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冷静点,不要乱动。”
“你……你只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吧,居然叫实习医生来帮我看?你们医院还要不要做生意啊,要是在我腿上留下疤怎么办?我要换医生!”
关医生忍住满脸不悦,从没看过这么难搞的病人。
他利落地帮她剪开裤管,却又引来对方的嚎叫。
“这条牛仔裤五千多块啊!你就这样把它剪开了!”她抱紧双腿,不再让任何人碰她一根寒毛。“我要投诉你,让你做不下去!你们院长呢?叫他来见我!”
正在病床上叫嚣的女孩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一头亮金色卷发,连发根都看不到一丁点黑,形状漂亮的瓜子脸再配上妆点得宜的五官,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只要她不开口的话。
关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居然有这种都受了伤还在意牛仔裤的病人,刚刚哀哀叫痛的又是谁啊!
“怎么了?”赵秉睿“唰”的一声拉开隔帘,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就一把抓住女孩摔车受伤的双腿,左右翻动后对护士吩咐,“先帮病人照腿部X光,再帮她清洗伤口,上完药后带她到诊疗间来。关医生,你可以先回去了。”
汪乐雅真是吓傻了,刚刚来个动作生涩的实习医生,现在又出现个穿着白袍的长发飙车仔……她是招谁惹谁啊。
“你是谁啊?”
“救你的医生。”赵秉睿冷冷一瞪,“还想要命就安静一点,医院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
这间医院的医生都这么凶神恶煞的吗?她是受伤的人,需要被安抚耶!她想开口抗议,但在赵秉睿冷冽的眼神下,她忍不住乖乖闭上嘴巴。
“乐雅。”汪乐琪难掩紧张地拨开隔帘,刚刚听说有个病人摔车被送进急诊室,受了伤还不认份,对着医生大呼小叫的,她一看病例差点没昏倒,我的妈呀!
居然是她妹妹。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急诊室,紧张的不是她的伤势,而是怕她被宠坏的个性造成大家的困扰。
“乐琪!”一见到姐姐,汪乐雅像是抓住汪洋中的浮木一样,紧巴着她的手不放。“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换一个医生啦,人家是病人耶,他居然还凶我!”
她们是姐妹啊,怎么长得不太一样?没有汪乐雅那么亮丽的外表,汪乐琪一张白净讨喜的圆脸上,大家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她活灵活现的大眼睛,接下来——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开始说话后才是天下无敌。
汪乐琪不禁朝赵秉睿投去一抹抱歉的微笑,这才注意到今天对方居然难得的梳了头发,刮了胡子,干干净净的样子很帅啊,怎么平常邋遢得像只熊?
赵秉睿毫不领情地低头做记录,完全没理会她。
汪乐雅不知收敛的抱怨声已经引来不少人的侧目,汪乐琪丢脸丢到快把脑袋埋进地底下了。
“你在说什么?大过年的,医生都在放假,哪能让你一个一个慢慢选?他是今天来急诊室代班的赵医生,你就乖一点,乖乖待在床上让医生帮你看看。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跌的?怎么跌成这样?爸知道吗?通知他们了没?”
“骑车啊。”说得理所当然,“还不都是爸,要我早点回家围炉,不然我也不会骑那么快,还那么衰,撞到一条狗!”
“撞到狗?”原本低头专心做记录的赵秉睿突然抬头,难掩火气地瞪向她。
“你撞到一只狗?干么不早说?”
汪乐琪愣了下,赵医生是出了名的难搞,但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凶人呀。
“凶什么?是那条狗白目突然冲出来,我来不及刹车才撞到它耶。”
“那狗呢?”
“我怎么会知道?死了吧!”
旁边准备轮椅的护士补充。“刚刚开救护车的郭大哥说,他看小狗可怜还剩一口气,就带它上车,现在在旁边。”她指指旁边的隔帘。
本来是应该直接送往兽医院,但大过年的,想也知道是求救无门,郭大哥只好一起送来急诊室。
赵秉睿迅速拉开隔帘,一条只剩半口气的黑色杜宾犬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一条舌头露在外头,嘴角还渗出血迹。
他不由得心疼地摸摸它的头,大狗看他一眼又闭上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赵秉睿细心地帮它检查手脚的伤势,发现它后腿有严重的骨折,便先安排它做腿部X光扫描。
不满自己的重要性居然输给一条狗,汪乐雅又开始抗议。“喂,明明就是我先来的,你怎么可以先让它照X光?”很明显,那个医生关心它的程度大过于她。
“在急诊室里,以伤势严重的为优先,你不知道吗?”他毫无表情的回她一句,再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大狗身上。
“我是人类耶。”
“那又怎样?”他转头冷冷瞪他一眼。“今天如果不是你,它不会在这里,同样是一条生命,你有痛觉,它也有,而且比你痛上好几倍,而它被你撞到骨折却只能自认倒霉,就因为它是动物不会说话,你知道骨折是什么滋味吗?”
被堵得哑口无言,汪乐雅气得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汪乐琪则是头一次看到赵秉睿生气,她一直以为他是个难搞又冷漠的人,今天怎么心情起伏这么大?
“赵医生……”汪乐琪看他小心翼翼的准备将大狗推进放射室,忍不住提醒他,“我们医院没有动物门诊。”
“我知道,所有费用我来负责。”
这么爽快?她怎么不知道他也有这么阿莎力的一面?
天空透着微微光亮,还没露脸的太阳将云层渲染成一大片淡紫色。
真是个宁静的早晨,赵秉睿走出医院,呵着气想把手搓暖,他从上衣口袋找出车钥匙,准备去开车。
“赵医生,等一下。”
他一愣,回头一看,穿着米其林外套的汪乐琪一手抓着一杯咖啡,快点向他走来。
“怎么了吗?”
“呼。”终于追上他,她将暖呼呼的咖啡递给他。“这个请你喝,我刚刚在楼下便利商店买的热咖啡。”
“为什么?”他不太喜欢接收人家的礼物,不过这也是因为很少人送他礼物。
“因为你昨天救了我妹妹啊,我知道她的个性给人带来很多麻烦,感谢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的救了她,她的嘴巴就是这样,可她没有恶意啦,只是从小被宠坏了一时改不过来,其实她人不坏喔,她小时候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脸蛋是大家的小苹果呢……啊,咖啡好烫,快点拿一杯去啦!”
半推半就的帮她拿咖啡……呃,是收下她的咖啡,从掌心传来的温度实在让人难以推拒,他双手抱着咖啡杯,忍不住打开杯盖喝了一口。
汪乐琪歪歪头,盯着他看,仿佛在期待什么。
“有什么事吗?”
她极有耐心地说:“收了人家的礼物,要记得说‘谢谢’。”
赵秉睿嘴角一撇,“这咖啡是你给我的谢礼吧,我为什么还要说谢谢?”
“因为这是礼貌啊,不管是谁送你东西,都要说‘谢谢’。你救了我妹妹,所以我感谢你,可我请你喝咖啡,所以你也要说谢谢,大家谢来谢去的不是和乐融融吗?”
“三八。”
“哪里会啊,赵医生你这样很不好喔,就算有喜欢的女生也被你吓跑啦。”
“不干你的事。”
“说一下嘛,这种个性怎么交得到女朋友?”
看他还是不想开口,汪乐琪又自顾自的说:“我念护专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喔,可是每次约会他都叫我穿制服出来,你也知道走在路上穿护士服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偏偏他很爱这样,真是搞不懂为什么。后来我们分手了,原因是我再也不想约会时穿护士服,他居然说要是我不穿就是不够爱他……你听听,这是什么道理……话说回来,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要是再被她纠缠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脱身,暗叹口气,他决定满足她的好奇心。“现在没有。”
“那罗医生呢?大家都说你们很好。”
赵秉睿定睛看着她,“我们没有在一起。”
被人高马大的他这样一瞪,再加上他那张臭脸——汪乐琪忍不住全身紧绷。
“好嘛好嘛,没有就没有……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是黑咖啡还是拿铁呢?我想你这么酷应该是喜欢喝黑咖啡吧?可如果不是的话就糗大了,所以我还跟店员要了奶精和糖。”她从口袋掏出发奶精和糖,“可是,我怕你一包糖和奶精不够,所以我又多要了一包……”
“黑咖啡就可以了。”天啊,她好吵,谁来让她闭嘴?
赵秉睿默默喝着咖啡,尽量让自己不跟她的视线相交。
“这样啊。”汪乐琪好奇地看着他喝咖啡的样子,刮完胡子,梳好头发的赵医生耶,好鲜喔。如果他能每天都这样,岂不是很赏心悦目吗?
“赵医生你刮胡子耶,真难得,你要是能每天都保持这么干净就好了,难道没有人跟你说医护人员要保持干净吗?啊,我知道你曾经跟外科主任说你每天都会洗澡和洗头,可那不是重点你知道吗?不管怎样,你是因为新年想要有个新气象才刮胡子的吗?”
赵秉睿叹口气,斜睨她一眼。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一个麻烦?他不过是救了她的家人,又喝了一杯她的咖啡,这样而已,可以请她不要来烦他吗?
“你早上都这么爱说话吗?”早晨,应该是一个人最昏昏欲睡的时刻,就算她再怎么精神抖擞好了,没感受到这冰冷的空气与宁静的早晨吗?她是从哪来的力气叽叽呱呱个不停?
汪乐琪明显的吓了一跳,她连忙捂住嘴巴,但还是挡不住自己的滔滔不绝。
“对不起喔,我知道我很爱讲话,我小学老师都以为我是过动儿,可到了高中才发现我不是过动,只是单纯爱讲话而已,所以我都当班上的风纪股长,只要我闭嘴,班上就很安静啦,哈哈……不好笑吗?”
“不好笑。”他大口大口的喝着咖啡,心想喝完咖啡就能摆脱这个麻烦了,他的口气尽量地生硬,这样她总会知难而退了吧?
“喔,咖啡要慢慢喝喔,我特别请店员帮我弄热一点耶,天气冷的时候捧着咖啡杯,暖呼呼的你不觉得很幸福吗?”
“我觉得耳根清净的时候才会找到幸福。”喝完咖啡,捏扁纸杯,丢进路旁的垃圾桶。
她是不是被讨厌啦?汪乐琪搔搔头,看他迈开长腿往前走,她忍不住又跟上前去。“生气了?”
“对。”
“对不起喔,我知道我很爱说话,可我忍不住嘛,我妈说我是职业病,在儿童病房待久了,需要一直讲话一直讲话……
你知道吗?我本来在安宁病房耶,可后来有病人家属投诉我太吵,会打扰病人休息,所以我只好转到儿童病房,你也知道儿童病房平时就很吵,所以我在那里就不会有人嫌我吵啦,而且……”
赵秉睿停下脚步盯着她看,这女的应该不是一般的厚脸皮,一般人谁不是看到他的臭脸就避而远之,他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她还看不出来吗?
察觉他脸色有异,汪乐琪自动捂住嘴巴,不再发出声音。
他点点头,往前走。
汪乐琪皱起眉,刚刚拉拉杂杂说了堆,其实她的重点还没讲到,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再跟上去。
“我,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不可以。”
“我保证是最后一个。”
他没说话,假装是可以好了。
“后来那啥大狗怎么了?还好吧?”虽然知道赵医生不喜欢人家一直讲话,可她还满挂心那只杜宾狗的,而且她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是小动物,也是会感到疼痛的,毕竟那是一条生命,乐雅从小到大没被那样凶过,后来父亲和阿姨到医院后她大哭特哭,说医生欺负她,却被赵医生一记眼神瞪得把话吞了回去,她不是幸灾乐祸,但她真的觉得同父异母的妹妹被宠坏了。
赵秉睿原本僵硬的表情像松开一颗螺丝。“我帮它做了紧急处理,后来联络我大学兽医系的学弟代为照顾。”
“它的伤势怎样?”
只见他停下脚步,认真的向她解释。“只是后腿有些骨折,我帮它上了石膏,喂它吃了一点止痛药,狗的复原力比人好,休息一、两个月就没事了,而且我也透过它脖子上的晶片找到它的主人,并介绍对方去一间我学弟开的兽医院,跟他说以后要是有问题就去找他。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哇,现在是怎样,她头一次看到赵医生说这么多话,而且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这代表什么?她可以多问一个问题吗?
“呃,赵医生,你……好象很关心小动物?就连它骨折你也知道怎么处理?”
在医院几年了,从没看过赵医生对哪个病人显露出什么私人情绪,就连为最可爱的小朋友看诊,也没看过他流露出一丝疼惜……说专业,他是专业,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我大学念过几年兽医。”他已来到自己的车旁,边说边开锁上车。
“啊,念过兽医?”
一说出口,赵秉睿马上就后悔了,他手握着方向盘,没再说话,四周又弥漫一片低气压,似乎不希望她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