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很早,竹君醒了,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熟悉的脸,那张他看见就会给他带来快乐幸福和痛苦的脸,现在这张脸却自己带着快乐和痛苦。
静静的竹看着他,他深深的看着竹。终于像是山火爆发一样,竹看着眼前的人带的怒气,紧绷的俊美脸庞上带着痛苦的寒气,深邃的双眸像一堆要熊熊燃烧的烈火,全身散发出的一股危险而无奈之气,那种气氛让君感到一丝丝的害怕,这样的悱文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的混杂的气,如此激烈的感情,悱文一直都是平静而温和。
「我应该拿你什么办,昨晚我看见你跳进水,你知道那是如何的感觉吗?你是有意的吗?还好我跟着你,不然……」
死死的悱文抓住躺在床上竹的肩,像要抓住一个快要消失的物品一样。竹君不会消失,但竹君是会死的。如果不是易悱文救起了水中的竹君,那现在竹君不会躺舒服在床上,而是躺在那冷冷的水中。
「你不知道现在我有多恨你。」几乎是用力的易悱文紧紧的抱着竹君。
很久没有感受到的身温,很久没有得到的拥抱,竹几乎有一种依然在做梦的感觉。但颈边的深呼吸,身体感受到来自另一个身体的心跳让竹知道一切都不是梦。
放开了抱着竹的手,看着躺在床上脸色依然很苍白的竹,易悱文心被揪住一样的痛,几乎是不由分说的,易悱文狂烈地吻上了那两片他垂涎已久那发白的唇瓣。
竹脑海里刹那时一片空白,那用力含吮着他的唇,让他无措。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探入他口中挑逗他温软的舌尖,不留给他丝毫喘息的时间。那种让身体迅速的发热的吻,让竹君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与空白,那混乱和空白让竹无法思考,无法行动,连呼吸都不会了。
「唔……」在他竹君快要窒息的时候,易悱文终于离开了竹的唇。现在竹的脸不在是苍白的,竹的唇也不再是白色的,第一易悱文发现竹竟然是如此的美艳,一种与性别无关的美艳。散着的黑发衬着微微发红的脸,明媚带着水气会说话的的双眼,被吻的红肿的唇,微微露出锁骨。一切都在说着一种风情一种情感,那种风情叫撩人,那种情感叫爱恋。
易悱文看着竹几乎一字一句的说着:「你马上离开风竹园。」
易悱文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他总能很妥善的处理与他人的关系,但竹君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几乎是无法预料的,易悱文没有想到君竹对于他的情绪和感情会有如此大的影响。而让他明白过来的是惟怜。
易悱文很喜欢惟怜,不仅仅是因为她酷似亡妻的长相,更是因为那是他逃避自己强烈感情的借口。
一直以来竹君都静静的待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躺在他的怀中,静静的迷恋着他,静静让易悱文没有感觉出来竹君对他产生的影响。直到惟怜的出现,易悱文才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亡妻的影子渐渐的在他的心里淡了,细细一想居然无法回忆起她的样子。而现在填满他心里的是一个淡淡的人,一个叫竹君的人。
易悱文感到了恐惧,他第一次害怕感情,怕那美丽的十天和痛苦的五年再出现在他的人生,虽然妻子是在他十八岁那年死去的,但那种人生无情,生命无常的痛却到现在他还记着。他不敢再去经历那种痛苦,因为一想起竹君在自己的面前无助的死去,易悱文的心脏几乎是绞起的痛,那种要掏空思想,摧毁意志的痛,他知道了竹君有足够毁掉他的力量。
而在那个夜里他也知道了,他也有足够毁掉竹君的力量。
于是,他要逃避两人的自毁,他要避免那还没有达到无可挽回的可能,用了最笨的方式,用了他认为只是短痛的方式,用了他认为最能自欺欺人的方式,将竹君粗暴的驱除他的生命,也将自己赶出竹君的世界。
而这一切,只因为鬼刺还活着。
鬼刺没有死那是一个很可笑的事,但是易悱文知道,很强烈的危险感向他袭来,第一次他有了无法把握的事,他不知道鬼刺将会是谁,不知道鬼刺什么时候会刺出他的武器,但他知道,竹君的存在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也不像以前那此冷静。同时他死了,相信竹君也不会独活的。他想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那怕他会被刺中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愿去冒险。
有时恨比爱更能让一个人活下去。
天很热,风很暖,人很多,声很杂。
竹君不知他是如何走出竹风园的,没有目的的他独自游荡在路中。
三人三剑向着竹君刺出。
五人死去,三剑断去。
有时死士的名字也可叫做替人去死的勇士。
风竹园很平静,即使是一只鸽子飞进都不影响风竹园的平静。
鸽子很白,鸽子很肥。
鸽子不是用来玩,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看的,用来看它脚上绑的纸条的,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少,但足够让看者放心了。
竹遇虞
***
竹君不知是如何遇见虞江书的,虞江书「慈笑书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幸运的遇见了竹君。
从第一次见面,书生就对竹君有了深刻的印象,不是对于竹君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有印象,也不是竹君的特殊情况有印象,而是书生从来有没见过这样的人,如此淡然的人,仿佛人世间的名,利,权都不曾出现于他的眼中,干净得不曾经历过世俗的磨练。
从第一次见面,竹君就对书生没有什么印象,第一次见面时竹君的所有视线都幸福的落在易悱文身上,而第二次见面,竹君的所有心灵都沉浸痛苦中。
至到与书生待上二天后,竹君才有反应了。
书生很惊讶也很生气,如果说曾经竹君的淡是漠然的淡,是对物质无视的淡。那现在竹君的淡是死灰的淡,是对生命无视的淡。前者的淡是对死的淡,后者的淡是对生的淡。那双唯一带着亮点的眼睛,现在是一片木然,苍白而微带黄的皮肤,瘦瘦的身体,让书生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死人,一个濒临心灵死亡的人。
竹君能忍受这样的毁灭,书生不能忍受竹君的自毁,易悱文也不能忍受这样自毁的竹君。这时他明白竹君要比鬼刺重要多了,他将鬼刺的威胁看的过重,将竹君的影响看的太轻。
这里是枫花山庄,不是风竹园。这里是虞江书为竹君安排的房间,不是易悱文为竹君准备的房间。
虽然不是风竹园也不是竹君曾住过的一年多的房间,但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二个憔悴的人凝视着。
竹君静静的站了起来,看着走向他的易悱文,看着易悱文伸出的手,看着易悱文脸上淡淡的微笑,看着易悱文轻声的说到:「一起回家吧。」
家,竹君失去了十三年的一个词,为了这个词,他等了十三年。现在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竹的生命了。为了这个词,竹原谅了悱文曾经给他的伤害,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自愿接受的爱带来的伤。
家,易悱文已经六年没有说出口的词,现在终于说出了,带着绝不回头的气势,带着对过去的痛苦现在的不安和未来的希望。他知道他会将快乐和痛苦与竹君一起分享,因为人生不应将未来全部押在未知上。
紧紧的二只手深深的握住了。紧紧的两颗受伤的心靠在了一起。
「慢。」一人走了进来。
竹君原谅了易悱文并不代表虞江书谅解易悱文。
从一开始,虞江书就很喜欢竹君,从一开始,虞江书就很关心竹君。
从一开始,虞江书就对易悱文很不满,从一开始虞江书就对易悱文很嫉妒。
从一开始,虞江书就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感情,喜与怒,从一开始虞江书就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武器,一把刀。
刀用来做什么的。
刀锋用来切,刀背用来剁,刀尖用来挑,刀把用来敲。
现在虞江书正拿着他的刀,面对着易悱文,至于他要用刀那一部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英雄喜欢吹风,英雄喜欢站在屋顶上吹风。
虞江书和易悱文是江湖上公认英雄,他们喜不喜欢吹风,江湖中的人不知道也不敢问,但至少现在他们站在屋顶上吹风。
竹君不知道为什么易悱文接受虞江书的挑战。
易悱文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接受虞江书的挑战。
虞江书只说了一句话:「得失不由人,生死不由天。」
易悱文懂虞江书这句话的意义,虞江书也明白易悱文的心境。
竹君站在屋下,看着屋顶的人,他不明白这场比试的意义,因为他不是江湖人。江湖人知道英雄惜英雄,更别说两人都是江湖中的英雄,高处不胜寒,难得有机会相互切磋武艺。江湖人更知道要看他们的比试较量的不可能性,四大生器四大死器从来没有比试的,特别是易悱文。现在他们有机会看见,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机会,除了竹君。
九月的月亮很亮,照着屋上银白色的刀身如出水之龙,莹光剔透。
九月的风不大,微微吹对着屋上一青一蓝之衣角微飘。
「点到这止。」
易悱文腰间有一把剑,一把从没有离身的剑,一把放在剑鞘中的剑,一把除了易悱文没有人看过剑。
屋上人身闪跃,书生凌波一步,转到悱文左后方,右手一带刀挥即出。悱文轻转后退,「锵,」一声清鸣,剑脱鞘,恰接住快速而来的刀,剑气飞腾,刀光闪烁。
刀飞,剑舞。刀只是轻飞,剑只有一舞。
「铮铮!」刀剑合鸣,人影飘摇。
一声轻啸,人影相分。
高手过招千招不见胜败,高手过招一招定输赢。
书生的刀还在手中,易悱文的剑已经入鞘,只是一瞬间书生看清的那把剑,一把只有一半剑身的剑,一把通体发红,在月的映照向闪烁着诡秘之光的剑。
就如同除了竹君无人知道这次比试一样,也无人知道这次比试的输赢,只除了比试的二个人。
***
竹君被易悱文接回风竹园的第四天,惟怜被大老虎从风竹园里接走了。
竹君是幸福的被接回来,惟怜是失落的被接走,惟怜喜欢易悱文,易悱文也喜欢惟怜,但却不是惟怜想要的喜欢,她想要的喜欢已经属于竹君了。
惟怜不认命,但现在也不得不认命了,毕竟即使她献上了吻,也敌不过竹君的一滴泪,一滴竹君没有留下的,易悱文却看在眼中的泪。
惟怜很大度,惟怜知道她想要的不是她的,惟怜拿的起放的下。在她能站起来的第二天走了,只留下一把琴。
赠琴,珍情,要他们好好珍惜这段情。
琴很好,弹出的音也很美,易悱文很喜欢,竹君更是很珍惜。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发不出声音却可以制造出声音,一种非常美丽的声音,即使他听不到,但易悱文能听见,他也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声音。
竹君天天练,悱文天天教。两人形影不离,情切意浓,第一次,没旁人来打搅他们的世界了。
终于竹君学会了最简单的一首曲,但在易悱文耳边却是最无人能比的曲。
十月的竹依然很美,十月的琴依然很动听,十月弹琴的君竹很专心。
高堂流月明,万籁不到耳。一听清心魂,飞絮春纷起。(席上听琴)
风竹园内竹君弹琴,风竹园内悱文舞剑。
竹君弹得很痴,悱文舞得很迷。
寒竹映银剑,飞雪吹仙音,清池水泛波,翠竹拂涟漪,人在剑中行,琴在雪中游。一切都如此和谐而诗意,除了一根弦,一根冲入剑影中的弦。
一根应在琴上的弦,应在竹君手中弹挑的弦,应与其它弦共同织成美丽音符的弦。
但,现在那根弦不在琴上,那根弦也不在被竹君弹挑,那根弦也没有发出美丽的音符,只因为它现在正插在易悱文的胸上。
世人知道琴上用来演奏乐曲用的叫弦,它离开琴的以后还是叫弦,即使插在人身体上它也叫弦,但他们却不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当被鬼刺握住,灌入内力将弦变成一根长针时,它叫死弦,一根可以杀死人的弦。
「你还是刺出来了。即使我有预备,我还是没有躲不过你的一刺。」易悱文捂着胸口伤,笑着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伤口留着血,伤口刺的深,一个快接近完美的伤口,只除了一点,它偏了,即使只偏了一点,它也成为了不能死人的伤口。
「如果没有事先知道的话,我一定躲不开这一刺的。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竹君,小六,还是应该叫鬼刺。」
静静的易悱文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本应在琴前坐着的竹,现在正握着弦的竹,冰冷双眼的竹,脸色苍白的竹,一个不是竹的竹,一个不像杀手的杀手,一个没有杀气的杀手。
躲过的一刺死,躲不开的一刺伤,都是那一刺。
易悱文的胸前流着血,鬼刺的胸也流着血。
易悱文的胸前插着一根弦,一根琴上的弦,鬼刺的胸刺着一把剑,一把只有半个剑身的剑。
才飞舞在手的剑,插地剑轻鸣;才细细弹奏的琴,人走韵音在。
轻雪飞飘,寒竹微摇,景还是当时的景,人还是当时的人,只是点点的血痕破坏了这景这人,破坏了这一季的幽幽恋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