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曲回廊之后,纱帐隐隐之间,云天梦据案而坐。他白衣白袍,黑发披散,斜倚在铺着白熊皮的靠椅上。一边半眯着眼睛欣赏歌舞,一边浅啜着身旁佳人献上的美酒。
那是一个柔美似水的女人,任何人见了都会升起怜爱之心,尤其是那盈然的眼波,似有千种风情,万般温柔。此时她正看向云天梦,抿着樱唇轻轻地笑,又平添了几分妩媚。这个如水的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水仙。
重新斟满一杯酒,水仙将酒杯递到云天梦唇边。简单的几个动作,由她做来却分外魅惑人心。眼神所透出的绵绵情意,似千万缕丝线,欲将眼前的男人紧紧缠绕。
云天梦形态懒散,眼睛半闭,几绺头发垂落在颊前,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帅气和洒脱。但这回他却没饮那杯酒,反而轻轻地勾起水仙的下颏,吃吃—笑:“想不到两年不见,你却越发俊俏了!也更让男人心动了!”
顿时晕生双颊,水仙的眼睛愈加水汪汪的了,她垂下头,声音似有些发颤:“少爷,您……”
豁然而笑,云天梦一使力,便将她带入怀中。水仙轻喘了一声,便顺从地伏在云天梦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不由得有些迷醉。她微仰起头,气息急促地说:“少爷,仙儿每晚都梦见在江南初见少爷的情景。那时您临水而立,神采超然,像是天外神龙降落人间,仙儿……仙儿永远也忘不了!”
笑了笑,云天梦有些轻佻地捏捏她羞红的面颊:“好个柔情似水的妙人儿.文天确是有眼力,‘水仙’二字,你是名副其实!”
将头埋进云天梦怀中,水仙低声说:“若非文少爷成全,仙儿恐怕终生也无缘见到少爷,更别说长伴身侧了!”
云天梦揽着水仙的纤腰,在她雪白的颈项间烙下一吻,不置可否地说:“唔,你能来到我这儿确是不易。这其间,必要经过三次严格筛选。”
妩媚一笑,水仙剥了一片蜜桔送入云天梦的口中。这才带着好奇地问:“少爷,那位怜儿姑娘又是哪个院里的?”
云天梦在中原的许多别院中,都有像水仙这样的女人,所以水仙才会以为怜儿是云天梦从其他别院带来的。
云天梦听到这话,不由得脸色一变,皱皱眉,他冷声道:“我最讨厌多事的女人,希望你不是!”
水仙闻声一颤,赶忙低下头,畏怯地说:“少爷,仙儿知错了!”
倏然一笑,云天梦的俊脸似冰雪逢阳,又恢复了刚才的温暖:“只要你记得就行了!”
对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人,水仙纵然有着莫名的惧意,却也有着满腔的爱意。这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漾起了那醉死人的温柔:“少爷,仙儿为您歌舞—曲,如何?”
星眸微闭,云天梦懒懒地应了一声。
水仙盈然一笑,随着音乐,旋身扬袖,翩翩起舞。只见她衣带飘飞,无限风流,眼波流转之际,歌声也是异常的委婉动人。
“红口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邹。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捻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这首李煜的《浣溪沙》原是描绘宫廷之中日以继夜酣歌狂舞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唱在这隆天苑中倒也不为过。
“好,好!”云天梦以掌击案,拿起一盏酒,一饮而尽。向着水仙笑道:“佳人舞点金钗溜,别殿遥闻箫鼓奏,这南朝君王之乐,云某人亦是毫不稍让!”
重新扑入云天梦怀中,水仙娇面如花,语声若梦:“少爷错了。李煜那亡国之君又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少爷雄才大略,傲视天下,自当享君主之乐。能伺候少爷,仙儿此生无撼了!”
不由得纵声大笑,云大梦坐拥美人,一甩衣袖:“说得好,即使不能执掌江山,我亦可赏玩人间,笑点千秋!”
“好气魄!”随着一声赞叹,云鹏偕问龙文天和怜儿从回廊之后转了出来。
龙文天急走几步,恭身说:“云少谷主要见少爷,怜儿姑娘也……”
一摆手,云天梦道:“我知道了!”转向云鹏,微微一笑,“云兄,请坐吧!”
云鹏也不客气,撩开纱帐,走进亭台,坐在一个织锦软垫上。
见他坐下,云天梦目注还在一旁呆立的怜儿,忍不住伸出右手,温柔地说:“来呀,怜儿,到云哥哥这儿来!”
咬了一下唇,怜儿磨磨蹭蹭地挨到云天梦身边,眼睛却一直狐疑地盯着犹赖在云天梦怀中的水仙。
笑了笑,云天梦一把拉过怜儿,将她带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宠溺万分地说:“怎么了?小东西,谁惹你生气了,告诉云哥哥!”
水仙眼神一转,看着一直盯住自己的怜儿,突有所悟,然后娇媚一笑,将头埋入云天梦的颈项,柔柔地说:“少爷,仙儿知道!”
面色一整,云天梦疑惑地问:“你?知道什么?”
水仙笑意更浓,她抬起头,嘴唇几乎贴上了云天梦的耳朵,身子也紧紧偎向他:“少爷,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怜儿气得一噘嘴,忍不住伸出小手,冲着水仙使劲—推,一下子便将她推离了云天梦的身,差点儿扑倒在地。
水仙“呀”的一声,赶忙伸手稳住身子.拍了拍胸口,她回过头,愤愤地质问怜儿:“你做什么?少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怜儿气得双颊鼓鼓地:“我偏不许你碰云哥哥,怎么样?!”
本自疑惑的云天梦,听到这里蓦地神志一醒,有些好笑地看着怜儿,摇摇头,连忙将余怒未消的怜儿搂进怀里,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想不到我的小怜儿竟也学会吃醋了呢!”
很生气地扭过头,怜儿说:“不理你!”
云天梦好脾气地笑了笑,轻声哄她:“乖,怜儿,别生气好不好?云哥哥给你剥荔枝吃!”说完,立即剥开一个荔枝,送到怜儿的唇边。
怜儿虽然很想很想继续生气,但一看眼前那白嫩飘香的果肉,便身不由己地张开嘴,任由它下了肚。
云鹏和龙文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水仙却似明白了什么,黯然地退后几步,不再多话。
被云天梦喂了几颗荔枝,怜儿早将刚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云哥哥,这里好美呀!到处都是好看的花,好看的树,好看的石头呢!而且那么大,怜儿头都快晕了呢!”
不由得一皱眉,云天梦语带不悦:“怜儿,云哥哥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你怎么又乱跑?园子这么大,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唔”了一声,怜儿辩解说:“我才丢不了呢!有文大哥陪着我呢!”
龙文天苦笑道:“真是个磨人精,现在又来拖我下水!”
云天梦看了看他,轻哼了一声,并没说什么。毕竟,龙文天是他最宠信的人。
好奇地四处看了看,怜儿拉扯着云天梦的衣袖:“云哥哥,刚才这边有人唱歌跳舞是吗?我也要看!”
“好!好!”云天梦笑拥着怜儿,语气更是充满着纵容,“你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不好?”转头向旁边侍立的仙儿,“快去准备!”
水仙一愣,随即顺从地点点头,在转身的时候,她迅速地瞥了一眼怜儿,眼神很复杂,有疑惑,有羡慕,有嫉妒,尚有一丝幽怨。不多时,乐声响起,水仙轻启歌喉,这次唱的却是冯延己的《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苔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歌声婉转却是无限的凄凉.尤其那句“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似有所指,更显哀怨。
本来正兴高采烈地等着听曲的怜儿,这时的小嘴儿却不满地噘起来:“一点也不好玩儿,怎么让人听着很伤心呀?”仰头对云天梦说:“云哥哥,怜儿不想听歌了,再听,怜儿就要哭了呢!我才不要哭!”
将怜儿拥紧一些,云天梦亲亲她的脸颊:“好!不听便不听!”转头看水仙,他的眼神一冷,“下去!”
水仙惶恐地低下头,心里异常的酸涩,轻轻应了一声:“是!”
突然,云天梦又唤住她:“慢!”水仙停下身,还没回头,云天梦的声音又在这时响起,有种说不出的冷涩,“记住,云行天涯,偶尔驻足,但绝不会因你而归!”
身形一颤,水仙没再回头,只幽幽地说:“少爷,仙儿明白,仙儿……仙儿只求驻足之时!”话一落,她匆匆走下舞榭而去。
见此情景,龙文天声色不露,云鹏却微微摇头,似有惋惜。怜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云天梦:“云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云彩吗?”嘻嘻一笑,“怜儿最喜欢白云了,有的时候,怜儿都会跟着云彩走呢!你说好不好玩儿?”
心中一动.云天梦霎时间似有所觉,开怀一笑:“是呀,怜儿跟着云走,所以云儿也丢不下怜儿。云儿纵有千变万化,仍归是天之所梦。而梦中最难舍的便是那一朵叫人倍加怜惜的莲(怜)花了!”
眉毛皱紧,怜儿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云哥哥:“总是说一堆怪话,真是的,让人都听不懂!”
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云天梦笑道:“你呀!总这样。”突然想起什么,云天梦又转向云鹏,“云兄,你今天去相府,结果怎样?”
云鹏眨眨眼,笑了起来:“你终于想到问我了,我还以为你只要见到怜儿,就会将别人都忘了!”经过几天的相处,两人已经非常熟悉,甚至已像老朋友—样互开玩笑了。
云天梦哑然失笑,毫不介意地继续问:“王丞相怎么说?”
云鹏看看龙文天,才说:“王丞相听了我的介绍,立即答应了。不过,你以布衣之身要见三皇子赵承寰,却不太方便。他向我透露,三皇子每月初五都要去法华寺听经,倒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云天梦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钱运那里怎么样了?”
龙文天笑了:“少爷,您放心,钱运接到我们的威胁信,吓得面如土色。我们手里有他那么多的罪证,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天梦饮下一杯酒:“那就好,王丞相替我们引见了赵承寰,我们替他摆平这件案子,正好两不相欠。”
云鹏忙说:“云兄,王丞相早闻隆天苑主之名,对你很是钦佩,并非只是为了……”
龙文天打断他的话,笑着说:“你别解释了,少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猛地醒悟,云鹏无奈地说:“我倒忘了,他这个人呀,一向目中无人,得理不让!”
似笑非笑地,云天梦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云鹏也笑了:“不说你说谁?我的‘云大少爷’!”
蓦然大笑起来,云天梦竟然也眨了眨眼:“我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今天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龙文天,云鹏齐声称妙,怜儿也忙说了个“好”,却被云天梦刮了一下鼻头,只得无辜地瞪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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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法华寺。
法华寺是汴京第一寺院,这里平时香火鼎盛,拜佛的善男信女可说是络绎不绝。因为今日是三皇子赵承寰来寺听经之日,所以平常百姓都被阻隔在寺门之外。
庄严的诵经声在寺院内回荡着,三十名僧人整齐地分坐在佛殿两侧。赵承寰也随众僧,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他面白如玉眉宇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华之气。这时的他双目紧闭,一脸虔诚地聆听着佛祖的教诲。他旁边坐着的是寺院的住持虚宏大师。
可是,就在这神圣肃穆的殿堂上,在这让人心神涤净的诵经声中,却出现了一副很不调和的画面。右侧僧侣中一个年青和尚突然睁开了本应紧闭的双眼。只见他漆黑的眉毛高高挑着,一双灵气四溢的眼睛更是骨碌碌乱转,四处张望,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天!那是龙七。
用如坐针毡形容此时的龙七可说是毫不为过!虽然他的屁股仍然落在坐垫上,可手脚全不由自主地微微蠕动了。也的确是难为他了,从早晨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这对于好动的龙七来讲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这时他见别的僧人都在认真诵经,便想趁机松松筋骨,但仍是很小心地怕被别人发现。毕竟,揪出他这个假和尚事小,误了少爷的计划就是大事了。
让龙七叫苦不迭的是,诵经终于告一段落,却又轮到住持虚宏大师讲经了。我的妈呀!那老和尚在唠叨什么呀?说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半点疲劳的样子,那样的滔滔不绝,他都替他口干舌燥了。
龙七越来越难以忍耐,他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招了跳蚤呢。
反观赵承寰,却是一副如聆圣喻的恭谨模样,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偶尔还会提出疑问,虚宏大师都一一作答。
赵承寰的表情由迷惑到了悟,眼神也自然愈来愈清豁出去了,反正这帮家伙不就是喜欢听根本没人懂的话吗?我就给他们说,想到这里,龙七变得一派轻松了,他首先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才缓缓地说:“这个菩提与佛吗?就是一片绿呀……的,那个天空晴朗,竹子开花,饱食终日,蚂蚁搬家……这个巨浪滔天,狗急跳墙……咳!咳!冷面九弟,淘气怜儿,都一样的,嘿!嘿!都一样的!”
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语无伦次”的龙七,他讲的为什么都听不懂呢?难道是自己的悟性不够?虚宏大师在意外之余,也在皱着长眉苦苦思索:这蚂蚁搬家竟然和巨浪滔天也有关系?看来真是佛法无边呀!
这群老实和尚根本就没想到龙七在那胡说八道呢。
赵承寰起初是发怔,然后就隐忍不住,失声大笑:
“哈!哈!什么狗急跳墙,是在说你自己吧?亏你想得出,七见呀七见,你可真是个妙人!”
龙七见自己的—番胡说竟让众僧人陷入苦思,也不禁觉得好笑。再听赵承寰的话,他却灵机一动,不如将计就计。于是,他立刻垂眉敛目:“三殿下,小僧说法只是流于戏说,您若想听真正的佛教大法,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保管你不虚此行!”
赵承寰停住笑,注视着龙七好一会儿,后者也坦然相对。于是,赵承寰再次笑了:“好,我这就跟你走一趟!”
龙七喜出望外,忙站起身来,前头带路,虚宏大师心知龙七是元元大师所推荐,而元元大师又与三殿下赵承寰关系匪浅,恐怕是有要事相商,便合十送客,并不阻拦。
龙七带着赵承寰穿越大雄宝殿,向法华寺后山而去。后山是寺内大师清修之地?平时很少人来。这里到处种植着苍松翠柏,许多高塔矗立其中,远远望去,有种庄严神圣之感。
赵承寰越走越惊,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七见,你带我去哪里?”也难怪他犹豫不决,毕竟他这时孤身一人,没带一个侍卫,若有意外,岂非连个报信之人都没有。
龙七嫌他多事,上前—把拉住他:“反正你也来到了这里,难道还想后悔吗?快走吧!”他那样子简直像是挟持人质。
赵承寰看看龙七抓住自己的手,更加疑惑了:“七见,如果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和尚,那法华寺内还真是‘藏龙卧虎’呢!”
龙七白了赵承寰一眼,他可不管什么皇子不皇子的:“你这人还真是罗嗦,怪不得喜欢听那个老和尚讲经,不过,你已经来到这里,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赵承寰眉毛高挑,“哦”了一声:“看来,我是上了贼船了!”
龙七“嘿嘿”笑了:“我可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完成任务就成。”
“任务?”赵承寰再次上下打量他,“莫非你早有预谋?”
“三殿下,七弟在跟你开玩笑,还望殿下海涵!”一道清朗的话声传来,—名秀美无俦的青衣少年从树后走出。
赵承寰顿感眼前一亮,心中暗暗赞叹。只觉他与龙七相比,一个俊朗洒脱,一个清秀出尘,却是各有魅力:“阁下是……”
“草民龙文天,见过三殿下。”龙文天略施一礼。
赵承寰示意他免礼,才问:“二位引我来此,意欲何为?”
龙文天面色一正:“三殿下,草民实在是奉命行事,敝主人有一件礼物想赠与殿下。当然,收与不收,还在殿下自身。”
“你家主人是……”赵承寰不问礼而问人,足见其行事气度。
“我家主人的姓名于殿下并无实际意义,倒不如殿下亲自去看一看!”龙文天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还是想让赵承寰随他走。
也许是龙文天的态度诚恳,也许是龙文天的外表很容易得人信任,反正赵承寰不再犹豫,他略一抬手:“我便舍命陪君子了!”
龙文天微微一笑,原本清俊的眉目添了几分生动和亮丽:“三殿下言重了,请!”
三人一直向山顶而去,四周的草木茂盛,但不知为什么总给人萧瑟之感。再加上猎猎的风声,偶尔的山鸟泣鸣,赵承寰的心却是越来越不安了,怎么了?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风越来越大了,把三个人的衣服吹得上下翻飞,赵承寰俯视着脚下的群山,只觉惊心动魄,寒意顿生。正欲发问,偶一抬头,却见了一幅令他毕生难忘的画画。
山顶并排生着两棵粗可抱怀的老松,它们虬枝斜伸,高耸入云,错节纠缠的须根盘卧在地,本已占意盎然,蔚为壮观。而就在这古松吟风之下,一座巨大的画屏赫然展现。
赵承寰目注画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竟是一幅千里江山图。图上山势巍峨雄奇,江水恣意纵横,其间有都市的繁华锦绣。面对如此壮丽的山河,赵承寰只觉心若狂流澎湃,不能自己。就在他神魂动荡之时,一个人从画屏后走了出来。
赵承寰的心又是一阵波动,那人……那人……他的白衣上飞舞的是云霞的绚烂,他的眉宇间凝聚的是江山的秀美,他的唇角牵扯的是大河的奔腾,他的眼睛……似是映衬着红尘的兴衰,历史的更迭,他……他是谁?
云天梦并没有去看赵承寰,他目注着画屏好—会儿,才缓缓地开口了,但目光仍然留恋在画上:“三殿下,这屏风好吗?”
赵承寰稳定了下心绪,才点点头:“好!”
“好在哪儿?”
赵承寰想了想:“让人神为之眩,魂为之夺!”
云天梦笑了,这才转头对着赵承寰:“你不觉得这画面缺了些什么?”
赵承寰不明所以,而云天梦已经挥动着了手中毛笔,迅速地在画屏上勾画起来.赵承寰目光—凝,眨眼间,一只硕大无比的雄鹰已经跃然屏上。
“再美的江山,若无生气,也难动人。你看,多了这只雄鹰让这画屏突然有了主宰,自然足青山愈加巍峨,江水愈加秀丽了。”云天梦自然是话中有话。
凝视着画中雄鹰,赵承寰心有所思,迟疑着,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只可惜此时江山太过广阔,雄鹰翅弱,却无一统之力。”
云天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于中大笔一扬:“笔在我手,我自然可以让鹰有雄霸之姿。”话一落,他神色一肃,“只要三殿下有展翅之心!”
赵承寰内心震动:“什么意思?你……”
云天梦剑眉一挑,右手微动,只见他手中笔连连震颤,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立刻映现于千里江山之外,“临尊天下!”
“你……”赵承寰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你到底是……”
适时,一直旁观的龙文天上前递给赵承寰一封信,赵承寰惊疑地地打开来:
字谕三殿下:
尔来两年矣,不觉别之匆匆。老衲深知殿下大略雄才,常怀问鼎之志,心怀苍生,时思社稷之安。惟势单力孤,壮心难酬。今持信之人,乃不世之才,胸藏万千甲兵,若欲定国安邦,惟是人也。老衲只恐其人恃才倨傲,难下于人,言行之间,必是锋芒毕露,万望殿下容之,忍之,谅之切记:若用其人,必得完全信任,否则徒惹大祸。以殿下胸怀,当能以江海之容,广纳百川。
元元顿首。
一口气把信读完,赵承寰立即喜上眉梢:“原来是外祖……元元大师的授意,当真是想不到。承寰何其幸运,竟能得兄台之助!敢问尊驾姓名?”
“云霄。”云天梦仍然用化名。
“你就是云霄,隆天苑之主。承寰早听说过你的大名,而且钱国舅的案子不是你帮王丞相解决的吗?”
“噢!钱运已撤消诉状了吗?”云天梦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
赵承寰似乎想笑:“你没看到当时的情景,钱国舅那情急的模样,真是生怕父王降罪王丞相父子。父王对他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除了惊异之外,便是莫名其妙了。不过,这也好,父王本就在为这件事左右为难,现今正可顺水推舟,容贵妃那里也可以有个交待了。云兄,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似笑非笑地,云天梦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功名成就的人尤其是,他们的弱点往往就是致命之处,你明白吗?”见赵承寰点了下头,他继续说:“钱运有野心,没远见,行事之间破绽百出,若无权势在后,他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对这种人,不必客气,做踏脚石最合适不过!”他说得残酷,赵承寰却听得有些心寒。
犹豫了一下,赵承寰问:“云兄与元元大帅之间是什么关系?”
“元元与我有恩,但绝称不上朋友!”
“怪不得,以大师的性情,决不会……”
“决不会交我这种朋友,可是?”云天梦语气中不无揶揄。
赵承寰笑道:“不错,大师性情平和,不喜杀戮。但云兄语意之间却是杀机四伏。不过,在政野之叫。若欲成事,光有仁义之风绝不可行。这一点,承寰知,大师也知!”
轻撇一嘴角,云天梦说:“所以他才千方百计让我助你成事,这元元才当真是老奸巨滑!”
想不到云天梦会对元元大师有如此评价,赵承寰不由得有些口吃:“老奸巨滑?元元大师!这……哈!哈!哈!”话到一半,他却忍不住大笑起来,接着说,“云兄……你,你可真有趣!”
他这一笑,无形中将两人的接触拉近了些。云天梦无奈笑道:“当前储君之争越演越烈,形势是一触即发,我与你的关系只宜在暗处。”
赵承寰沉吟道:“我和你如何互通消息?”
云天梦反问:“你对御前侍卫龙九其人知道多少?”
赵承寰一怔,答道:“龙九在六年前中了武状元,可谓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父王对他极其信任,将御前军交其统领。”
云天梦点点头,又将目光放回到画屏上,望着图中的辽阔江山,他微微眯起了眼:“龙九是我的心腹,他会是你最大的助力。”
赵承寰虽然有些吃惊于云天梦的势力,但表面并未有所流露,他也注视着那幅画,山风吹得画屏呼呼作响,而那鹰似是要乘风而动,扶云而上:“也该动了!”他喃喃自语。
是呀,雄鹰就要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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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男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固然男的英姿焕发,风度翩翩,但真正锁住路人目光的却是他身旁的姑娘,不,应该说是女人。
那女人满面桃花,杨柳若姿,行止之间,尽是妖媚,尤其是那眼波流盼,似是能勾人魂魄。凡是她走过之处,便有眼神发直的男人。所以当他们走进客栈时,原本喧哗的大厅立即安静了。
走入一间上好的客房,那名公子立即遣退小二,温柔地对女子说:“你先歇着,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不要嘛,三哥!”那女人立即投入他的怀中,娇滴滴地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扶稳她的身子,“三哥”严肃地说:“绝不可以,小玉,我带你来这儿已是逾矩了,别为难我,好吗?”
嘟着嘴,叫小玉的女人虽万般不愿,但也无叫奈何:“你要快些回来,哦?”
点点头,在小玉的粉颊上亲了一下,那公子转身离去了。
他去的地方是隆天苑。守卫们一见他,立即恭身行礼:“三爷,您来了!”
点点头,他径自走进隆天苑,原来他正是天龙会十大鹰使中的龙三。看到迎面而来的龙七,龙三原本冷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由衷的笑意:“七弟!近来可好?”
龙七“呀”了—声,大叫道:“三哥,你怎么才来?少爷和文哥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走,和我一起去见少爷!”龙三揽住龙七,两人绕过回廊,来到大龙殿左侧的大厅,那里正是云天梦处理一般事务的书房。
经过禀报,两人被召入内。云天梦神态懒散地靠在舒适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折子。正在随意看着。
龙文天向龙三、龙七点了点头,向云天梦道:“少爷,三弟已奉命来京!”
将折子丢到书桌上,云天梦直起身。龙三连忙单膝跪地:“龙三来迟,望少爷恕罪!”
眉一扬,云天梦微微摆手:“罢了,河南事务怎样了?”
“回禀少爷,河南各门派都很安静,天龙属下各安其位,已将全局控制!”龙三答道。
满意地点点头,云天梦这才看向龙三:“召你入京是为了……”云天梦突然停下话头,神色一变,“龙三你把头抬起,站好了!”
龙三微微一愣,但随即挺身站好。
龙七奇怪地问:“少爷,您这是……”
云天梦挥手止住他的话,深深地看了一眼龙三,面容沉肃:“龙三,你最近接触了什么人?”
龙三莫名所以:“少爷,您的意思是……”
脸色一沉,云天梦叱道:“回答我的话!”
龙三身形一颤,跪了下去:“少爷……我做错什么了?”
云天梦剑眉一挑,“呼”地站起身来,走到龙三面前:“做错了什么?半月前我召你入京,你却拖延至今,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龙三忙答道:“少爷息怒!我是为处理一桩私事而耽误了两天,我以为没什么的。”
“没什么?”云天梦怒道:“没什么,你的元阳怎会流失殆尽?”
龙三大吃一惊:“怎么会?”
龙文天也忙说:“三弟向来不近女色的,怎会……”
龙七更是应和:“对呀,三哥他最规矩了,可不像四哥……”
“闭嘴!”云天梦厉声说,又转向龙三,“你敢说你最近身旁没有女人?”
龙三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又赶忙抬起:“可是,少爷,龙三是有分寸的!”
龙文天也吃了一惊:“三弟,这是真的?难道你真的中了采补之术?”
龙三忙摇头:“我试过她的脉象,她连武功都不会,又怎会这等魔道功法。况且,采补术也瞒不过我呀!”
云天梦深深呼了口气:“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龙三答道:“便是在来京途中的山中,当时我见她孤身一人徘徊于山野,便问她原因,才知她母亲被山中强盗所杀,她想伺机报仇。我见她一个弱女子很可怜,便替她杀了那些强盗,后来……后来……”
龙七嘴快,见他说不下去替他说了:“后来一定是你见她无家可归,形单影只的便带她一起走了,对吗?”
龙三点点头。
龙文天若有所思:“三弟向来不好管闲事,这次竟为了一个女人而延误返京日期,恐怕这女子不简单!”
龙三苦笑了一下:“她叫胡玉儿,长得很美,我非常喜欢她。”
龙七摇摇头,咂咂舌:“三哥,你真是不像自己了,竟敢说这种话,是不是你已和她……”后面的话他不往下说,却暧昧地眨眨眼睛。
云天梦冷哼一声,龙三羞愧地低下头:“龙三不敢欺瞒少爷,是的!”
龙七连忙替他求情:“少爷,三哥也是无心之失,看在他是第一次犯事的面上,您就原谅他吧!”
云天梦沉下脸:“你们在说什么?他在外面有几个女人关我什么事,哼!”转向龙三,“你过来!”
龙三站起身,来到云天梦跟前,云天梦食中两指相并,点在他的额心上。龙三脸色一白,口角竟有血丝沁出。
看着汗流满面的龙三,云天梦又惊又怒,又有些心痛:“该死,你根本是……那个女人在哪儿?”
龙三虚弱以极:“她在淮安客栈!”说着便软下身子,龙文天和龙七连忙上前扶住他。
云天梦大声说:“龙七,去淮安客栈叫胡玉儿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