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待小安子归来的李麒正在烦躁不已,忽见迎面奔来的一名小太监,当即站立起身!
“可曾有事。”
小太监喘着粗气,可见是急奔而来:“皇上请宽心,玄珺公子在太后面前没说皇上的不是,太后也没有发现玄珺公子有何不妥,只道是他累了,便让他回府休息,所以皇上不用担心。”
“朕不是问你这些!朕问得是他!”
小太监楞了楞,忙道∶“可是指玄珺公子?想来他是强撑着,一出慈宁宫就昏倒了……皇上!”
小太监看着急奔而去的皇上的背影,有些迷惘:“第一次见皇上为他人之事着急呢……”
看到皇上急奔的太监们立刻尾随其后,生恐皇上有什么闪失,一时间浩浩荡荡跟了一帮。然后,另一群人也向这边奔来,以小安子为首,怀抱昏迷的玄珺,身后跟着一群御医。
“小安子!他怎么了?”
“回皇上,玄珺公子一时气血不顺晕厥过去,臣等已喂他吃下顺气丹,现在不能吹风,请皇上先入内殿再容臣等慢慢禀告。”
气喘吁吁的百胡老太医答道,李麒扫了一眼大汗淋漓的众人,不难采出年事已高的他们是一路狂奔而来。
李麒大声道:“快,回宫!”
于是,两群人又浩浩荡荡折回崇光殿,一时间,令不明就理的宫人们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喧闹的崇光殿,好不容易才静了下来。因为圣上关注的人珺儿终于醒了过来,并在李麒的“恐吓”下喝完一碗粥后,再度熟睡。而一直诚惶诚恐待在一旁的御医,也终于得到了“赦免”,于是,折腾了数个时辰的大殿内,终于静了下来。
翠玉香炉内升起缕缕乳白烟丝,阵阵檀木香飘扬在殿内,龙床上躺着的孩子在清香中慢慢舒解了紧皱的眉头。
李麒坐在床边,静静的凝视着熟睡中的孩子。
好似白玉般精雕细琢的脸庞,因熟睡的缘故泛着浅浅的粉晕,柔顺而细密的头发乖巧的倚在两颊,最有趣的是,粉红色的小嘴即使在睡梦中,仍低声的嘀咕着什么,令人忍俊不禁。
身为先帝幺子的李麒,从未见过身边有比他更小的孩子,偶尔太后选大臣子女入殿,也只是惊鸿一瞬,从未如此近距离得看过任何一人。而李麒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更是早在李麒出生之前,便远嫁他国和亲去了。所以,从未体味过兄弟姐妹之情的李麒,对眼前的玄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怜爱之意。
如果有个弟弟,应该也像他一样吧?
想着,李麒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突然,玄珺的小嘴一嘟,好像生气似的“哼!”了一声,四肢一蜷,缩成一团,愈发显得乖巧可爱。
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的李麒,好笑的伸出食指,轻轻的点了点玄珺的小悄鼻。玄珺皱皱眉,本能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李麒忙缩回了手。然后当玄珺的手放下时,他又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玄珺又摸了摸鼻子,然后李麒再点,玄珺再摸……
李麒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沉浸在这个有点幼稚的游戏当中。
忽然,“啊嚏”玄珺环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李麒不由吐吐舌头,笑了起来。像是有点不耐烦似的,玄珺把脸埋进了被子当中,李麒这才不得不结束了他的游戏,但仍有点意犹未尽的继续的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而他全然未觉四周站着的宫女太监全都傻了呆呆地盯着自己看,因为他们从未见过皇上儿时露出如此温柔带些溺宠的笑意……
“大坏蛋……”
“嗯?”李麒好奇地凑近玄珺:“你刚才说什么?”
“坏……”小嘴又嘟了起来,显然睡梦中的他又在生气。
居然还会说梦话?李麒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从未想过观察一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会带来如此之多的乐趣。
“臭皇帝……”
“什么”
这回听清了。
居然连在梦中都骂朕吗?
李麒气得握紧了拳头,身为天子的他,什么时候被人当面骂过?就算是说梦话也不成!
刚想发飙,玄珺环忽然一翻身,小手碰到了李麒放在床边的手,好像将这只手当成了抱枕似的,玄珺一把将李麒的手包到怀中,头不偏不正的枕到了李麒的手上,李麒皱皱眉,想缩回手,可刚一动,玄珺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抱得更紧了一些。
轻叹一口起,李麒无奈地看着玄珺,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忍吵醒睡熟的这个孩子。
忽然想起刚才被骂,李麒再度不爽的看向玄珺,却也正好看到玄珺,忽然笑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便收回了笑容,但微微上扬的嘴角仍挂着潜潜的笑意。
然后,李麒的火气一下子找不到了……
“罢了,就当你童言无忌,恕你不敬之罪。”李麒轻声对睡梦中的玄珺说道。
然后,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又悄悄挂上李麒的嘴角。
“哎呦……”
李麒轻轻动了动麻痹的快失去知觉的手,可惜小玄珺不肯放过这个“抱枕”。李麒无奈之中,只好想一点一点抽回,睡知玄珺一个翻身,又压了过来。
“哎……”
李麒算是没办法了,七岁登基以来,当了三年的皇帝,又曾几时有过如此为难的时候?以前不管什么事,只要自己高兴,管他什么后果,先做再说,就算颇有微词,那也是大臣们痛心疾首,至少自己没有头痛过。可是现在,居然会因怕吵到一个小小孩童酣睡而矛盾不已?
哎……
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汉哀帝一日早起,发现衣袖被董贤压住,便断袖而起,当时哀帝的感觉,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李麒一楞,怎么想起这个故事?一想起汉哀帝与董贤的关系,几乎是反射性得猛得抽回了手!
“哎呦!”
头下忽然悬空的玄珺,脑袋与软塌当即发生撞击!
“好痛!”
抱头坐起的玄珺“哀怨”地看着李麒,李麒自觉有愧,一狠心,别过头去不理睬。谁知玄珺竟当即大哭起来,哭声震天!李麒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楞在当场,几个机灵的宫女马上过来安抚哄逗。
李麒稀奇地看着宫女们将玄珺稳抱了起来,左右晃动着,手不时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乖,不哭不哭。”
然后,在李麒看来简直就是奇迹!玄珺居然真的不可了,而且好象渐渐静了下来,仿佛又快睡着一般。
从未见过哄小孩子情景的李麒,顿时来了兴趣。
“让朕试试。”
不理会宫女错愕的神情,李麒径自从宫女怀中“抢”过玄珺,本昏昏欲睡的玄珺又被惊醒,有点受惊的看着李麒。李麒学着宫女的动作轻轻晃着,可玄珺毫无睡去的征兆,反而瞪着大眼睛一直看着他。
“喂!你睡觉好不好。”
玄珺依然盯着他猛看。李麒转念想起宫女似乎还念念有词,于是,他也学着宫女的口吻道:“乖,不哭不哭。”
玄珺不但不睡,反而开始笑了起来,本来是强忍笑意的那种笑,到后来干脆笑了出声来。
而四周的宫女太监们也发出低低的笑声。
李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多么可笑……
“你笑什么笑!”
“嘻嘻,皇帝哥哥,你好有趣哦。”
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火辣辣的……
“你给朕睡觉!”
把玄珺按回床上,拿被子将他包了个严实,在被中挣扎的玄珺仍不忘继续笑得很大声。宫女们悄悄掩嘴而笑,太监们更是因强忍笑意而憋得满脸通红。
第一次,他们觉得自己伺候的皇上仍是个孩子。
“全滚出去!”
有点恼羞成怒的大叫起来,下人们很识趣的迅速退了出去,只丢下被中咯咯笑着的孩子,与紧压着被子不让他出来的李麒满脸通红与他僵持中……
***
初月如弓,月光如水,深宫的夜,格外幽寒。一个中年男子独站月下,往向远方那仿似覆掩银霜的崇光殿,目光中闪相互些须令人费解的神情。
“杨总管,久等了。”
中年男子缓缓回过头来,而他,正是内务总管杨修先生。
“玄大人。”
刑部尚书玄涤漫步走上前来,微笑颔首。
“小犬今日是否又调皮闯祸了?”玄涤提及爱子,脸上露出一丝溺宠的微笑。
杨修生沉思了一下:“今日令公子投湖救人之事,不知玄大人可知?”
玄涤微敛笑容,点点头,杨修生继续道:“不过此事若被太后得知,只怕会多生事端,所以老奴已把此事封锁。”
玄涤轻声道:“也好,免得太后借题发挥……只是皇上那方或许不妙……”
杨修生沉思一下,小心翼翼道:“大人何出此言?”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玄涤面向远方,道:“杨总管,你认为太后为什么会钦点一五岁孩童为御前伴读?”
“这……老奴也曾听闻,玄公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有孔子不及之智……”
玄涤摇摇头:“纵使小犬再世圣贤,也只是五岁孩童,皇上已有十岁,你以为年龄相差如此之多的二人,真可以一同读书?御前伴读正是为了令皇上读书时不至枯燥;可一个五岁小童正值好玩之期,对皇上有何帮助?”
“那……?”
“杨总管,如今朝中当权者属谁?”
杨修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愫,“当属太后……她把持朝政,手段冷酷,独当一面,而皇上年幼,朝中大权尽在太后之手……不过玄大人德高望重,一呼百应,朝中也只有大人可以与她一较长短……“
若有所醒,杨修生继续缓缓道:“所以……太后令大人独子玄珺稳常驻宫中,想必是想以此要挟……”
玄涤似笑非笑的微微点头。
杨修生看着玄涤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轻叹一口起:“太后若知你与先帝之事,想必断然不会防你了……”
“杨总管。”玄涤回首,深邃的眸子中闪过炯炯的精光:“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杨修顿觉失言,微微垂首。
沉默了一阵,杨修生又道:“但仍不知适才大人为何会说皇上或许不妙?”
“当然不妙……”玄涤苦笑起来:“皇上就是皇上,皇上可以在这深宫中活下来,但一个十岁的孩子却未必能啊……皇上虽然年幼,但心机不输成人之智,而小犬,也许会把皇上的另一面引出来吧……”
杨修生已经明白了,玄珺的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在某种意义上,的确会将皇上埋藏至深的“纯”引出来……可是,那却是皇者的最大忌讳……
“而且,若有朝一日,我大势已去,只怕小犬也难逃一劫……斩草必除根,所以,他一定会死……”
杨修生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惆怅,自入宫以来,他已经看过多少人心丑恶,看过多少世态炎凉,那“权势”二字下的亡魂岂是数以千计可计算的?而古往今来,牺牲与这二字下的无知孩童又岂是少数?若看不破这些,又怎能在这深宫中存活下来?可是听闻那个小小孩子的未来竟然已被定下来时,依然不由动容。
“皇上……可以救他吧?”杨修生轻声道。
“除非我与太后可僵持到皇上十六岁亲政,还有六年啊……”玄涤苦笑了一下:“而六年,又会发生多少事……”
杨修生不再吭声,而玄涤仿佛自言自语道:“而皇上,若真对小犬心生爱怜,到生离死别之时,又会是怎样的打击啊……”
乌云,悄悄地遮蔽了明月,远方夜巡的禁军手持的灯火,是死寂的夜宫中唯一点光明。
深宫之夜,又一个辗转难眠之夜。而宫外,又何尝不是?但凡与那“宫廷”二字沾上边,仿佛就预示着无数个不眠夜……
尚书府内,玄涤轻轻地抚摸着熟睡的孩子,原本只应三十出头的他,却好似五十开外的老者,那根根白丝,又何尝不是明争暗斗,费劲心机的见证?
“珺儿。”
“嗯……?”
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玄珺寻着那熟悉的触感,抓住玄涤那微热的大手,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看着独子稚嫩的笑容,玄涤的脸上闪过一丝怜爱与一丝黯然。
“原本为父不想令你卷如这场急流之中,可是身不由己啊……珺儿,记住,伴君如伴虎,皇上可以捧你上天,也可推你入地,皇上永远是皇上,水远不可能成为你的至亲……”
均匀的呼吸,昭示着他已经陷入了沉睡当中,而父亲的话,也因此没有进入他的脑海……
玄涤从袖口拿出一块鸾佩,在漆黑的屋内,居然发出素雅的浅白色,显然是块宝物。
“珺儿,这块暖玉鸾佩乃咱们玄家家传之物,入夜泛光,四季亦暖,先在为父将此物赠与你,希望它可在那幽冷深宫中,为你带来一点点暖意……”
玄涤轻轻将此物系与玄珺颈脖,爱怜的将玄珺不老实伸出被外的小手放回被中。
“……念次失次第,肝肠日忧前……”
喃喃着,玄涤在爱子的额上印上轻轻一吻。
一想到你要进入那片浊水之中,为父心如刀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