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侍卫一拨接一拨。
天色浓暗,潜龟院月牙门外人影一闪,上官庭轩换了一身轻柔的杏黄长衫,迈着轻快的脚步,直奔表妹就寝的正房。
他站到了房门外,抬手轻轻敲了一下房门:笃!
房内很安静,没有人回应。
他轻轻唤了声:“表妹!”
这一唤,终于有了回应——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咳了一声。
他一面飞快转身,一面开心地喊:“表妹!”
等在他身后的却不是娇滴滴的美人,而是一只黑乎乎的大麻袋!当他转过身时,麻袋便兜头罩来,将他整个人罩入了麻袋内!
袋口一封,整只麻袋被一个黑衣人抡起扛在肩上,一溜烟儿往外跑,避过明桩暗哨,绕开巡逻的侍卫,片刻已到达吟风院。
困在麻袋里的人不停蠕动,发出唔唔声。
黑衣人以最快的速度拨开门锁,把麻袋往门里头一丢,再重新锁上门,急速离开。
戌时七刻,黑衣人摸回潜龟院,悄悄拨开正房房门,蹑手蹑脚摸进了内宅,摸到床边,看看床上熟睡的人儿,黑衣人自兜内掏出一只瓶子,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味飘出来,把瓶口对准床上那人儿的鼻端晃了晃。
吸入那撩人的香味,床上的人儿脸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睫羽扇动,她睁开眼,感觉浑身飘忽忽的,眼前朦朦胧胧,神志也是恍恍惚惚,像是在梦里头。
对着这双迷蒙的眼睛,黑衣人掀去脸上的黑巾。
她迷惑了一下,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熟悉的容颜,痴痴地笑,伸出双手捧住那张脸,轻唤:“书呆!相公……”
真好,相公在梦里对她笑呢!咦?他怎么笑得有一点儿痞、一点儿坏,还使坏地俯下身咬她的耳朵。
耳际传来熟悉的酥麻感,她格格地笑,“好痒!”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娘子,为夫带你飞上天摘月亮去,好吗?”
她面泛红潮,眸光迷离,吃吃地笑,“好!相公带我飞、飞……”
身子被相公轻柔地抱起,她朦朦胧胧地感觉随他出了房门。而后,她的身子像是飞起来了。
她看到一排排屋脊在脚下快速飞逝,抬头就看到晴朗的夜空,月牙儿从云层里探出了头。
今晚的月亮不圆也不大,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从大人宽宽的背后探出半张脸,好奇地窥视着什么。
今晚的风儿清清细细,吹在脸上好舒服!她半眯了眼,偎在相公怀里,一头柔亮的长发逸放在风中。
侯府已远远抛在了身后,他带她来到郊外那片平野,突然放下她,清啸一声,牵住她的手往月亮的方向奔驰。
她惊呼一声,身子被他带起,在辽阔的平野上如蝶般翩飞,赤裸的足尖轻轻点过风中摇曳的青草,而后飞起,耳边有风声和她的笑声。
夜空下,平野上,只有他和她,飞旋、翩舞,如梦如幻的美妙感觉,她开心地笑,恍惚间,轻飘飘的身子似乎已化作一只轻盈的蝶儿与他追逐、嬉戏,与他翩翩舞向月华尽头。
“相公,你会不会永远牵住我的手,比翼双飞……”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娘子,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星空下,似真似幻的誓言伴着欢笑声,被风儿捎向远方……
与此同时——
武侯府,吟风院。
莫名其妙被困入麻袋里,又被丢得七荤八素的上官庭轩好不容易挣脱麻袋,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阴森恐怖的废园,他看了看四周,握紧眯眯汗湿的手心,一步步迈向院子深处。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他,渐渐地,他走入了那间诡异的正房。
房里有一团蓝绿色的磷火,忽上忽下飘动着。借着微弱的磷芒,他终于看到正墙上那幅画——兰汤浴艳的女子,一道深深的划痕割开她那纤嫩的颈子。
他伸手抚过画中女子的颈部,眼中竟迸射出仇恨怨毒之芒,随着他的手指轻柔抚过画面,画面上一点一点地显现出一个以血书成的“恨”字,充满怨念的狭小空间,隐约回荡着一个冰冷的声音:杀……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