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屋前到屋后不过两进房子,房子中间还有天井隔着,一方水池,两,三条藤蔓蜿蜒,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绿意盈然。
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窗明几净,雅洁可亲;一张黄花梨木一腿三牙方桌摆在中央,两张三足香几,一张玫瑰搁在桌旁。
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书格,格子上几本书错错落落放着,壁上一幅美人图,美人栩栩如生,可惜年代久远,有些斑驳。
书格后面是间厨房,厨房里有口灶,灶上正烧着热水。
淡台明姬蹲在灶旁,一面添加柴火,一面注意着灶上的水。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裙;及腰的长发随意以布巾绑着,袖子挽在手上,煤烟熏黑了她姣好的小脸,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她依旧小盈盈的,专心地为欧阳彻烧水,准备伺候他洗澡。
那天将欧阳彻点昏后,淡台明姬便连夜赶路。
她专挑没有人烟的山路小径走,要不就是伪装成小书童的样子雇驴车走大路,免得让欧阳彻那群忠心耿耿的侍卫追上。
其实连淡台明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那里,她绑走他,只是想忘了一切事情和他在一起,只想做他的妻子,一辈子照顾他,侍奉他,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白头偕老,永远都不要让人找到,其他的,她并没有想那么多。
想着,淡台明姬端起一样样精致可口的菜肴,一碗饭,外加一壶酒,来到天井另外一边的屋子。
从外头看去,这间屋子里幽暗一片,即使大白天,若不点上灯火,也仍看不大清楚屋里的一切。
淡台明姬打开锁走进屋内,先点燃烛火,才将菜肴逐一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边,看着那蒙头大睡的欧阳彻。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轻摇着他,“皇上,吃饭了。一整天没吃东西,你肚子一定饿了,对不对?”
欧阳彻一个翻身,拉过被子继续睡。
淡台明姬浅浅一笑,端起一盘熏羊肉凑到欧阳彻身边,“这是我特地上街买的熏羊肉,皇上终年在西北大漠,吃惯了马羊肉,要不要试试这种熏羊肉?”
欧阳彻连动都没动,根本不理她。
淡台明姬不死心,夹了块羊肉送到欧阳彻唇边。“皇上,你试试好不好?如果你再不吃点东西,是会生病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大手一挥,将那碟熏羊肉挥打在地上,“生病?我如果死了,这不正合你意?”
她顿时刷白了脸,“我……我喜欢你,又怎么会希望你死?”
“不希望我死?那你把我关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说啊!”
她嗫吁着,“我只是喜欢你,想把你留在这儿,让那些人找不到你,也害不到你,然后和你生几个孩子,再把孩子养大,我……”
淡台明姬忍不住扑入他怀中,小手紧紧抱着他,“我是真心的,相信我皇上,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啊!”
他捧起她的脸,定定楸着她,“明姬,你既然喜欢我,就带我去把玉麒麟找回来,那样我就原谅你所做的一切。”
淡台明姬摇头,“不,已经来不及了,早在我一拿到玉麒麟,就依着义父的交代,把玉麒麟送到兰陵别府,现在纵使我想交还给你,也办不到。”
“兰陵别府?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欧阳彻皱起眉头。
他仔细想着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字,可又想不起来。
淡台明姬跟着说道:“听义父说玉麒麟就是从兰陵别府来的,他也知道玉麒麟真正的秘密,所以他要我把玉麒麟送回兰陵别府。”
“明姬,你既然把玉麒麟送到兰陵别府,那你一定知道兰陵别府在什么地方,对不对?”
“当然,只要我去过一次的地方,就一定记得。皇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你带我去兰陵别府。”
淡台明姬吓了一跳,“去兰陵别府?不!不成,我答应过那地方的主人,绝对不透露兰陵别府在什么地方,也不带外人去的,我如果带你去,那就是违背誓言。我不能带你去,不能带你去!”
欧阳彻顿时拉下脸,“不能?那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皇上,我……”
“走,我不想见你!”
欧阳彻大声一叫,顺手将拖盘上的酒菜一并扫落在地。
淡台明姬见状,只好咬着唇走出去。
见她离开,欧阳彻心中暗暗数着,他就不相信这丫头不会进来求饶。
果然不到半刻钟,开锁的声音响起,淡台明姬那小小的身子冲了进来直扑他怀中,吐气如兰的小嘴堵住他,乱七八糟啃着他的唇,嘴里不断哀求着:“皇上求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欧阳彻故意避开她,双手使劲推着她,“我不想听,你走吧!”
淡台明姬被推开了,可却不死心,又回过头抱住他,眼里淌着泪,可怜兮兮道:“不要,我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你在一起,说什么我都不走!”
“不赶你走可以,带我到兰陵别府取回玉麒麟,那我就让你留下来。”
“可是……”
欧阳彻眉头一拧,眼看着又要翻脸。
淡台明姬赶忙求饶,“别赶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欧阳彻登时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她点头,姣好的小脸上却有一抹怪异,小手恋恋不舍地攀着他,“嗯,我答应你可是我也有条件,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不然我不带你去兰陵别府。”
“好,你说吧,是什么条件?”
淡台明姬脸上挂着泪有些羞涩地红了脸,“我要你在这儿陪我一个月,做我一个月的丈夫,好不好?”
欧阳彻一愣,“一个月的丈夫?”
“对!”她扳着指头细数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我做了好多坏事,挟持皇帝是其一,偷走玉麒麟是其二,杀颛玉是其三,欺君罔上是其四,还有其他好多坏事,数都数比完,所以我根本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陪我一个月,做我一个月的丈夫,之后,你不要我或者要杀我定罪,我都没意见,可以吗?”
听着她数着自己做过的坏事,一副后悔,心虚的可爱表情,笑容不自觉爬上欧阳彻俊美的脸,可他硬是压下,同时板着脸问:“就这个条件?没有其他了?”
“就这个条件,没有其他了。”
他摇摇头,有些不解,“明姬,你……”
她投入他怀中,小脑袋瓜在他胸前来来回回磨蹭着,“皇上,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你想想如果我想害你,我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把你绑来这里?早在洞庭湖上,我就可以下手了。如果我想害人,那么我在梁国时不也一样可以害人?但是我做了吗?没有,对不对?不但没有,我还救了你那笨笨的兄弟一家人,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免遭千万人唾骂。所以皇上,请相信我,我真的喜欢你,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是吗?我可以相信你吗?”他轻抚着她的脸,拨开她落在额前的发丝,“你这小东西偷走玉麒麟,引起轩然大波,害得多兰亡城,纳兰一家被杀,也害得守愚差点和自己的妹妹乱伦,现在又胆大包天,把我绑来这儿,而你却说你不想害人,不想害我?”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不想害人。我把你带来这里,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陪着你,照顾你啊!”说着,淡台明姬送上自己的唇,吻住欧阳彻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皇上,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除了这件事了,明姬这辈子不会再求你任何事了。求你,求求你!”
欧阳彻轻叹一声,答应了淡台明姬。
他拒绝不了她,早在洞庭湖上,他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她,不然他怎会帮她解毒疗伤,甚至还用手铐脚镣将她锁在身边?
他是在乎她的,在他心中,一直有她的倩影存在,只是以前他总是告诉自己,她是杜守愚的女人,是兄弟的妻子,所以想尽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强迫自己不能动情,不能动心。
可当他在洞庭湖上见她危难受迫,见销魂蚀骨散折磨得死去活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悸动救了她,要了她。
正因为在乎她,所以在竹林中,他才会说出要她跟颛玉走的话。他只是想试探她的真心,想不到她却杀了颛玉!
好个心狠手辣的小东西,不过这小东西现在却伏在自己怀里,求自己相信她。
是真心的吗?她满口谎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透着邪气,也都不合常理,不合正道。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愿意相信她,也愿意跟着她走,否则即使十个淡台明姬也动不了他欧阳彻。
想着欧阳彻撬开她的嘴,重重地吸允着她的甜美,吞噬她的如兰香气。
“明姬,我答应你陪你一个月,不过我要告诉你,别再欺骗我!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你所说的一切都说在骗我,我不但会翻脸,还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知道吗?”
“嗯!”淡台明姬高兴地点点头,满足地偎着欧阳彻,“皇上,你要不要洗澡?让我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欧阳彻一笑,“哦?有热水吗?”
“有,我早就准备好了,来!”
淡台明姬牵着欧阳彻的手来到后面澡堂,里头果真已经烧好了热水。
“皇上,请宽衣。”
欧阳彻笑笑,让她褪去衣衫长裤,跨入木桶里坐下,之后她随即拿起一旁的布巾,在后面替欧阳彻擦洗背部。
她极温柔,轻巧地擦洗着,细心地替他挽起长发,再从他的颈子,一路往下,滑过宽阔的背,来到结实瘦削的腰间,慢慢地搓洗着,心中爱意横生。
她想过好多次像现在这样帮他洗背,就像个小妻子一样伺候着他的情景,而今终于如愿了。
……为了这一刻,她等了好久,好多年,一度还以为自己今生今世已经无缘和他在一起了。想不到却因为玉麒麟让她有机会这样子亲近他,伺候他她好高兴好满足。
纵然过了今天,她便没有明天,纵然答应带他去兰陵别府,形同将自己送入地狱,有去无回,有死无生,不过无所谓,毕竟今天的一切,够她回忆到下辈子了。
★★★★
欧阳彻就这样和淡台明姬住了下来。
淡台明姬也真当起了欧阳彻的小妻子,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为他洗衣烧饭,为他铺床叠被,为他缝补衣衫。甚至为他辛苦奔波,四处采药,只为让他的身体更强壮,好让他在没有自己以后,仍可以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到白头。
一个月后,淡台明姬准备好所有的衣物用品,又雇了一辆驴车,然后领着欧阳彻上路,再次回到天子山。乍见自己又回到天子山,欧阳彻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明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说谎,不再骗人吗?”
淡台明姬搂着他,香软的小嘴啄着他冰冷的唇,“别生气,我既然答应你不说谎,自然就不会说谎。”
“可是你不是说玉麒麟不在天子山?玉麒麟既然不在天子山,那你带我来天子山做什么?”
淡台明姬甜甜一笑,但那甜美的笑容中,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玉麒麟是不在天子山,但兰陵别府在天子山啊!”
欧阳彻一愕,“兰陵别府在天子山?”
“是啊!兰陵别府确实在天子山。”
“如果兰陵别府在天子山,那为什么我从没听人提起过?”
淡台明姬格格笑了起来,“兰陵别府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随便找就找到?来,皇上,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兰陵别府。”
淡台明姬喝了一声,驾着驴车缓缓走在蜿蜒的山径里。
天子山果真不负“峰外有峰,天外有天”的美誉,放眼望去,峰峦层叠,云霭重重,时而薄雾飘渺,时而阳光穿云而过,普照大地,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美得教人屏息。
淡台明姬领着欧阳彻,一路上看山景,赏云海,听瀑布,景色美不胜收,若非一心悬念着玉麒麟,欧阳彻还真想和淡台明姬下车,好好玩赏一番。
大约过了响午,淡台明姬带着欧阳彻来到一处叫做御笔峰的地方。
“皇上,穿过御笔峰,就是兰陵别府了。”淡台明姬轻声说道,姣妍如花的脸竟显得有些苍白。
欧阳彻闻言,登时大感兴奋,迫不及待地说:“终于到兰陵别府了!明姬,咱们下去吧?”
淡台明姬抓住他的手摇头,等等,进兰陵别府是有时辰限制的,不是任何时间都可以进去。”
欧阳彻不禁有些扫兴,“那什么时辰可以进去?”
她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大概未时初刻,咱们等到未时三刻就可以进去了。”
她转过头看着欧阳彻,伸手抚着他俊美无暇的脸庞,“皇上,你会记得明姬吗?”
欧阳彻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当然,我说过要封你做湘妃,你忘了吗”既然是我的妃子,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那你有没有一点爱明姬?”
“爱?我不知道,或许吧!不然我怎么会答应做你一个月的丈夫,还跟着你东奔西跑,任你摆布。”淡台明姬将脸埋入他胸前,藉以掩饰脸上的紧张与不安,“皇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记得,我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欧阳彻忍不住笑了起来,“傻瓜,哪有姑娘家像你一样,成天把爱挂在嘴边的。你羞不羞人啊!”
她在他怀中磨蹭了半天,勉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记得你那笨笨的兄弟有一块麒麟玉佩,皇上,你也有吗?”
“有,在这儿呢!”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递给淡台明姬。
她接了过来,轻轻贴在脸上感受着,感受到玉佩上他的余温,“皇上,这块玉佩可以给我吗?”
“给你?”欧阳彻有些诧异,却还是答应了,“好啊,你喜欢就给你。当了你一个月的丈夫,也没送你什么东西,这麒麟玉佩就送给你好了。来,我替你戴上。”
她笑了笑,贴近他,让他为自己戴上玉佩。
在他为她戴玉佩的同时,她心中暗暗说着:“皇上对不起,明姬又骗了你!虽然明姬自始至终都在骗你,可明姬是真的爱你,真的为你好。皇上,你要原谅明姬,你一定要原谅明姬啊!”
她转过头,像个文人的小妻子,抚着他的衣襟问:“皇上,你身上的衣服都脏了,换一套如如何?”
欧阳彻不在意的扯扯嘴,“没关系。出门本来就会弄脏衣服,不用换了。”
可淡台明姬却十分坚持,“不,还是换掉好了,我喜欢看你一尘不染,潇洒出众,鹤立鸡群的样子。”
她取过早准备好的衣裳,最后一次为他更衣。
当她为他穿好衣服,走到身后为他系腰带时,泪水终于忍不住滴了下来。
她就要领着这个男人走上险途了。她是那么爱他,但却要领着这个男人走上险途,步上死亡之路。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永远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但那是根本不可能,因为只要玉麒麟存在一天,只要那个人活着一天,他就无法安全!所以为了他永远不再受到威胁,她决定破釜沉舟。面对过去所隐藏,所逃避的一切,而那也意味着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想着,淡台明姬的泪不禁掉得更凶,终至忍不住痛哭失声。
欧阳彻不解地转过身拥她入怀,“明姬,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淡台明姬摇摇头,哭得哽咽难当。
欧阳彻完全不懂这丫头为什么突然哭成泪人儿,可劝又劝不来,只好静静抱着她,让她哭个痛快。
久久,淡台明姬才慢慢止住泪水,“对不起,我……”
“傻瓜,好好的怎么哭成那样?”他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用刚换好的新衣擦了擦她的小脸。“你瞧,新衣服又弄脏了,所以我才说不用换的。”
她摇摇头,“不要紧,我只是想起义父,想起他曾经叫我把玉麒麟带来这里,又想到他已经被颛玉推下断崖,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你不是杀了颛玉报仇了,既然如此就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而哭了?”
她撒娇地捶捶他,“哪有杀人会高兴的?况且你也不讨厌我乱使毒杀人吗?”
他伸手搂紧她的腰打趣道:“没错,想做我的妃子,就不准你再乱使毒杀人,否则我把你推出午门斩首,知道吗?”
“知道了,我的好皇上。”
她坐回车子,微微颤抖的小手握起缰绳,“皇上咱们走吧!”
她娇斥一声,驾着驴车驶入御笔峰,在一片羊肠小径中穿来绕去,恍如腾云驾雾,直到接近天黑时刻,两人终于来到一处山谷前。
山谷旁立着一块偌大的石碑,上头刻着苍劲的四个大字-兰陵别府。
淡台明姬对欧阳彻说道:“皇上这儿就是兰陵别府了。”
欧阳彻环顾四周,看着这个从未听闻,也从未到过的神秘天府。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淡台明姬,你怎么又来了?”
淡台明姬脸色一白,“明姬……明姬今天带着西圣欧阳彻陛下来见天子,请天子赐见。”
谷中陷入一片寂静,久久才有声音传来:“欧阳彻?”
“是,麒麟四帝之一的西圣欧阳彻。”
“他是来取回玉麒麟的吗?”
“是,请天子将玉麒麟还给他,因为他才是玉麒麟真正的主人。”
谷中再次陷入寂静,半天,终于又听到声音,“好,你们两个进来吧,如果你们能找到理由说服我,我就把玉麒麟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