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她也是多余,瞧她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再憋下去也是折磨她。但孟少陵却忘了若是平常的他,应该会以折磨她为乐才是,毕竟他己经不只一次想掐死她了。
闻言,冉缨嘟起的唇往上一弯,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想也不想地脱口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手上的动作一顿,孟少陵垂眸望着杯里的茶水,再度抬眸,他露出了寻常的笑容。
“面对你,我曾经心情好过吗?”他语气平静,故意将话题带往别处。
难道她看出来了吗?看出他心底另外有事而烦躁?
但他的话倒也没错,他难得这么老实的承认自己碰上特定的某人心情会变差的事实,而且还是在当事人面前。
“唔……现在看来更差了……”冉缨吐吐粉舌,没胆再抨虎须。
“用不着废话。”孟少陵将泡好的茶送到她面前,俊颜上大有“少废话,快给我喝”的气势。
嗯……他笑得很温和,但是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和善。
冉缨缩缩肩头,当然不敢拒绝。
“该怎么说呢……看你泡茶虽然是种享受,但是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轻轻的举起杯子,嚷了一口,再轻轻地放下,她浅叹了口气。
这跟他的茶有什么关系?
况且他自认都是带着笑容奉上热茶的,如果表情看起来不快乐,应该也是面对她一个人而己。
“所以呢?”他问。
“眉宇间甚至蹙得紧紧的。”冉缨指着自己的眉间,继续挑剔着他不够好的地方。
仿佛有什么事困扰着他的模样,在她看来就是如此。
孟少陵白了她一眼,“我是问茶的味道。”
冉缨吟吟一笑,“很糟糕。”
“喔?怎说?”他还是笑着,不输给她的笑。
在旁人看来,他们肯定是谈笑甚欢吧!
“因为你没有想要泡好茶给他人喝的心情。”冉缨的口吻略带训诫的意味。
“什么意思?”他微微蹙起眉心。
冉缨打开壶盖,先是倒掉热茶,接着把剩余的茶叶倒进茶孟里,轻叹道:“可惜了茶叶公子和热水小姐了……让你这样泡,茶壶公子也会哭泣吧……”
又是什么茶叶公子、热水小姐了,她能不能认真些?
“请直接告诉我哪里不好。”孟少陵懒得和她多费唇舌。
“嗯?我不是说了吗?”冉缨一脸迷惑。
“‘因为你没有想要泡好茶给他人喝的心情’这种话,在我听来只是敷衍。”他虽然笑着,但眼里闪烁着顽固不屈的光芒。
“嗯……是这样吗?”冉缨看也没看一眼,在火炉里多添了些柴薪,舀了些清水倒进炉上的陶壶煮水,重新开始泡起茶来。
孟少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她的动作虽然不如那女人来的华丽恭谨,时不时的出些掉了茶叶或把热水溅出杯外的小差错,但不可否认的,这些都很有她的味道。
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会做的事。
“变好喝、变好喝……”她一边泡一边念着,蛟好的侧脸始终保持着纯洁的微笑。
她以为这样念一念,茶就会好喝?
“你为何想替礼部尚书大人亲手做碗?”孟少陵天外飞来一笔问。
冉缨咬着指头,另一手则拿着茶匙挖着茶叶,沉吟道:“嗯……也没为什么……”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和礼部尚书大人很熟吧。
当然不是说她对其他客人就不尽心招待,而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年过花甲的礼部尚书大人总会不辞遥远地从长安京过来。这惯例是从她母亲还在那时候就开始的,可以说礼部尚书大人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会别有一番感情了。
“没有任何好处,你也愿意在这种天气亲手挖土,在那么赶的时间内热窑烧碗?”孟少陵的语气流露出一丝丝的不敢置信。
以他没忘记那日他们上莫师傅那借窖的时候,莫师傅说过在冬季要烧上比平常更久的时间,还不能保证烧出来的成品好坏是否会有龟裂……纵使如此,她还是愿意花心思去讨好一个客人的原因是什么?
啊!这个问题她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冉缨开心的付度。
“因为我希望看到礼部尚书大人吃得开心啊!”她轻拊掌,扬起率直的笑。
“就只因为这样?”孟少陵克制不了拔高嗓音怪叫。
“什么叫‘就只因为这样’?”冉缨慎怒地皖了他一眼。“我们故里是做料理的,你以为要端给客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好吃的料理了。”这还用说吗?
“那是一定要的,不过最重要的可不是这点。”明眸斜睐向他,冉缨神秘地笑了笑,似乎是想要卖关子。
“是什么?”然而,他却不能自己的问出来了。
因为她拊掌时的笑颜太过明亮,太过灿烂耀眼,眼中的光辉却是那么的坚定不移,他有预感她说出的话将能深深地震撼他。
而他想知道那是什么,想要了解那样的震撼,想要被她的一言一语给震慑,却不想去思考为何。
冉缨缓缓将热水注进茶壶里,眼神专注,嘴上不忘回答他“重要的是想着让喝茶的人喝得开心的心情啊!”
她的回答几乎和他想的差不多。
虽然他早猜到了,但是由她说出来,震撼的感觉不减反增。
或许就因为是由她来说才会如此。
“让喝茶的人开心的心情……”
“是啊!”冉缨愉快地点点头,“要抱着端出最好的茶招待对方,希望能震撼人灵魂的味道这样的心情,才能够让喝的人满足。”
抱着端出最好的茶招待对方的心情吗?
少陵,你来了,来喝喝我泡的茶。
时光在他脑海里倒转,鲜明的上演着。
他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印象中的“她”亦然。他翩然落座,她素手纤纤地替他倒茶;他举杯饮尽,她眉目带笑。
好喝吗?
她永远会这么问,而他也总是不负她所望地说出“好喝”这样的话,可是在她脸上,他永远看不见欢喜的笑容,每当他说出好喝,她总是怅然若失的模样;可如果是那个男人说的话,她会展现出在他面前不会出现的表情。
他深深眷恋着那样的神情,但那样的神情却是因另一个男人而起的。
“啊啊,又来了。”冉缨终于忍不住戳了戳他的眉心,“如果你是带着糟糕的心情在泡茶,别人可是喝得出来的喔!”
孟少陵一脸怔忡,像被她打了一巴掌后,脸颊还残留着疼痛的余韵那般的感觉。
她……那女人应该也是用着“想让他品尝好茶”这样的心情在泡茶的吧?
但他却是随意回答,因为在心底深处,他总认为她不会在意他的回答。现在想想,或许是她察觉了他的话并不是出自真心诚意,而非他不是那个她所爱的人。
也许,他也在不知不觉间伤了她的心而不自知。
“带着仿佛思念着某件事情或是某个人的神情,眉头总是深深揪起的话,是没办法泡出好茶的。”冉缨轻声细语的话听起来不像告诫,反而像安慰。
她……看出来了?
我该怎么做?孟少陵没有问出口,但无助的眼神己经替自己抛出问题了。
冉缨瞧见了。
只见她浅浅地抿起唇角,扬起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弧度,缓缓地说:“首先啊,要先从放下做起。”
“放下?”多么简单的两个字,若他做得到,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冉缨温温一笑,扬手一指,“你看。”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大片的默林,也是故里的特色。
这几天来,他己经不晓得听多少客人称赞过他们的默林有多好,在别处可是看不到的。
“很漂亮吧!”
“所以?”她该不会是想说要他效法梅花熬过严冬的考验仍能挺拔开花的精神吧?
“不觉得就这么日也看着,夜也看着,日复一日的欣赏着,等到冬天过后,花凋谢了之后,那些烦心的事也就这么忘记了吗?”
她的话,并不是特别动听,却宛如一阵春风轻抚过他的面容,直直吹进心底。
冬天还没来,他己经嗅得到春的味道。
是那样的温暖,那样令人怀念的感觉,恋恋不己难以割舍。
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冉缨举起青瓷壶,将浓郁的茶汤缓缓倒进杯中,然后轻巧地搁在他面前,做出无言的邀请。
孟少陵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的眼神,捧起了杯子,不置可否地啜了一口。
“唉……”
只消一口,他垂首露出苦笑,低叹。
不能不承认,她的茶虽然沏得乱七八糟,却是他喝过最有味道的茶了。
如同她所说的,在这茶里他喝到了被用心款待的味道,还有加了她傻气智慧的味道。
有点苦,却不会令人皱眉。
“好喝吗?”
她脸上是既兴奋又期待的表情,睁大一双水眸紧紧瞅着他。
那表情就像以前那个女人一样。
“花要谢,还早呢!”差点跟着她露出笑,孟少陵立刻沉下脸,抛下这句起身离开。
“唔……现在己经是年关啦……”
身后传来她软软的低喃,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含着手指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听不出气势的反驳。脑海中鲜明的印象,他抿着唇在踏下凉亭的最后一阶。
是啊,初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