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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眼 第一章 作者:游异
    妖美!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用“妖美”两个字来形容,是不是太过邪气怪异了?

    其实,她只不过看起来比别的小孩娇美一些、纤弱一些、苍白一些、沉静一些罢了。

    但是,聚集在出云谷的天道盟高手,在突然发现悬崖上多出来的这个小女孩后,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词语更合适她。

    天空阴云密布,黑沉沉压在头顶。

    悬崖上云烟滚滚,昏暗中小女孩娇柔苍白,长长的发丝像黝黑轻软的蝶翼,随山风悠悠舞动在身后。一双眼睛盯视众人,隐隐泛出异光。

    那眼神……妖般魑魅,似乎要把人的魂魄吸入。惑人心神的力量,早已超越了七岁孩童原本的纯真与稚嫩。

    一张美丽到极致的脸孔,一双空灵到妖异的眸子。

    看着小女孩幽灵一般站在那里,刚刚还在欣喜感慨的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狰狞凌空的峭石上,集齐了武林中名声最响亮的九大门派首领。三殿、四府、南宫、华商。自七十年前,他们就组成了代表正义的天道盟。那么多绝顶高手,竟然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今日的行动,只能成为武林中永久的秘密,绝不能让天道盟之外的人知晓!当然,也包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

    她是谁?

    是什么时候上的悬崖?

    她……看到了多少?

    窃窃低议响起,迟疑的目光纷纷向悬崖尽处投去。

    悬崖尽头,厉非天灰衣猎猎。他是剑道中的神话,天道盟的盟主。26岁时就击败了武林中所有的用剑名家,28岁时凭一身正义与卓越剑术摘下武林盟主令牌。

    长剑如泓,神情内敛,剑上滴滴红艳血珠落下。

    瞪视万丈深谷良久,厉非天心绪翻腾。几个月来,整个武林中都流传着出云谷殷挽潮的美艳绝伦,引得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为之疯狂争斗,也引得天道盟各派寝食难安。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伤人性命的事,但是,她是魅门族人,是注定会祸害世间的邪道妖女,仅凭这两点就足以让她死有余辜!

    现在他终于不负众望杀了她,让天道盟各派不再惶恐担心,也安抚下因为殷挽潮而失去了门人弟子的各派怨气。

    但是在他拔剑相向的时候,她的脸上为什么没有怨恨,只有忧伤?甚至,在他的长剑刺入她胸口的那一刹,她唇角绽出的分明是一丝笑意,而她看他的眼神……

    在她的眼中,最后的那滴泪,是为何而流?

    收剑转身,厉非天掠过九派掌门,目光直直盯向孤单站在崖边的小女孩。

    那眼泪,究竟是为他,还是为这女孩而落?

    小女孩单薄稚弱,在山风中几乎要飘向天外化去。她慢慢穿过各大门派众人,向厉非天面前靠近。

    “厉叔叔,姐姐呢?你带她出来了这么久,她在哪里?”声音娇娇软软。幽暗的双眼只专注在厉非天脸上,似乎没有看见在场那数个提刀佩剑的武林中人,也没有看见厉非天手中正在滴血的长剑。

    轻轻一句话,忽然令各大门派的掌门不约而同地寂静下来。

    姐姐?妖女殷挽潮,竟然还有个妹子!盟主明明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现在妖女已经死了,这个小妖女怎么办?最彻底的方法,自然是斩草除根了!

    猜疑声嗡嗡四起,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全都从小女孩转移到了厉非天身上。

    他们都是名门大派,谁也不愿被套上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杀害孤儿的罪名,所以,谁也不会先表露意见。但要他们放过这小女孩,那也是万万不能!

    不过,这个难题用不着他们操心。能决定她生死的,应该是眼前执掌武林圣令的厉非天。身为号令天下的盟主,必要时自然应该牺牲小我,成就众人心愿。

    厉非天慢慢走到小女孩身前,一大一小的身影交织对峙。

    “殷流汐,你姐姐已经死了。”厉非天声音低沉,俯首注视殷流汐双眼。

    没有言语,看着断崖下云烟绕动,慢慢地,殷流汐小脸上泪滴滚落。

    殷挽潮,这个世间她惟一的亲人,曾经朝夕陪伴她、抚养她的姐姐死了。

    今天之前,他们也曾经在出云谷中这样地靠近站立过。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脸上没有冷意,挂着的是温文亲和的笑。手中握着的并不是滴血长剑,常常是一束摘来哄她开心的山间花朵。那时候,美丽温柔的姐姐也还没有死,而是倚坐在一旁看着她微笑。

    被泪水浸润的双眼隐去了眸子深处的异光,面对厉非天,面对这些武林群豪,她脆弱悲伤仿佛回到了寻常孩童的模样。毕竟,她只有七岁而已,听到亲人死去,除了哭,还能怎样?

    许久,厉非天慢慢伸手向眼前纤小身躯探去。在旁观看的人立时全部屏气噤声,紧张地盯视厉非天。只要他愿意,世间已没有几个人能在这双手下逃过性命,何况是眼前这个稚弱的小小女孩。袍袖阴影下,殷流汐双肩微微颤抖,无声低泣,浑然不见自己的性命只存在于厉非天一念之间。

    厉非天脸上神情喜怒难测,双手微抬,殷流汐的身躯被他轻轻抱起。

    众人脸上神色顿时僵住,诧异地注视厉非天出人意料的举动。所有人都认为,这双手应该做的,是结束小妖女的性命。

    背对诸人,厉非天将她拥在身前,与她平视,“殷流汐,你姐姐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你如果想要好好活下去的话,那就忘了今天的一切。不管你看到多少,全部忘记!”

    两人的眼眸在太过靠近的距离中放大,低低的话音也如同耳语般幽沉。

    殷流汐垂下双眼。

    目睹惟一的亲人死去,是不是该有刻骨难消的怨怼?面对这许多害死姐姐的凶手,是不是应当用痛彻心肺的悲凄来抗争?只是,她太过弱小无力,所有的哀怨与挣扎,在这些人面前都是多余的。殷流汐苍白的小脸空茫一片,细弱的手指轻轻颤抖。

    姐姐是妖女,所以活该被杀。她是小妖女,所以也该死。

    但是,姐姐和她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什么人也没有杀过啊?

    姐姐说过,只要是魅门的族人,就算没有害人之心,也多多少少带些妖邪之气的,她是,姐姐也是。可是,她从来没有觉得,美丽异常的姐姐是妖、是邪。

    姐姐带着她隐居在烟雾缭绕的出云谷中,盛开的花朵也比不上姐姐的展颜一笑,清溪畔的垂柳枝条也不如姐姐的身影轻柔。所有闯到出云谷中看见姐姐的人,全都会迷了心神,再也不愿归去。

    那些人都被姐姐赶了出去,直到有一天,这个穿着灰袍,背着长剑的人来到。他没有消失,反而和姐姐、和她成了朋友。但是,也是他让姐姐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不能与她相见。

    忘记,要忘记这一切……

    见她低头迟迟不语,厉非天低声催促:“殷流汐,我知道你看得懂,也听得懂。在我面前,你不必再伪装。忘记,还是死,你自己选!”

    殷流汐终于停住低泣,抬起深沉大眼看他,原来的悲伤无助全然淡去,取代的是与年龄不符合的沉静和灵慧。

    “如果我忘记,就可以不死?”

    “如果你确定的话,是!”

    在数个武林掌门的眼前,两个人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垂首低语。谁也不会想到,厉非天会同一个小小稚童这样郑重其事地商议。

    轻吸口气,殷流汐道:“我忘记”。

    “好!”厉非天点点头,“记住你今天答应我的话。如果哪天让我发现你是在骗我,我会立即取你性命!”

    他是身负着诛邪除妖的责任进入出云谷,靠近了殷挽潮。谁料到她竟然并不是他预想中的恶毒妖女,数月相对,他的心更因那妖媚绝伦的女子有了丝丝裂缝。

    为了天道盟的名望、为了他的权势地位,他强压下心头悸动,亲手将她打下了悬崖。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举动。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让她的妹子命丧自己手中。

    她肯忘记,他便要在整个武林的敌视中保她平安、让她重生。

    厉非天转身面对众人缓缓道:“各位掌门,现在殷挽潮已死,她的妹子年龄幼小,绝不可能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们自然不能做出滥杀无辜的恶行。”

    环视一眼,将诸人的戒备反对都瞧在眼中,继续道:“这小女孩虽然是殷挽潮所留,但她年纪尚小,若是能用正气义理教化,料想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危害。所以,厉某决定将她带入天道盟中教养,各位以为如何?”

    各大门派听到厉非天后续几句,面面相视,默然不语。

    看她小小年纪已经美丽沉静得怪异,又是妖女殷挽潮的嫡亲妹子,谁能担保,长大后会不会又是一个小妖女?况且,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旁边看了多久,看到了些什么。殷挽潮的死,今日在场的人谁也脱不了干系,放了她,以后会不会来向众人复仇夺命?

    在场之人都是心有所忌,对这小女孩,既不能明着除去,也不敢轻易放回,但若是过后再暗下杀手,那和黑道又有什么分别?实在是棘手之极。

    厉非天武功高深又是天道盟的首领,如果他说不杀,那便没有人能反对。他愿意负责看管这女孩,也算是一个比较妥当的法子。

    只是就这样留下殷流汐性命,总归心有不甘。

    寂静中,三殿之一的离宵殿主罗昆干咳数声,踏前几步,“盟主,在下以为,这小女孩虽然年幼,总是沾染过邪气。若要带她回天道盟,那盟主必要担保她此生绝对不能作恶,才可让各门各派放心。”

    离宵殿已有数代殿主庸碌无为,致使离宵殿在武林中渐形暗淡,与其他两殿的威望相距越来越远,近年来好不容易在年轻一辈中出了个武功能力都是上上之选的弟子,谁知却在出云谷外与人争斗时送了命。掌门罗昆眼见光耀宗派的期望落空,对殷挽潮是恨毒以极,连带对殷流汐当然也恨不得立时夺其性命,只是碍于厉非天盟主身份,不能太过违拗。

    厉非天闻言,沉声道:“好,既然诸位都不能放心的话,厉某今天便封了她的经脉,令她从此不能习武!”

    注视殷流汐半晌,见她泪痕满脸,眉目间微现倦意,软软的身躯偎靠在自己怀中。

    心下微微不忍,轻叹一声,右手扬起,在她四肢血脉集结处连拍几下,看起来轻描淡写,殷流汐纤细身躯一缩,受掌处阵阵酸痛。

    武林中人都将自身武艺看得比性命还重,身处江湖若不会武功,简直是任人宰割。今日殷流汐被厉非天数掌封住手足经脉,此生此世,她只能做个柔弱女子了,莫说危害他人,恐怕要保住自身性命也成问题。

    厉非天略略抱紧怀中身躯,扬声道:“诸位,如今她已只是个寻常女孩,又成了我天道盟中人。今生今世,希望大家不要再向他人提及今日之事,以免多生事端,令厉某为难!”

    这几句话,是提气以内力送出,话音清晰有力,传到数人耳中凝聚不散,丝毫不被凛冽山风影响,语中暗含告诫之意。

    其实,即使他不说,在场之人也绝不认为聚集天道盟中高手,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一个邪派女子及一个弱小女童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就这样,小小的殷流汐,在武林各派的戒备与谨慎中,成了盟主厉非天的所属。从此以后,她脆弱的性命就只能在天道盟中,在厉非天的身畔才能有所保留。

    她的恨,她的怨,她的留恋,只要是七岁之前的回忆,统统随妖女殷挽潮一起,被埋葬在了出云谷。

    ☆

    天道盟是武林中的圣地,也是盟主号令群雄、裁决纠纷的地点。代表了正义与公平,强盛与威严。历年来的各届盟主全都是武功高强、众望所归,可以说,谁执掌了天道盟,谁便是执掌了正道武林的强大势力。

    厉非天掌管圣令四年以来,带领白道群雄铲除了不知多少邪魔歪道,格杀了无数黑道高手。正道长而魔道消,如今整个武林的势力有一大半都掌握在了天道盟的手中,余下一些黑帮邪教,或未成气候,或地处偏远。作为盟主的厉非天,隐隐然已有武林至尊的地位。

    天道盟建筑宽阔雄伟,数十年增建整修下来,将整个苍彦山的山顶包围。从山下仰首遥望,云烟缭绕中亭台楼阁只是偶然一现。

    山顶院落广布、楼阁重重,是武林中人常来常往,也是厉非天及家眷住宿的处所。

    山下仆从通报,厉非天离开数月终于归来,使得天道盟上下热闹非凡,纷纷涌挤到山阶边欣喜相迎。

    握着厉非天的手掌,殷流汐一步步跨入了天道盟。石阶宽广粗砺,阶旁仆从侍卫林立。殷流汐低着头,小小的身子走得分外辛苦。厉非天耐心地缓下脚步配合她的步伐,在所有人微微惊讶的眼光中携她走入了天道盟正堂。

    厉非天身为盟主,言行举止自然是沉稳多过亲和,平时在别人面前,连对待自己惟一的女儿也没有太多亲近神色,现在居然牵着一个陌生小女孩的手回来。

    “爹爹!”

    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冲出众人包围,向厉非天跑来,在他面前停步扬首欣喜叫道:“爹爹你怎的这么久才回来!云儿在家里天天想你呢,娘也是。”

    跑出来的俏丽女孩约莫八九岁,是厉非天的女儿厉云真,童音清亮爱娇,引得众人一阵窃笑。

    “云儿不要胡言,爹爹是去办正事呢!”前面为首的一个女子姗姗走近,对厉非天轻轻一福,“非天,你回来了。”女子二十六七岁,衣着华丽,神色矜贵,一派名门气度,正是厉非天的妻室岳明婷。她出身于四府之中惟一与官府有所联系的飞将府,十年之前也算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厉非天点点头,淡淡道:“回来了。”分别数月,夫妇两人见面一个是矜持有礼,一个是神色淡然,居然不露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看在众人眼里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咦,爹爹,她是谁啊?”厉云真好奇地打量厉非天身侧的小女孩良久,忍不住询问。她好小、好娇弱啊!真像那尊她前几天摔破的水晶娃娃。但是,为什么爹爹会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连自己都很少能接触到爹爹呢!直觉地,厉云真咬咬下唇,对眼前的小女孩起了一丝反感。

    厉非天将殷流汐拉到身前,对着众人道:“从今后,她也是天道盟中一员,她叫流汐,是孤儿。”

    简短的几句,隐去了殷流汐的姓,也隐去了她的从前。

    听到自己的名字,殷流汐终于抬起眼,看向面前众人。先触及的,是小女孩娇艳而略有防范的脸,然后,是岳明婷克制而打量的双眼,再然后,就是所有堂中仆从及侍卫猜测的眼神。

    这是她进入这苍彦山天道盟的第一次抬眼,也是山上所有人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

    许多年之后,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厉云真与岳明婷,都忘不了当时她抬眼的一瞬间,给了她们多大的震动。

    那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女孩应有的神情,镇静而淡远,迷离而灵媚,仿佛看透了所有的人心。

    岳明婷忍不住微皱柳眉,移开眼光,向厉非天问道:“非天,这小女孩是从哪里来的?”她本来从不过问厉非天武林中的事务,这女孩的眼神却让她从心底泛起隐隐的不安,放弃了一贯的谨慎优雅出言询问。

    “她是故人之后。”厉非天略略沉默后回答,简短的语气显然是不愿再多说。

    故人,什么样的故人?岳明婷很想问,但是看见厉非天的脸色后只能忍住。

    夫妻十数载,厉非天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他不想说的,就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就如同从未允许她走进他的心,她就只能在外徘徊观望。

    这个小女孩是特别的,那么,那个故人,就更加特别了吧!

    心中猜忌,岳明婷看向殷流汐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厌恶。

    ☆

    作为神秘的故人之后,作为流汐,她在天道盟有了一方小小的容身之地。

    封栖园清静而寂寞,与其他院落相距甚远,除去平时的仆从及授课夫子,几乎人迹罕至。

    殷流汐入住后,没有另行添加丫环,她不要求,也没有人想到。或许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刻意将她遗忘在角落。

    厉非天忙于处理武林事务,对她不免疏离。加上岳明婷及厉天真对她的敌意,仆从侍卫对她的莫明畏惧,导致了她的孤立。

    ☆

    五年后。

    太过长久的平静总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天道盟权倾武林却内部纷争不断,黑道邪教隐隐然有兴起之势,盟主厉非天手执令牌竭力应对内忧外患,苍彦山上常常有灯火整宵不灭。

    “破日教?”

    开轩堂内,厉非天皱眉看着堂下数名不约而同专程赶来的弟子。

    三殿四府、南宫华商,九派之中到齐了七派,禀报的事务也非常相近,全是因为武林中新近崛起的帮派,破日教与他们的摩擦与敌对。

    渌波殿,门下弟子因为一座船运码头的归属与破日教发生冲突,结果有六人被打成重伤。

    离宵殿,因为经营的药材来源与破日教当街对峙。

    飞将府,原本想以重金赎出一个不小心伤人性命的堂主,最后却遭破日教阻挠,导致那香主被收押入狱,不日便要当街问斩。

    ……

    天道盟势力强大,武林独尊已久,众人平日行事自然不免骄横。

    但是,一个新兴帮派,势力居然会迅速扩张到大江南北,并且同时和其中的七派正面冲突?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明着向天道盟宣战了。

    “你们谁知道,破日教的教主是什么人?”厉非天双目含威,缓缓开口询问。

    年轻弟子们全都噤声无语。

    厉非天轻叹一口气,“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看来,他这盟主真是做得太久了,久到有人蓄意上门挑战,他都弄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头。

    待各派弟子退尽,厉非天向堂侧的一扇小门轻喝:“给我出来!”

    房门打开,钻出一张明艳的少女脸蛋,撇撇红唇娇嗔道:“不好玩!怎么我每次躲起来都被爹爹发现。”

    看到女孩,厉非天脸色稍缓,“那是你轻功太差,自然容易被人发现。”

    “不对!那是爹爹你武功太高之故,这天下有几个人及得上爹爹嘛!”已初初长成娇俏少女的厉云真自门后蹦跳到厉非天面前讨好撒娇。

    轻哼一声,厉非天道:“好啦,别再讨好爹爹了。说吧,这回你又想要什么了?”

    格格娇笑几声,厉云真抓住厉非天衣袖摇晃,“好爹爹,你最明白云儿啦!这回山上来了这么多门派的弟子,云儿要他们陪我练武对招,好不好?”

    “我说不好,难道你就不去找他们了?”厉非天横她一眼。

    这个女儿自小被天道盟众人捧在掌心,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骄横任性之处简直连他也时时头疼。

    “好啦,爹爹你是答应啦!那云儿告退。”得到厉非天应允,厉云真立时欣喜地奔出堂外。

    她从小就爱舞刀弄剑,但是这苍彦山上的人个个对她不是疼爱就是尊敬,惟恐会不小心伤了她,使得她连个真正切磋武功的对手都没有,所以每次一有山下的门派弟子来,她都会趁机与他们较量过招。

    苍彦山后的树林中有一块空旷平地,很少有人会来打忧,就成了厉云真找人练武的场所。几个器宇轩昂的少年正围在场边,专注地观看场中两条打得难解难分的身影。

    其实,他们看的只是一个人而已,就是眼前身着绿衫黄裙,明媚娇俏的少女厉云真。

    厉云真身形迅捷轻巧,如一只彩蝶般绕着向对面少年忽左忽右地攻击,姿势煞是好看,那少年见招拆招,大多采取守势,偶尔才乘隙进逼几招。看起来两个人武功不分上下,直打得难分难解。

    忽然人影一分,厉云真俏脸紧绷,生气叫道:“不打了!不打了!你故意让我,以为我会稀罕吗?”

    与她对招许久难分高下的少年是渌波殿殿主的儿子江长策,看年纪才十六七岁,闻言俊脸一红,忙辩解道:“厉姑娘,我没有存心让你,真的!”

    “是吗?好,那你和南宫大哥对打一场让我看看,渌波殿的武功是不是真的这么没用!”厉云真一指站在场边的南宫无极。

    江长策顿时愣住,他为讨厉云真欢心,对招时确实只使出了五成功力。但是现在如果和南宫家的传人比试,不使全力的话只会败得难看,这可关系到本派的名声脸面。当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能被各门各派谴上天道盟的,当然是本派的杰出子弟,堪称是武林中新一辈的人才。要打败厉云真,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站在一边神态最是悠闲的南宫无极轻轻一笑,“厉姑娘,我看今天你也打得累了,就不用再练了吧。待明天休息得精神些再打,好不好?”南宫无极在数人中最为年长,相貌斯文俊秀,待人也亲切平和。对着厉云真不紧不慢温和数语,顿时令她脸上怒气消去大半。

    “哼!那好吧,南宫大哥,明天你陪我练好了。”不再理会江长策,厉云真重新挂上娇甜笑容看向南宫无极。

    南宫无极笑笑不语,忽地“咦”了一声,视线微转,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动。

    通向树林深处的小道阴暗曲折,慢慢走来一个纤弱女孩。

    女孩身着素衣,窄窄的肩,细细的手腕,低着头拎了个竹篮,篮中似乎放了些花草植物。她的脚步轻柔但是虚浮无力,显然不会武功。

    这时厉云真与其他几个少年也转头看到了那女孩。

    轻哼一声,厉云真脸上甜笑转为厌恶,冷眼看着女孩垂首走过。

    一旁刚刚受到冷落的江长策察看她脸色,低声讨好道:“厉姑娘,这小丫头胆敢偷看我们练功,我去教训教训她,好不好?”

    佳人当前,他可管不了什么不可欺负弱小的盟规,只要能得厉云真转颜一笑,就是让他杀人放火也心甘情愿。

    闻言,厉云真果然侧过小脸,唇角含笑斜视他,“好啊!不过,她也算是我们天道盟的,你可不要打得太厉害哦。”

    那从树林深处走来的小女孩,正是五年前进入天道盟的殷流汐。

    不知为什么,厉云真从看到她那天起,就从心底讨厌她。讨厌她的长相、讨厌她分散了爹爹对她的注意。只不过平时畏惧厉非天责骂,不敢对她做出太过分的举动。现在有人肯代她出头,自然是乐得开心。

    得到佳人鼓励,江长策心底一阵兴奋。

    当下跨前几步,伸手向殷流汐身前一拦,大声道:“站住,小丫头!你躲在旁边偷看我们练武,好大的胆子!”

    殷流汐停下脚步,看着地上青草,轻声道:“我没有偷看。”

    身形纤弱,语声细柔,安静宁和得没有半分抗拒和不满,倒令江长策略呆了下,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对她威吓出手。

    看了看一旁厉云真期待的小脸,他终于咬咬牙,豁地伸手向殷流汐一推,口中道:“好狡猾的丫头,你不是偷看,那干吗躲在林子里不出声!”

    他身形足足高出了殷流汐一尺,又是练武之人,一推之下,殷流汐瘦弱的身子立时向旁边飞去,“砰”的一声撞到了树上才停下来,软软倚着树干坐倒在地上半晌不动,手中竹篮飞出,花草散落一地。

    南宫无极站在旁边微微皱眉,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厉云真看着殷流汐伏在地上,上前几步俯身笑盈盈道:“喂,小妖怪,你别再装啦!这么一下就能摔死你吗?今天我爹爹可不在这儿,你装可怜也没用!”

    说完,一手伸出抓向殷流汐披在身前的长发,又接道:“唔,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受了伤啊?”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啊……”长发被扯紧,殷流汐吃痛不住,终于略抬起头。

    厉云真瞪着她一会儿,心中恼怒越积越多,恨恨道:“果然是来路不明的小妖精!”长发被揪的女孩小脸微微从发丝中露出,眼睑低垂,五官精致娇美更胜她三分,叫素来自负明艳的厉云真不由得妒意横生。

    “好了,厉姑娘,我们是武林正派,欺负一个小女孩做什么!”南宫无极见小女孩委顿在地不言不动、甚是可怜,忍不住出言阻止。

    厉云真听到南宫无极为殷流汐说话,愤恨更炽,忽然右掌一扬,便往她脸上挥去。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情意萌动、敏感多疑的年纪,以厉云真的骄横,怎么容忍得了身边的少年在她面前维护其他女孩。

    “厉姑娘!”十步之外的南宫无极想要阻止已是不及,眼看厉云真手掌就要落在那小女孩脸上。

    突然一声尖叫,厉云真身躯一软,“砰”倒在了地上。

    南宫无极和其余少年都站在两人身后,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见厉云真忽然摔倒,忙围上去急急察看。

    厉云真全身麻软不能动弹,口中怒斥:“小妖精!你竟敢暗算我,不要命了吗?”

    刚才她扬掌时只觉得腰际一阵酸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封住穴道摔在了地上。这里并没有旁人,南宫无极等绝不可能会出手暗算她,那么剩下来的当然就是靠她最近的殷流汐了。只是急怒之间,忘了殷流汐不会丝毫武功。

    几个少年忙围到厉云真身边,运功为她解穴,谁知试了半晌竟然毫无反应,厉云真依然瘫卧不起,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怪异手法封住了穴道。

    江长策转身向一旁的殷流汐抓去,口中狠狠道:“臭丫头,你使了什么恶毒招数!”五指扭曲形如鹰爪,隐含劲风,若是真被抓上身,恐怕殷流汐非得折筋错骨不可。

    最为镇定的南宫无极并没有像其他少年一样围到厉云真身边,而是满脸警戒地游目四顾。他方才在殷流汐出现之前曾隐隐觉得林中有些异样的,似乎是被一道隐藏的视线打量,阴冷如芒刺在背。现在再回想,绝对不会是这小女孩。

    这时见江长策出手狠厉,忙身形一晃挡在了殷流汐身前,右手快捷如电扣上江长策手腕,摇首道:“江兄弟不要鲁莽,这小女孩不会武功,暗算厉姑娘的另有其人。”

    数人之中属他武功最高,心思缜密。听他这样一说,众人也觉得不错,看那小女孩瘦弱无力,绝不可能身怀武功,马上转身向四周树林看去。

    风动树梢,林外寂静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众人都忍不住背上一阵发凉。

    能够在这几个少年高手眼皮底下躲在树林中,再下手暗算厉云真而不被他们察觉分毫,其武功自然不知要高出他们多少。如果刚才那人是存心要取他们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对视中一阵静寂,殷流汐缓缓起身拾起竹篮走出林外,留下躺在地上怒叫不休的厉云真和惊悸满脸的众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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