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着,不知道她这样的体质进入巫咸国,会不会有什么状况。
他睡不着,认为自己应该快快送走她。
他睡不着……
独孤兰君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感觉她的手臂牢牢地揽抱着他。他的脸一偏,不自觉地贴着她的发侧,沉沉地睡去了。
喜鹊一踏到巫咸国的领土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阴沉屋舍,以为会看到一片寸草不生,干枯灾荒的土地。
可眼前这片绿油油的稻田,是怎么回事?道路右侧这片种满了兰花的林荫大道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一条闪着冰蓝色泽的美丽溪流,以及远处那几座闪着金光的尖塔宫殿,又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你怎么没告诉我巫咸国这么美?”喜鹊原地转了一圈,用一种喘不过气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已经忘记它这么美了。”他说,目光停在远方镶着各色琉璃的尖塔宫殿——
那是他童年生长的地方。娘身体状况较好之时,会趁着爹不在时,和他在宫殿里玩捉迷藏。
“师父,你看!这里的溪水好干净,里头的鱼一定很好吃。”她咽了口口水。
“这里的溪没有鱼。”他笑着敲了下她的头,笑她果然只想到吃。
“师父,你看!好多兰花,你的名字就有兰耶。”喜鹊冲到那条兰花大道里,
一眼望去全是各色不同的兰花。
“我娘的名字里也有个兰字,她最喜欢兰花。我儿时除了蝴蝶兰、虎斑兰这些寻常品种之外,还有更多的兰花品种。似乎还曾经培育过一种蓝色的兰花,可惜就只长了一季就再也不生了。”他说。
“蓝色的兰花,真是太厉害了!师父快带我到处走走啊。顺便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这里的包子、馒头和外头的有什么不一样?”她扯着他衣袖,小鸟一样地绕着他打转。
“饿了?”他伸手将她颊上发丝拨回耳后,只觉得她可爱。
喜鹊拍拍肚子,呵呵笑着对它说道:“你看,我师父很了解你吧。”
“你进到这里之后,就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那叫什么?”
他握住她的下颚,定定地看入她的眼。“叫我相公吧。”
“相……”喜鹊瞪大眼,表情像是看到鸡在天上飞。“相公!”
“如果他们以为你是我的妻子,就比较不会为难你。”他轻咳几声,表情不自在地说道。
“我是你的徒弟,他们也不敢随便动我啊。”她奇怪地看着他。
“徒弟随时可以被取代,但巫咸国坚守一夫一妻制,对妻子相当尊重。”他的拇指抚过她的下颚,牢牢地握住。
“呵呵呵,呵呵呵……”她因为觉得痒,拉下他的手格格地笑着。
“当我妻子,你这么开心?”他揽过她的腰,将她拉到身前盯着。
“当然啊,因为当你的妻子一定会吃得比徒弟好啊!”喜鹊开心地举高双臂,快步往前跑,边跑边往前大叫练习道:“相公相公相公!”
独孤兰君这辈子从不曾想过可以拥有一个家、一个妻子、几个孩子,然而现在看着喜鹊的背影,他突然希望他也能拥有这种对别人来说是最平凡的生活。
喜鹊跑出兰花大道后,才发现另一边田梗处其实有着十来个青衣人正戴着斗笠在田中工作着。
“你们好。”喜鹊朝他们挥挥手。
田里的青衣人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应她。
“回来。”独孤兰君低声唤道。
喜鹊咚咚咚地又跑过兰花大道里,冲到他身边。
“你不要跟他们关系太亲近,否则日后难过的人会是你。”独孤兰君压低声音
“什么意思?”
独孤兰君双唇紧抿地看着她,还是不忍心告诉她关于巫咸国内祭人一事,于是便改口问道:“你中午要吃什么?”
喜鹊神情一震,马上咽了口水,立刻开始思考起这个很严重的问题。中午要吃什么啊!
她安静地跟在独孤兰君身边,默默地往前走,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抬头,兴奋地扯住他的手臂说道:“我要吃很多。”
他一挑眉,告诉自己,幸好他没冀望她会按照常理回答问题。
“这里是‘祭族’居住的地方,再往里头走,过了一座城门后,就是巫城,那是‘巫族’居住的地方。”他指着前方说道。
“那我们住哪?”
“我们一进城,就会有人替我们安排住所的。因为我们一进巫山结界时,国内的巫师就应该都知情了。还有,你千万别跟任何人提到你手臂上的血滴印记,还有你是‘血婴’一事,知道吗?”他严肃地看着她。
“知道,你说过一百遍了。”她无奈地继续点头。
他敲了下她的脑袋以后,领着她走出兰花大道,直接和兰花田里的人打了个照面。
“各位辛苦了。”喜鹊忘了他的交代,再度朝着“祭族”的人挥手。
田里的青衣人一看独孤兰君,全都停下动作,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看。
“长得太美很困扰喔,所有人都盯着你看,想抓痒也不好意思吧。”喜鹊扯了下他的衣袖,窃笑地说。
“请问这位公子和兰夫人有什么关系?”一名老者激动地看着他的绝色容貌,挺直了身子。
“她是我娘。”独孤兰君漠然地说道。
“巫冷少主吗?”老者激动地看着他。
独孤兰君没接话,但喜鹊倒是激动得像是找到失散亲人一样地直冲到田边。
“老伯你认得他喔。”喜鹊笑嘻嘻地问。
“我以前当过兰夫人的车夫,现在年纪大退下来种兰花。少爷的样子和夫人非常相似。”老人长叹了口气。“兰夫人真是个好人。”
“好人也没有用,你们一样一辈子被关在此地,任人宰割。”独孤兰君说道。老者瑟缩了下身子,只觉得巫冷少主外貌像兰夫人,可说起来话冷冰的眼神及语气却和巫满祭师如出一辙啊。
“你说这是什么话!”喜鹊用力拍了下独孤兰君的手臂,带着抱歉的笑意看向老人。“抱歉,我师……这个人说话就是难听。”
“没关系的,我们总之是还活着。夫人喜欢兰花,我们替她种这一大片,她看了开心就好,也许病就好了。”老者也冲着她笑。
“是啊是啊,这些兰花这么美。她看了心情好,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喜鹊一听到他娘还健在,立刻开心地点头。
“是啊,所以我们每天都要送新鲜兰花到宫里。请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老者问道。
“她是我妻子,其余的你们不用知道。”独孤兰君冷冷地说道。
“兰夫人若是听到少主带着妻子回来,兴许病就好了大半了。”老者雀跃地说道。
独孤兰君没有回话,迳自拉着喜鹊的手大步地往前走。
喜鹊回头对着老者及其他人挥手,然后又被拖回了独孤兰君身边。
走到没人会听见他们的说话时,喜鹊立刻鼓起腮帮子,一脸不满地看着独孤兰君。
“师……相公……你这样会让人很难堪耶……而且你娘还活着,你不是应该要笑吗?”
“她应该早就要死了。”他说。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娘?”喜鹊倒抽一口气,这下子真恼了,伸手就去打他的手臂。“不孝子!坏人!”
“你懂什么?她若没死,不可能不写信给我。”他攫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
“而她若是没死,一定是我爹用其他人的命换来的。你以为‘血婴’和‘血毒’就是这里最残忍的巫术了吗?”
喜鹊倒抽一口气,看着他气到发白的双唇,她内疚地上前一搂,抱住了他,低声说道:“你别生气,我就是不懂才来当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