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扬声招呼着,身着医生袍的东方男子偏头朝身后跟上的几个金发白衣天使点了点头,迷人的笑容让人看了就不由地心情大好。
「这么早就巡房啊。」
「Dr.杨是要去看我们的神秘王子吗?」
「嘻,什么王子,应该要说睡美人。」
「美人?Mary我看你该去眼科找Dr.Smith看看,鼻青脸肿的美在哪儿?」
「Julia光说我!要看眼科的话三楼的全部一起去,你们还不老一口一个王子的喊,青一块紫一块又瘦得只剩把骨,我也看不出『王子』在哪儿。」
「唉呀,叫他王子是因为人家有钱嘛,你没看他头等病房一住就是两个月。」
「对喔。不过很奇怪诶,都没什么人来看他……」
老的少的,把东方男子夹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烈,尽管男子医师袍上挂的绿牌称谓已非菜鸟,甚至还隔了人种相异,众女的热情却显然丝毫不受影响。
只因为这位亚裔医生年轻、英俊又十分地平易近人,不摆架子也没大小眼,上至专科主任下至打扫女佣,就算是竞争同侪也很少人对他不存好感,更别提在院里头他可是众女心目中把本国帅哥都比下去的白马王子,哪怕只是点个头打声招呼都可以让人乐上一整天。
「Dr.杨,你知道他是谁吗?」
突然,一声怯生生的女声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年轻医师身上,然而没等到主角开口,旁边的同事就已越俎代庖抢着帮忙答话。
「唉唷,Aileen是刚来的才不知道,没听到我们都叫他『神秘』王子,王子是指他很有钱,神秘就是说到现在没人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不光病历表上头是一个X代号,就连Dr.杨身为主治也都没人跟他说清楚。」
「真想不懂这么神秘兮兮地干嘛,听说他是出车祸受伤的,搞不好是因为开车撞死了人,他家人才把他藏到我们这小地方来。」
「嗯。」附和地猛点头,绑着马尾的女孩压低声音悄语着:「你们还记得人刚来我们这儿的时候有多惨吗?裹的像木乃伊,而且躺到现在都两个月了也还没醒,这么严重的车祸我猜不是喝酒、讲电话就是开快车,对吧,Dr.杨?」
「也许吧。」眼见问题又丢回了自己身上,年轻医师不置可否地微耸肩头,脸上依旧是灿如阳的爽朗笑容。
「喂喂,跟你们说喔,我听楼下的在说,已经有人帮他办了出院手续,好像是要接回家静养的样子。」
「什么?!」「真的啊?他那样子可以出院吗?」
突来的消息又像丢了颗炸弹般炸掀一池沸水,众女再次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咦,Dr.杨你知道这件事吗?」
照理说,自己的case要出院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病人从入院就藏头藏尾神秘兮兮的,未经主治同意就径自出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诶,我现在听你们说才知道。」摇了摇头,东方男子不无尴尬地露出苦笑的表情。
「啧,就知道Dr.杨也被蒙在鼓里。」
「有钱人嘛,就爱玩特权,一点也不尊重专业!上面的看到钱眼睛都亮了,哪管我们下面……」
又是阵声浪滔滔,只是这回全一面倒地替年轻医师抱不平群起挞伐,有几个甚至计画起使点小手段叫上层管理的头疼。
「没关系啦,只是有点意外而已。」相较于金发女郎们的忿恨难平,当事人反而显得不太介意,甚至笑着反过来安抚众人。
「反正病人的状况还算稳定,几处骨折痊愈的不错,手术伤口也都结痂拆线了,又不需要呼吸器之类的特殊设备,何况人只是静躺着不动,请个二十四小时专业看护,点滴、喂食、擦澡翻身什么的护理方面应该没太大问题,出院OK,定期回来做些检查就好。」
「Dr.杨你人实在太好,这时候居然还在替病人想!」
「我是他的主治呀,Mary刚刚不也是担心着他到底能不能出院?」朝方才出声的小护士笑了笑,就见被点名的年轻女孩红着脸一溜烟躲到了后头去。
「唷,开窍了开窍了,Mary居然跟Dr.杨说话会脸红耶。」
「嘻嘻,我们的小Mary长大了,可以让Dr.杨帮她介绍男朋友罗。」
「Julia!」
一阵笑语中,众人簇拥着年轻医师缓缓朝廊底的病房走去。
***
像似睡了个过头的大懒觉,楚枫之万分疲惫地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他快窒息了,不由地张大嘴狠狠吸了口气,片刻后又被骤剧的擂鼓般心跳激得喘不过气。
睁开重逾千斤的眼皮,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刺眼的亮彩马上又叫两扇睫羽痛苦地闭起,想伸手遮眼却好像鬼压床般怎么也使不了力。
「……该……死的……拉上!」
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和蚊子叫没两样,楚枫之完全迷糊了,起床气盛凌下的声音就算沙哑也该有点份量,怎么会虚弱地宛若垂死呻吟?
这真是他的声音?
「……嗯。」再次试着发声,绕了圈进耳的音量依旧好不到哪去,反倒是因为用力又让原本不够的氧气更显不足,楚枫之忍不住呼噜呼噜地喘起气来。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这么的累,虚弱的像个死人?
昨天是在哪儿喝的酒?喝过头了?有什么好乐的让他喝成这样?还是又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在他酒里加了料?
额角一阵阵抽痛,整个脑袋沉的叫楚枫之一点也想不起昨天。
还是又被哪个本事了得的妖精榨干了精力?他怎么完全想不出有哪副身子甜美到能够让他狂做一整晚的?不会是……喝醉了被谁上了吧?
开什么玩笑!除了晋杰……
晋……杰……
熟悉的名字宛若把钥匙开启了失落的记忆,却也有如把重锤狠狠砸上心头,楚枫之霎时痛的想将自己紧紧蜷起,奈何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陆晋杰,他唯一动了真心的对象,也是唯一把他的真心踏在脚下的人。
可他却怨不了恨不了,怪也只能怪自己不长眼,有钱有权有势,却是什么人不好爱偏偏爱了个和他姓楚的一家子有着山高海深无比深仇的……男人。
欺骗、利用,终至……恨不得他死吗?
干涩的眼逐渐湿润起来,减了刺痛却更添凄凉,楚枫之下意识就想举手止住这片水雾泛涌,结果却是股从脚底透凉而上的深深恐惧取代了伤悲的情绪。
手指未能如愿地动作让他彻底体认到自己真的像个木乃伊般,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他没死,却……瘫了?
不!绝不要!
死命使力着,然而除了把自己搞得更加气喘如牛外,楚枫之感受不到四肢动了什么,手摸不着腿,腿也叠不了踝,更别提想仰坐而起。
就在他心急如焚快发疯时,一声称不上友善的低沉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
「喂,醒了就别装死,眼睛张开。」
随着男人的语声再次努力掀开眼皮,尽管映入眼的金黄刺眼依旧,楚枫之也死忍着微眯而已。
不是他突然转性变得这么听话,而是此时此刻他实在需要有个会说话的活人来解答他的疑惑。
「……窗帘……拉上。」
比起满肚子的问题,楚枫之第一句话还是选择先叫人拉上帘子遮阳,他没必要虐待自己的眼。
「放心,不是第一天让你晒太阳,不会瞎的。」
「……拉上!」语声虽弱却是坚决,楚枫之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跟瞎不瞎的根本没关系,他又不是医生,哪想得到那层去,纯粹因为被阳光直射着很不舒服而已。
「不行,忍一下一会儿你就适应了,再不晒点太阳你就白的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又不是女人,没那么爱白吧?」
拒绝的男声同样坚决,更胜者还多了条叫人很难点头认同的理由。
「……」
拧眉眨了眨眼,刚醒的起床气加上回忆起怎么出事的坏心情、加上全身没一处舒坦的浑身不对劲、再加上那句无异是火上添油的淡讽,楚枫之本能地开始讨厌起这个只闻其声尚看不清楚全貌的可恶男人。
欺他一个病号算什么英雄好汉?给他记住,等他能动了绝对关了这家烂医院!
正兀自在腹中非议着,眼前的耀眼澄白却突然暗了些,楚枫之这才发现是那个男人走到了面前,还来不及聚集目力把人瞧个清楚,唇上又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碰触。
「喝点水吧,老靠点滴补充顾不到你喉咙,再下去非成哑巴不可。」
「咳咳……」含着吸管吸没两口水,才在心底为男人的善举加了点分数,楚枫之就让下一句毒舌给堵到岔气,呛得两只原本就看不清的眼越发地氤氲朦胧。
「喝这么急干嘛?白开水一杯,我没兴趣跟你抢。」
狼狈咳喘着,楚枫之再次确定了,等会儿联络上自己人后头件要做的,就是把这惹人厌的家伙炒鱿鱼,叫他滚回家吃自己去!
「……谁管你!为什么我动不了?」
喝过水,干紧的喉咙总算舒服了多,至少话可以讲的不必再每个字都声嘶力竭那般费力,楚枫之自然也就不介意在提问前多说几个字稍做反击。
「废话,你现在如果能跑能跳,我马上打电话给金氏世界纪录叫人替你发证书。」
忍住忍住,催眠着自己当没听到废字开头的这一长串废话,楚枫之不住劝慰自己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值得跟一只笨狗多做计较。
「……什么意思?」
「你大少爷一动也不动地躺了快半年,肌肉都萎缩了怎么动?」
躺了快半年?大脑还来不及消化这一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楚枫之就被横在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那是……他的手吗?看怪物似地瞪着眼前的「东西」,楚枫之完全没意识自己的眼睛已经张的比平常还要大。
每截骨头长什么样子都快清楚地像是在看X光片,更别提被人握住的腕臂细到不可思议,和上头那男人圈握的手掌相较,这样的手臂简直像个小孩,只差还没到像衣索匹亚的难民皮包骨。
如果不是还有被人握住的感觉,他真无法相信这把枯骨就是自己的手。
「谁照顾我的?」
虚弱的语声还是不比蚊子嗡声大上多少,却冲的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火气,楚枫之自认还没狼心狗肺到不知感恩,但对个拿他楚氏高薪却把他照顾成这德行的医护人员,他实在想不出理由笑脸感谢。
「你问的是什么时侯?在医院,很多人都照顾过你,出院后你家只请了个看护跟我,现在嘛,Jane刚下班,所以苦命照顾你的是我。」
一问三绕,楚枫之本来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这下子被绕的更是七荤八素浑沌一片,迷糊间却仍抓到几个重点。
这里不是医院?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楚枫之很确定即使头再昏这里也绝不会是他家的哪间房。
「这里是哪里?」
「地球。」
「废话!」
「澳大利亚。墨尔本。我家。答案自己挑一个。」
他家?!
墨尔本?
澳……大利亚!
怎么也没想过眼一闭一睁人就从北到南换到了另外半颗地球上,楚枫之错愕地不知该接什么话说。
这一停顿,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男人的脸了。
黑发、黑眼、?皮肤,说的也是一口标准中文。
去他的什么鬼澳大利亚?这家伙根本在耍他!
「澳大利亚?你怎么不干脆说非洲肯亚算了。」嘲讽地一撇唇,楚枫之鄙夷地瞪了眼面前高大的人影,「下次想骗人,记得先去换张道地的脸,再偷懒也该用你别脚的英文跟我……」
话未说完,就见男人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而下句话马上令他如遭雷击。
「Sure?speakEnglish?」
虽然只有寥寥两句,楚枫之却无法否认那是道道地地的澳式英语,英式发音又带着澳洲人特有的怪腔怪调,想错认都很难。
「我以为你会比较想听到家乡话。」
还在努力分辨着那两句英文究竟是不是男人模仿澳洲腔故意装的,突然的天摇地动让楚枫之蓦然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被男人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
毫无抵抗的力气,只能软软地任男人抱着朝窗边走去,楚枫之从没感到这么无力过,被人主宰的感觉让他非常地惶惶难安。
「你自己看,然后再告诉我台湾哪个地方有这种景色。」
忍不住依言从男人臂弯间看了出去,这一看毫无疑问地完全粉碎了楚枫之藏在心底的那点小小希冀。
绿草如茵像地毯般披覆大地,因为他们所处的地势较高,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栋栋单层或两层的木屋间或其中,偶有些白色篱笆、那种电影里常见的农庄器物,还有……成群的羊和驰骋的马……
这里,真的不可能是台湾。
「……我为什么在这儿?」孱弱的低语宛若呢喃般,苍白俊脸上有种令人不忍的脆弱。
伤病未愈身体的不便就已经够慌够乱了,张眼到现在对着又是张不怎么和善的陌生脸孔,而如今竟又发现身处在陌生国度里,任谁一时间也难坚强地不当一回事。
「医院的环境对你并没多好,病菌多城里空气也……」
「我该死地为什么在这?!」爆发似地嘶吼着,同样的问词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涵,楚枫之目光灼灼迎上上方男人饶富兴味的眼神。
他敢发誓,这男人老文不对题兜圈子乱答绝对是故意的!
「我爷爷呢?他去哪儿了?有人通知他吗?」
这时候提及唯一的亲人并非像小孩子打输了架找妈妈,而是醒来的第一眼不见那老头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
他是楚家的唯一独苗,爸妈早在他还小时就都入了土,所以他算是由爷爷,也就是楚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楚任瑜带大的。
因为身为集团大家族直系的唯一独子,楚任瑜对他可说是又严又宠的紧,从小除了学习外的闲事几乎从无违逆过他的意思,对他的安危更是保护到了极点,别说这么严重的车祸了,哪怕是伤个小指头老人都会紧张唠叨个没完。
这一回怎会如此反常?甚至把他弄到了个人生地不熟个鬼地方!
「谁安排我到这的?陆……我的秘书呢?」
老头不在,至少『他』应该在吧,不管那煞车失灵究竟是不是他所为,名义上他还是自己的秘书,老板出了这么大事,做人秘书的总不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吧。
「秘书?」两肩一耸,看景的男人收回了视线,将楚枫之重新抱回床上放下。
「我没见过什么秘书自称的家伙。」
「那我爷爷呢?楚氏集团的董事长楚任瑜?」着急地扬声相询,楚枫之突然有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爷爷?」英挺的长眉微拧了拧,男人边想边把床边的点滴吊瓶重新挂上,「那老家伙吗?看起来不过五十多而已,再说长的也不像你爷爷。」
「唔。你说什么?」不预期的疼楚让楚枫之闷哼了声,这才发现男人将点滴针头插入了他手臂开始输液,分神之余犹不忘追问心头上惦着的。
什么叫长的也不像他爷爷?是不是他爷爷难道还要用长相来判断不成?
「我说,你再浪费力气问也没用。」添了针药剂注进滴瓶里,男人一脸看好戏似地一屁股在床沿边坐下,还很流气地翘起二郎腿。
「反正我连你是哪根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爷爷又是哪个?」
他……在说什么?一阵睡意上涌,楚枫之努力撑着摇摇欲坠的眼皮狠瞪着男人。
「不信?又当我在骗你?」像似感到十分好笑地摇着头,男人突然一脸玩味凑近了脸。
「管你说什么楚氏陈氏哪一氏的我都没听过,你忘了吗?WeareinAustralia,notTaiwan.Andyou'reinmyhouse,notyours.」
再也无力地垂下眼睫,楚枫之重新坠入黑暗前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绝对,在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