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医院里。”马丁平静的说。“不省人事。那天工人在屋顶上更换一些松动的瓦片,他站在下面看,不巧被瓦片打到。我不知道他答应过要打电话给你或是要去接你回来,他没有告诉我。”
“医院?”她虚弱地重复。“不省人事?”她注视若查理彷佛要再确定他真的已经没事了,然后才转向马丁:“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查理插话进来。
“费妮也不知道吗?她什么也没提……她只说你想离开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承受……”
“莫丽,我真的很抱歉……”这时大卫开口说道。“这都是我的错。关于这栋房子,查理一直要我们替他保守秘密,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因此那天费妮打电话来要我和你通话的时候,我一心只想到不要说溜了嘴,根本没有想到你人已经在法国了。后来我想想才觉得不妥,但那时你已经在回贝克福的路上……”语毕他无助地对莫丽笑了笑。
“可是费妮告诉你我已经在法国了,不是吗?我听到她说了。”莫丽坚持。
“没有。”大卫皱着眉说道。“她只是要我告诉你我不知道查理的去处。”
她摇摇头,感到疲惫、困惑和不悦,仍反驳道:“不,她说——她说——噢,我不记得了,但她绝对告诉过你我正在法国,就在查理原来的房子里。她还说查理已经离开了,他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说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我不相信,可以打电话问你。”
“不!”大卫面有忧色地否认。“她不会做这种事……我知道她先前曾经忘记打电话给你,但她应该不会说那种话……那天我拿起电话知道是她,便跟她说:‘等一下,我去把收音机关掉。’因为收音机太大声,我没办法听电话。我放下话筒走去把收音机关掉,再走回来听电话,她说:‘告诉莫丽你不知道查理在哪里。’我只好照说,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查理在医院里。”
“会不会是在你走去关收音机的时候,你太太趁机说那些话,所以只有莫丽听到?”马丁轻声插话进来。
“不!”大卫仍然否认,态度却不再那么肯定。“她不会做那种事。或许她不知道该跟莫丽说些什么,她怕泄露秘密,所以才想劝莫丽回英国。一定是这样。”但他似乎也不能说服自己。“莫丽,我想你一定是误会她的意思了。”他仍希望能化解这件事。
接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变得有些尴尬。查理终于打破僵局对马丁吩咐:“请他们都回去吧!替我向他们道谢,告诉他们我们还会再举行一次正式的乔迁宴会。”
“好。你和莫丽也该好好谈谈,走吧,大卫。”马丁说着轻轻碰了碰大卫的手臂。
“莫丽,我们到楼上去好好谈谈。马丁会照顾孩子。”查理平静的说。他用手臂围住她的肩膀领她走上曲线优美的楼梯。上楼后,他迳自走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开了门往旁边一站,示意莫丽先进去。
育婴室!莫丽惊讶极了,里面的摆设和原来房子里的完全一样,也许更宽敞些。“完全一样!”她感到有些目眩。无论窗帘、地毯、或壁纸都无丝毫不同。
“当然要一样。小萝拉才刚适应她的房间,我们可别把她搞糊涂了。”说着他又执起她的手往角落上的门走去。他打开门,轻轻将她推进去:“你的房间。”
同样地,她的房间也和先前整修过的完全一样。她穿过房间往床缘坐下,那仍是她原先的床。她想不出这有什么道理可言,原先那栋房子已经够大了,而喜欢这栋大房子的人是她,不是他,他不可能只为了要让她高兴就买下这栋房子,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为什么?”她无助地问道,“查理,不要再跟我玩游戏,我玩不起。你不爱我,不相信我,所以请你不要告诉我,你花了这么多钱买下这栋房子是为了我。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字的慢慢说道:“我不是不爱你……”他抬起头注视着她,继续说:“我要你留下来。”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有些迷乱。
“是吗?我之前那样对你,我以为你一定会恨我。”他停了一下,略显无助的问道:“你还爱我吗?”
她的心绪更紊乱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她。“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自从萝拉出生以后,我一直想要问你,但是总没有适当的时机。自从我发现你对我所谓的‘痴迷’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不了解也不相信一个正常人怎么会产生这一类的感情,直到我在快艇比赛前接到你即将生产的消息,才能稍稍体会。”他的目光逐渐涣散,沉浸在那天的记忆之中。“我打电话到医院,医生说你的情况紧急,要我尽快赶到。我抵达时你刚进手术房不久,我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觉得无助、无能和恐惧。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我只想进去陪在你身旁,至少能握住你的手。然后我记起你曾经说过有关于爱、渴望和需要……我只想要接近你。突然间我好害怕会失去你……等待中一分一秒对我都是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把你推出手术房,一位护士把孩子交到我手上说:‘恭喜你,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噢!莫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感觉!我从来不曾想像过我也能有那样的感觉。我爱这个孩子,远远超过我的预期。每当我看着她、抱着她,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爱,驱使我必须尽我所能的保护她,让她平安长大。每当她哭,我就感到心慌、无助,愿意做任何事来安抚她。我终于能完全体会为爱痴迷是怎么一回事。”
他叹了长长一口气,语气由柔和转为坚定。“我想说的是,我要孩子留下来。”
她脸色惨白,双眼充满泪水,伤痛地说:“不!不!你不认为我也一样的爱她吗?”
他先是一阵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莫丽!不是!”他迅速上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拥着她说道:“我是要你们母女留下来。莫丽,难道你认为我想把你们母女分开?”
“是。我以为……我出院那天回到原先的房子,你带我到整修过的育婴室和我那间房间里,那时你没有说那是”我的“房间,也没有说那扇相通的门是为了方便让‘我’使用。因此我以为你是打算让新的奶妈住进去,而要把我送回贝克福……”她的眼眶再次溢满泪水。
“不会!”他轻轻地说。“我想都没有想过要那样做。你心里一直有这层疑虑,所以星期一没有接到我的电话,就急着回到法国来,你害怕我不要你们回来?”
“对……”她喃喃地说。“也害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噢——莫丽!真对不起!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和孩子……我知道我先前对你不是很好……”
“对!”她略为激动地打断他的话。“但是我没有权利要求更多了。”
他露出戏谑的微笑逗着她说道:“你现在对我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她脸颊略为泛红,只点点头,不发一言。
“啊——莫丽……”他慢慢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轻轻的摩搓着她的下巴,他略略偏着头,眼中闪着一丝幽默,“你的言行举止并没有透露出对我的迷恋啊……”
她摇摇头,露出略显窘迫的微笑,“我知道你不会爱我,所以我只要能够接近你、成为你的朋友就够了,没有权利再期待这么多。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把姿态放低,不在任何一方面惹你反感,我们的婚姻就可以维持下去。所以我极力隐藏自己真正的感情……”她瞥向他,看见他眼中仍有着疼怜的笑意,便转而问道:“你不怕我变成像报纸上写的那种女人一样,整天追踪查勤、攻击任何接近你的女人,一吃醋就砸你的车?”
“不会。”他否认。“只是我常常觉得困惑。我看着你,然后告诉我自己你就是我所认识的莫丽,并且试着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真的改变了……”
“但是你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稍稍蹙眉,然后微微地摇头说:“不完全是……只是我有金钱上的疑虑……”他看起来开始有些局促。“我一开始并不完全相信你所说的关于对我的感觉和感情……要怎么说呢?我知道你家里的经济很吃紧,也知道你尽全力在帮助你的父母。虽然你辞去工作全力写作,也有书出版,但我知道你的所得并不会很高……”
“所以你真的认为我是为了你的钱?”她平静地接过话。
“对。”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对不起,莫丽。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我自己也深受伤害。在我对我们的婚姻充满希望之际,那的确是一种打击。”
“你现在还怀疑我的动机吗?”
“当然没有!我早就没有这种想法了。莫丽,原谅我措辞不当,我刚才真正想表达的是,我希望你们母女留下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回到安妮来访之前的关系……”他把身体重心移到后脚跟上,热切的说:“我要听到萝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看她跨出第一步;我一直在期待着。我要参与她的成长,和你共同分享的喜悦……我要她知道我是她的爸爸……”他说着站起身子走向窗台边,背对着她说:“你觉得呢?愿意留下来吗?至少看在这栋房子的份上……”
“你真的认为需要以这栋房子做诱饵让我留下来?”她平静地诘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我先前对你的误解;你生产之前我还执意要去蒙地卡罗,让你一个人面对手术前的担心恐惧,我想你一定寒了心吧!我觉得很愧疚……”
“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她安慰着他。
他转身面向她,露出微弱的笑容:“你不怪我?我们又是朋友了?”
“对,朋友。”她附和着,心下仍有一种莫名的怅然。
他转向窗户,注视窗外好一会儿,然后说:“从这里仍然可以看到多维尔城区。”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一同眺望着美丽的夜景。此刻他们是如此的接近,她细细感受着他身体的温暖,欢愉中仍感到丝丝痛楚。只要她稍稍移动一下就能碰触到他的手臂,也能轻易的将头靠在他肩上,但她知道如果她这么做,很快就会睡着。她累得全身有些虚脱,尽管她可以不必担心去留,但她仍无法厘清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为了弥补你的愧疚,你选择了这么昂贵的方式。”
“赚钱不是为了要存起来的,莫丽。”他平静的说。“钱就是要花,是为了使人快乐。”他笑着继续说道:“我似乎有很多钱,那是因为我到处投资,而且都有盈余,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你是命运的宠儿吧!”
“也许吧!有时候我会因为最奇怪或是最微不足道的理由参与一项投资,也许算是某种直觉吧!但最后的结果都不错。”说着他一把圈住她的肩膀搂紧她,“你应该选择一个更值得述表的对象。”他半认真地逗着她。
“既然是迷恋,就没有理性可言。”她幽幽的说,仍继续眺望着窗外的夜景。
“话是没错,不然你也不会选上一个赌徒了。”他略略使劲搂住她,这使她产生想紧紧拥抱他的渴望。她想亲吻他、也让他回以激情的热吻。他能听到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感受到她脉搏的悸动吗?然而他显然没有感应到她的欲望。她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趁这个机会把一直困惑她的事情问清楚。“告诉我有关于马丁的事。他究竟是谁?别再说他是你在牌局中嬴来的,有一次我从你和别人的对话中的略听到一些。”
他微笑转向她:“他是一个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人,没有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大概也不在乎。我是在巴哈马遇到他的,那时我正驾驶‘漫游者号’环游世界。我的船开进纳苏港的时候,他就在码头边,看起来穷困潦倒。他自动上船帮我做维修和补给的工作,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巴哈马做什么,他什么也没说……”他顿了一下,“问他也不肯说,我觉得他的来历不单纯。或许是基于一时的恻隐之心,我让他到船上工作,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我。”他转而戏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管家的工作乐在其中。”接着是一阵静默,他大概想替马丁找出理由,然后摇摇头笑了笑:“真是天知道。后来我们从纳苏港出发,一出海他就病了。大概是一种热病之类的,所以我只好照顾他,强迫他服用阿斯匹灵,喂他吃饭,替他做一切事。等他病好以后,没有问我就主动替我做事,除了当我的副驾驶,还打扫甲板兼做饭。我厌腻了航海生活,打算找个地方住一阵子,于是就选择了多维尔。我买了靠近码头的一层公寓,那时马丁突然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一直到我们结婚我买下了先前那栋房子时,他才又出现。老实说,我已经习惯有他在身边,如果他真的离开,我会非常想念他。”
“他的举止看起来像一位旧式的管家。”莫丽说道,疲倦地笑笑。
“是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原因。马丁非常聪明,对于很多事都很了解,同时也很谨慎。虽然有时候我会被他气得半死,但有时候也会过度依赖他。我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他会突然离开,而我再也不会有他的消息。很奇怪吧?”他沉浸在思绪里,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中……
“我欠他很多。”他平静的声音又再响起:“我不在时,他很尽心地照顾你……”
“的确。”她很同意:“但是你为什么要说他和房子都是从牌局中赢来的呢?”
“不为什么。”他耸耸肩:“我想是习惯吧!我总喜欢让别人猜测,不希望有人掌握住我在做什么——再说,这也不关别人的事。”
“也包括我在内吗?”
“你当然不同。我不想让你认为你给我添麻烦,毕竟我们那时候结婚主要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对不起,一开始我没有对你说实话。莫丽!我一直很喜欢你,很高兴看到你。很奇怪,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总是认为你是我过去的一部份。你和这里的人不同——也许我应该说你和这里的女人不同。安妮来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开始感受到婚姻的幸福。而当你告诉我那些事时,我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我所遇见大部份的女人都是拜金主义者,而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那样的人!”他略略皱眉,继续说道:“甚至我朋友的妻子或是一些我喜欢的人似乎都希望过着随心所欲的物质生活,而做先生的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我不是想要说他们的妻子不爱他们,只是这种爱似乎要在满足妻子的物质欲望之后才能得到。我解释得不太好,但我相信你和她们不同。你始终以同样的方式对我,查理就是查理,就是一个朋友。你既不畏惧我,也不会撒娇乞怜——我最讨厌女人对我施展媚功,不是因为喜欢我、欣赏我,而是为了我的财富,为了利用我挤进社交国。”
“但是你绝不会给她们任何机会。”她平静地接过他的话。
“那当然。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从来不会慑于富贵。也许你并不喜欢常常参加那些社交场合,但是你从来不会害怕,只是平静的面对一切、接受一切,绝不疑神疑鬼的困扰我……”
“那是因为我们的状况不同,我觉得我没有权利质问你这个那个的。”
“不——反正我相信你不会是那种女人,而且我说过我们的婚姻带给我很大的快乐。唯一令我困扰是你的……呃……应该说是沉默吧!你好像刻意在扮演某种角色。”
“没错,我是。”她坦然的说。
“所以这也是使我曲解安妮的话的部份原因。我以为你真的变了,变得有心机,所以你从不和我争吵。我心里总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我,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我还是武断地认为你和我结婚是别有所图。”他顿了一下,声音更轻的说:“当时我真的对你很失望,莫丽。我的心里也因此很不平衡,而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调适过来。”他凄然微笑:“我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才告诉你我心里的话。我原本是想在安妮来的那天晚上告诉你,但是被她这么一搅局,反而生出这么多枝枝节节。”接着是一阵静默,他漫无目标的梭巡窗外的景象,接着他不期然的改变话题,问道:“你觉得魏先生夫妇是怎样的人?”
“你是说你的舅舅和舅妈?”她一时之间思绪转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话,便集中心思回想和他们之间的对话。她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宗教狂,自以为是,冷酷。”
“道德狂。”他淡漠的说。“真奇怪!历史总是不断的重演。我母亲显然迷恋我父亲,她跟着他,怀了他的孩子!最后被他抛弃——然后她就死了。大概是受不了我那位圣洁的舅妈不断的拿道德压迫她吧!”
难道这就是查理不愿抛弃她的原因?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你舅舅呢?”
“他倒不在口头上说教,他喜欢用皮带抽打。”看到她惊骇的表情,他继续:“没错,他打我。直到我长大了,他才停止,我想他是怕我会还手吧!”他戏谑地笑了笑。“当然我从来没有还手,我不愿自己变成和他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绝不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他叹了口气。“莫丽,我是在黑暗中长大的,没有欢笑,没有喜悦,甚至连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都会招来鞭打。日复一日他们不断提醒我,我母亲是个下贱的娼妓。许多个夜晚我趴在床上——因为背后红肿疼痛,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好让自己能继续和舅舅生活下去。我常常想到母亲,一个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长大的女孩,我总忍不住为她掉眼泪。我从不怪她逃家去找寻自己的幸福,但她不应该去追求一个根本不想要她的男人,我认为她应该要有更多的尊严。”
“你对我的看法也一样吗?”
“不——不完全一样。你不曾表现出来,也不曾‘骚扰’过我。我想我母亲是很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吧!但我更要怪的人是我的舅舅和舅妈,如果不是他们把我母亲逼得太紧,她也不会逃家,不会只因为需要被爱就盲目地去追求男人。”
“就因为我没有和令堂相同的理由,所以你怀疑我对你的迷恋是为了物质?”
“很抱歉,我曾经这么认为。但是,我知道你父母是爱你的,只是那是一种会让你窒息的爱。我知道你父亲负了不少债,因此就怀疑你和我结婚的动机,对不对?他的工厂现在经营得怎么样?如果他的确需要财务上的援助,你只需要跟我开——”
“不!”她打断他的话。说什么她也不会为这件事向他开口求援。“现在业务已经有起色了,经营也重新上轨道,他吸收了一位年轻的合伙人,一切运作都很顺利。继续说你的舅舅和舅妈,你说你怪他们……”她急于要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好吧!不错,我是怪他们,我期盼一年一年赶快过去,等着赶快长大。他们用鞭子抽我的时候,我咬紧牙关绝不出声;他们把我偷偷做的心爱模型船砸坏,我也只是耸耸肩。但我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原谅,我发誓只要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会用一切的方法使他们难堪,使他们恨我就像我恨他们一样。后来我在村子里、学校里、到处惹麻烦,没办法通过考试——因为考到一半就交卷不写了。到我十六岁那年有一天回到家,发现所有的东西都被堆在屋外,我就离开他们搬进一位同学的家里。”
“这件事我也记得。”她轻声说道。“你的行李摆在同学家一整个星期,那时还引起村子里好一阵议论。”
“就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到大都市去!”
“因此你变成了一位冒险家,假装不关心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关心。”
“假装?”他微笑着反问。
“是!”她十分肯定。“假装。我有比别人更多的理由相信你的冷漠是一种伪装。因为我不相信在莫尼死后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全是假的。”
他笑了笑:“当然不是。我真的很关心你,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去找你父母,告诉他们不要再伤害你、利用你。”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关心我,关心别人,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发生什么事。”她顿了一下,试着想诠释他的心态:“似乎有点自我毁灭的倾向。”
“与其说自我毁灭,不如说是决心要出人头地的强烈企图心。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微笑着继续说道:“老实说,我也喜欢和人斗智,接受一些看似不可能的挑战。”
“那时候由于你所过的——所忍受的生活,使你能够真正了解我对莫尼去世的感受。”
“对。那时你一直在‘挣扎’,为了你的父母,你尽力使自己勇敢、坚强,我非常佩服你这一点。你也可以陷在痛苦和愤怒之中!但你并没有,只是默默承受一切。这件事我一直记得,也因而拉近了我们心灵上的距离。但当我发现你对我的迷恋,我真的惊骇不已,过去的阴影又重新回到我心里。”
他的话隐隐又再刺痛了她。“对不起……”她喃喃地说。
“不,不要再道歉了,莫丽。事实上最该道歉的人是我。你知道吗?过去这一年来我体验了很多我过去认为并不存在的感觉。喜悦、痛苦、困惑、恐惧,还有爱。在费妮的挑拨之后,我飞到英国去接你回来……”
“她真的说了那些话。”她急切地打断他。“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一定知道我会告诉你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低头对她笑笑,把她拥紧了些。“我想她不会在乎我知不知道,或者她希望让我相信是你在说谎。她告诉我,你说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根本不愿意相信她,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还有一想到她害得你又搭渡轮回英国去,我就……”他瞬间气往上冲。
“可是我把萝拉包得很好,她一路上都很安全……”
他惊讶地看着她:“不是!我并不担心孩子,因为我知道你会把她保护得很好。我担心的是你!你并不是正常生产,而是动了‘手术’,你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医生告诉我不能让你劳累或是紧张,要我尽量在生活上和心情上让你保持平静,不要引起任何争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而且我把你送回贝克福!主要也是为了让你避开搬家的劳苦和麻烦。谁知道夜长梦多,还加上费妮搅局!然后当我听到火车失事的消息……啊!天哪,莫丽,我简直要崩溃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想我……”她平静地说。
“我是想你,想看见你,想你的微笑,想——啊!莫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尽管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误解,但你仍是我的一部份。”他微微摇了摇头:“所以我一直催着工人赶工,好早一点接你们回来。我托大卫打的那通电话,他没打,我知道你很生气……”
“你为什么要托他?为什么不自己打呢?”她疑惑的问。
“哎——因为——我亲爱的太太一定会问一些我不想回答的事情,像是我在哪里呀?正在做什么啦?所以我想与其要像个傻子一样的扯谎,不如就叫大卫替我打那通电话,这样省事得多。大卫不知道那通电话的重要性,所以在第一次没拨通之后就叫费妮帮他打。”
“她当然不会打。”
“是啊,接着我就被那块该死的瓦片打到。马丁急忙把我送到医院,我一醒来就出院回家——然后才知道你回来又走了。我的天哪!整件事就是这么阴错阳差、弄巧成拙!”
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然后呢?”
他也笑着,继续说道:“真是欲速则不达,然后我马上开车到机场准备起飞,等了好久才离地,我都快急疯了。飞机降落在英国后,我就租一辆车开到贝克福,途中我打开收音机,正好听见火车失事的新闻……噢——莫丽,我感到……我没有办法形容我那时候的感受。当播报员报导有多少人死亡的时候,我几乎相信你和萝拉也在其中。”
“查理……”她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手臂圈住他的腰,紧紧的抱住他。
“那时我想这是对我所作所为的惩罚。”他回应她的拥抱,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心里的感觉和想法,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她略略挣开他的拥抱,仰头注视他。
“不知道?”他反问。“你不知道我爱你吗?不知道你和萝拉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我不能失去你们。当我走进你父母的房子,听到你的声音正在为我辩护,我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我进入起居室,看见你坐在那里,是那么娇小、苍白、和疲倦,而萝拉睡在你怀里,我一时之间真有想哭的冲动。从孩提时代我就没有哭过,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哭……”
在他怀里的莫丽也不动的站着,几乎连呼吸也停止,只一脸惊讶的望着他,爱她?查理爱她?不知不觉中,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她的双颊……
“噢!不!”他温柔的说。“不要哭!莫丽,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