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既是要怜惜又要疼惜,可为何昨儿个你把寡人的后宫夫人打成猪头?”他上殿议政后,太医夏无且跟他禀报了几位夫人宫女的伤势,没什么内伤,都是些皮肉伤,但昨儿个只有稍肿,早上他被急唤而去,才发现一个个都肿成猪头,伤势可比阿蕊还严重。
荆轲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在下兼爱天下,视他人为己身,但这自然是有先后顺序,假设诸位夫人惜物,在下断不会出手,这天下乱世,有太多百姓饿死路旁,然夫人们却对吃食相当轻慢浪费……但不管怎样,在下确实是做得过了,请大王降罪。”
实际上,她是天生劣性难改,尽管以墨家之道为分寸之行,一旦被踩到了底线,脑袋里的那根理智线就会跟着断裂,不过这点私事是不需要跟他说明的。
“寡人明白了,就好比寡人痛恨着李斯,所以把他发派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是绝无可能怜惜他半分。”
就当是这样吧,荆轲消极地想着,懒得多加解释。
“所以兼爱,以小取而言,便是把他人当成自己一样去爱。”
“是。”
“那么,你爱寡人吗?”
荆轲沉痛地闭了闭眼。打晕他吧,打不晕他,换她装晕,至少可以停止这种无止尽的询问。
“爱,一如在下爱着一花一草。”最终,她强迫自己彻底贯彻墨家之道。
她爱这世上的花草,但是有毒的花草,她会踩死,以免祸害他人。
是的,没错!嬴政手握百余万大军,乃是乱世之毒,所以除去他,等同除去战事,所以刺杀他是正确的,就算没有燕太子丹的胁迫,她还是该刺杀他。
“寡人也爱你,一如你说的怜惜。”是啊,他担心荆轲吃不好,这算是怜惜,对不?
荆轲瞪着他,很想活活掐死他,心里恨恨的腹诽着,你妈的爱咧,你最好懂啦!但面上却扬起足以融尽冬雪的灿烂笑容,准备让今天的课到此结束,可是——
“荆轲,听寡人之言,千万别在那票侍卫面前如此展颜露笑。”嬴政忧心忡忡地道:“那些侍卫都是寡人千挑万选的,要是杀了得再重新挑一批训练,容易良莠不齐。”
蓦地,荆轲刷成晚娘面孔。
可恶,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笑脸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怎会这样?她的本事和绝活在他面前都成了渣,她还能怎么杀他?!
庆幸的是,晌午之后,有臣子有急事要奏,荆轲终于得了个空可以溜出太平殿,哪怕赢政派了两名内侍跟着,她压根没放在眼里,绕了两圈就把两个内侍给甩到天涯海角去。
回庆平阁之前,她特地绕到后宫瞧瞧情况,和昨儿个相比,今儿个这里静得像座死城,简直就跟守丧没两样。
这倒有点麻烦了,她想找人却找不到人打听。
想了下,她只好踏进昨儿个光临过的殿宇,才走了两步,迎面而来的宫女一瞧见她,双腿一跪,竟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荆轲有点愧色地挠了挠脸,恭敬地问:“请问庆夫人的寝居在哪儿?”
宫女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娘娘,这里没有庆夫人……”说完,两泡泪已经在眼眶边待命。
“没有庆夫人?”荆轲思忖了下,再问:“昨儿个在这殿上安静用膳,从头到尾都在吃的那位夫人在哪儿?”
“娘娘说的是楚夫人,楚、楚夫人的寝居就在……要奴婢带娘娘去吗?”宫女紧张到连话都说不清楚,到最后只能垂着泪问。
荆轲无语问苍天,她实在没打算把人给吓成这样,她口气温和的请宫女帮忙带路,宫女畏畏缩缩的领着她,一来到楚夫人的寝居前,人就一溜烟地跑了。
荆轲不以为意,直接走进小殿,相较之下,这里的宫女似乎算少,她都踏上长廊了,还不见半个宫女。
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来到外室门外,正伸手要推门,门就被打开来了。
“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开门的楚夫人噙着娇憨的笑。
“庆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那时我不是要你到燕国吗?”荆轲板着脸问。
楚夫人呵呵笑道:“慎防隔墙有耳,先进来再说。”
荆轲没辙,跟着她直入内室,这才有宫女上前备茶,随即便退到门外。
第4章(2)
“可以说了吧。”荆轲席地而坐,一贯的慵懒随兴,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潇洒不羁,没有半点女儿作态。
楚夫人见状,不禁轻叹了口气。
她俩皆是在卫国朝歌出生的齐国王族庆氏后裔,可事实上卫国早已受制魏国,在朝歌生存并不易,就在五年前局势渐败的情况下,庆家余人开始东移,朝齐或燕而去,唯有留在朝歌的荆轲还企图游说卫元君抵抗秦国。
可惜,卫元君并不接受荆轲的游说,但后来也证明了荆轲的见解再正确不过,秦国确实是先从卫下手,只为了削减魏国实力,如今卫已成了秦国的附属地,而庆家余人也在那一波战火中四散,生死未卜。
“我不就是没逃过那波战火被逮着,原以为下场难测,岂料秦将领竟把我送到咸阳城,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待了下来。”楚夫人浅啜着茶,偷觑着面无表情的荆轲,喊着她的原名,“卿姊姊,你没气我吧?”
荆轲原名庆卿,拜入墨家后,便改名换姓。
“气你做什么?乱世能求活才重要。”荆轲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昨儿个瞧见你,我一时以为眼花呢,但眼前有重要的事待办,所以就先把你的事搁着,倒是你,在这后宫里头,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楚夫人听着,想起昨晚她很收敛的狠劲,不禁低笑出声。“没的事,我这般不起眼,她们连整治我都没借口,横竖她们也不过是深宫寂寞,找人出口气罢了,谁要赢政从不踏进后宫。”是说,她也没想到近期挂在诸位姊姊嘴边的狐狸精,竟会是与她一起长大的荆轲。
“他不进后宫?”
“嗯,昨儿个是我头一次看见他的脸。”毕竟她到咸阳后也不过见过他两次,而且都是低着头。
“嗄?”
“其它夫人可怨他怨得紧,说将她们安置在后宫,只是囚得她们年华老去。”
楚夫人耸了耸肩,倒不怎么在意。“听说赢政勤于朝政和军事,对后宫女子兴趣缺缺,设了后宫也不曾踏进,可对我来说,这样更好,待在这儿不愁吃穿还有人伺候着,没什么能再挑剔的了。”
荆轲听着,不禁想起赢政彻夜审阅竹简的模样……原来不是偶尔为之,而是一直如此。
“倒是你,怎么跑来这儿了,是接了巨子令吗?”
虽说两人都是庆氏之后,可是荆轲的父母早逝,虽说有庆家人帮衬着,但庆家人也不是富有人家,能帮的也不多,只知道后来她拜进了墨家之门。
“不是。”一讲起这段时间的辛酸史,荆轲真想为自己掏一把泪。“说来话长,横竖眼前也只能找机会下手了。”
楚夫人沉吟道:“卿姊姊认为赢政真是个恶人?”
“他当然是。”
“嗯……乱世之中,善恶相当难辨难定论呢。”楚夫人叹了口气,接着听到宫女的声音,话语马上一顿,她从宫女手中接过糕饼,便又让人退下。“卿姊姊尝一点,厨子的拿手糕点,入口即化,教人一吃就上瘾。”
“不了,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尝这些。”庆氏余人面临很长一段时间的衣食不足,能吃的是绝不会省下的,但……“昨儿个瞧见你,我还以为你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