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岁月悠然,拥千年道行的他也许没将短短十载放在眼里,于她则不然。
今日忽而听他说出这样的话。
毫无念想,欲望不生。
尽管明白他指的是“食不食她”这事,可听进耳里偏就不太好受。
莫名生出一股失落劲儿,像牵扯轻了、羁绊淡了,悄悄怅惘。
她依稀记得当时的他漫不经心且高傲道——
我若要吃,定是让你将自个儿打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心甘情愿求我吃你,那才高段。
秋笃静,傻到犯病了吗?还真想求他吃她呢!
自嘲自笑,盼能自解心结,她再饮一口玉露,这会儿喝缓了些。
“白凛,那你的“渡劫”究竟在哪里?”
修行层层冲关,该是这最后一道关口最最浑沌艰难。
各人有各人的法缘,“劫”亦是,各有各的,是何劫?何时来?如何来?皆依天道,根本不能掌握。
她望着天狐大人好看到惨绝人寰的侧颜,他默然无语,她便寂静喜欢着。
好半晌,似沉吟凝思过,他终于开口——
“根据狐族的记典中所载,“渡劫”往往与情相关,亲情、友情、男女之情等等,渡劫不过,常是败在情字上头。你生父虽非狐族,不也闯不过情关?”他笑笑瞥了她一眼。
秋笃静心口微热,低应了声。“所以你回狐族去了,去查狐族记典中关于“渡劫”的事?”略顿。“我甚少听你提起狐族,他们待你不好吗?”
白凛长目忽瞠,瞳仁颤动。
他瞪住她严肃的小脸,瞪着、瞪着突然仰首畅笑,一手还不住拍击大腿。
“他们待我不好吗?哈哈哈,彼此彼此啊,哈哈哈,我可也没令他们好过。”
他突如其来大笑,秋笃静瞧着却有些难受,脑海再度浮现一抹独立松林、目送她离去的孤影许是如此,这些年才会让红缳跟在身边吧?
心头泛酸,想到这一点,便觉一股气闷在胸臆间,挺蠢的,但实在没法儿,就是钦,吃味了。
“那既是查过记典,你待如何?”闷声问。
白凛笑声缓止,彷佛当真好笑,笑得眼中都含泪花了。
他探指揭掉眼角润意时,目光晦暗深沉,笑未染瞳,连嗓音都显幽沉——
“也许就该找个对象谈谈情、说说爱,“渡劫”迟迟未现,我只好来一招“飞蛾扑火”,自个儿往情里跳。”
秋笃静整个傻住!
他说真的。她瞧得出。
此刻的他眉目俱沉,内敛坚定,他是真的想那么蛮干。
他唇一扯,又道:“狐族天性多情敢爱,可惜轮到我头上就成疏淡无感,或者他们看不惯我的正因此点只是“渡劫”这一关非得尝尝情爱滋味不可的话,那就来试,你问我待如何,我也挺好奇将何如。”
心中狂闹,头晕目眩,秋笃静咽了咽唾津,喉头仍堵得难受。
她灌了口酒,勉强挤出声音——
“若要总得我是说总得有个对象,你、你可有属意的人?”
男人那优美透冷的唇瓣轻抿,又兀自沉吟了。
她看他,看他专注看着在绿坡与清溪间跳跃、嬉玩的红狐,一时间胸中如中巨锤,喉里不断发苦。
是红缳。他看上那个少女。
想想也对,红缳来到他身边好长一段时候,日久生情很是自然。
想想,真的很对。若要尝情尝爱,找个同样是狐族的伴儿才正确。而且狐族专出俊男美女,他模样生得那般好,当然要很美、很美的狐姑娘才能般配得上。
可是再想想就是很痛很酸很苦啊,乱七八糟的滋味全搅作一块儿,兜头罩面打上来,是要她怎么样?!
喝酒、喝酒!
今儿个实不该喝淡香玉露,该喝上几坛鬼头烧刀子才是!
捧酒狂饮,囫囵吞枣般猛灌,酒汁都溢将出来,眼泪也跟着溢出。
突然掌中一空,有人夺了她的酒。
“不是沽给我喝的吗?尽被你抢光。”白凛冲她挑眉,忽见她面上异红,眸心异样,不禁怔了怔。
“你脸又红了。”他目光专注,不明白又疑惑,所以深究着。
“呵呵”秋笃静抹抹脸。“我是凡胎俗人,饮酒多了总会脸红。”
白凛神情微凝,直觉她话中的“凡胎俗人”透出点儿古怪意味,无端端发恼了、赌气似,但又不十分确定。
“可我似乎常见你脸红。你来到我面前,总是脸红。为什么?”
她定定望他,眸子眨也未眨,两丸墨瞳如润在清水中的黑玉。
他懂什么?哪里能懂?
而她偏偏跟他生气、跟自个儿闹,有什么用?
忽而她笑了,眉心拧起、瘪着嘴笑,肯定笑得难看,但总不能哭吧。
“你在掉泪,为什么?”他的疑问就这么直勾勾丢来,语气极度困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绪起伏。
他将她视作朋友,她却早早陷进自个儿的情障,过尽千帆皆不是,不挑个凡夫俗子走在一块儿,傻了似一直仰望他这道明光。
秋笃静,这一仗未打已败,惨啊!
用掌根处揉过眼睛,把含在眸眶、悬在睫上的泪全抹了去。
颊面晕红,鼻头亦红,一双眼仍然红红的,她低低笑,腼眺苦涩——
“白凛,我们女孩子家见着心仪的人儿,是会脸红的,因为心里喜爱啊,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怎样都是好的,光是瞧着他、听着他说话,都要脸红心跳的至于掉泪”深吸口气,再重重呼出,她振作道——
“不会了,不再哭的。你、你带我出结界吧,我没事了。”
像欲证明当真无事似,她一骨碌跃起,拍拍衣衫。
“呵呵,该回去了,竹姨还等着我一块儿晚膳。哎呀呀真糟糕啊,一坛玉露大半以上都进了我肚腹,白凛,下回来寻你,我给你补上两大坛。”
她扬声笑,挥臂又蹬腿的,显得格外活泼,但眸光始终飘忽。
她不敢再看他。
第6章(1)
见着心仪的人儿,是会脸红的,因为心里喜爱
这样的话,每字每句皆像一把小鼓槌,咚咚、咚咚、咚咚——直槌得他耳膜与胸房雷鸣阵阵,轰然乱响。
所以她是告诉了他,她有心仪的人,那人是他。
所以每每见面,次次脸红。
修行超过千年,天狐大人头一遭尝到冰寒与炽热相交煎之感,像被制住周身穴道,丝毫不得动弹,真身被掷进寒冰湖中受冻,下一瞬又被置在熊熊烈火上煎烤,一冷一热又忽冷忽热,比冲关还要险恶,完全茫然失序。
他竟乖乖听话领她出结界。
估计在那茫然无措的当下,她要他做什么,他九成九都只会照办。
直到她奔出好远,夹带秋霜的晚风吹淡她的背影,然后消失无踪了,立在松林间目送的他才陡然发觉——这一次,她没回首,没朝他笑语挥手。
她没看他。
这样不对。
她不可以在说出那些话之后,头也不回就跑。
“公子”少女轻柔唤声荡近,人已来到他身后。
入耳不入心,白凛不应声、不回头,思绪只绕着一人打转。
某一年春,黄道吉日格外多,峰下城隔三差五就有人家办喜事,她拿了好多喜糖和红糕来,说是相熟的城里人家送的,给她这个“第一女铁捕”沾沾喜气,好让她也快些办喜事。
说这话时,她低眉敛目,嘴角腼眺翘起,也有霞色染过双颊。
他问她为何不嫁。
她说找不到人嫁。
那时他还大大笑话她,笑她奇诡的“半巫半仙体”,还乱七八糟得了个女铁捕的名号,峰下城的男人们算有自知之明,晓得不该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