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不到,一辆辆的高级轿车陆续来到皇后酒店的门口,训练有素的待者来回穿梭,谨慎地领着下车的贵宾,前往宴客的大厅。
在众多黑头车中,一辆白色劳斯莱斯稳稳地停在酒店前,显得特别突出。身穿黑色西装的欧阳涉下了车,径自走向酒店,他的好友关兆罄则紧跟在后。
欧阳涉走到大厅人口,看见新人的照片时,特地停下脚步,仔细看着照片中的人。
兆罄走到他身后,轻拍肩头问:“看什么?该进去了。”
欧阳涉点了下头,“我今天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原来挺美的。”
“怎么,后悔了?”
“你在说什么?”欧阳涉冷冷瞥他一眼。
“当初人家可是很积极地想进欧阳家的大门,是你使劲的往外推,冷言冷语的拒绝,不是吗?”
“没错。”欧阳涉无所谓的笑笑,“因为她真正想嫁的不是我,而是欧阳集团这块金招牌。她只不过以结婚为幌子,最主要的目的是挽救她家的事业。”
“真看不出她这么有心机。”
“女人不都是这样。”
“这种说法有欠公平。”
面对商场那些尔虞我诈,阿涉总是能够冷静地分析、掌控所有局面。虽然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但阿涉工作时的冷峻,他始终无法习惯。不过私底下的他,倒不失为一个风趣健谈、有情有义的好哥们。
两人并肩穿过拱门,走进宴会厅,所到之处无不吸引众人的目光。
招待领着两人来到贵宾席。
“今天何必来参加婚礼?”兆罄语带疑惑。
“当然是为了公事。”一坐下,欧阳涉就端起酒杯,浅啜着红酒。
“公事?你不是打算并购她家的产业吗?”
“这事还在台面下进行着,她还不知道。另外,在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何必树立一个敌人呢?”他神色自若地环顾四周,说话时,嘴角还带着笑。
“那你将这场地免费的提供给她办婚礼,也是计策之一?”
欧阳涉喝干杯中的酒,说:“能用这些小钱换取几千倍的利润,值得。”
兆罄看着他,心里只有佩服。
说起叱吒半世纪之久的欧阳集团,最早是以海运起家,在欧阳涉的爷爷运筹帷幄之下,事业领域逐渐拓展至陆运和空运。在经济全球化的推展之下,欧阳集团不但是亚洲运输的龙头,更在世界版图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身为欧阳家第三代,欧阳涉从小便接受精心的栽培。凭着天资的聪颖,和好学冒险的积极性格,他年仅二十八岁,成就和领导力便已超越上面的两个哥哥,成为集团未来的继承人。
他积极的将触角伸向其他领域,饭店业是他拓展的目标,而皇后酒店就是他棋盘上的第一颗棋子。
对商场上的竞争,欧阳涉自有一套应付的智慧。他会对每个人心存怀疑,唯独关兆罄例外。
二十岁就得到维也纳小提琴首奖的关兆罄,早已是国际上知名的音乐家。今年更和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签约,正准备移民到美国定居。
欧阳涉的动和关兆罄的静,让人很难把他们两人联想在一起。但或许正是道互补的性格,才会让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真的很佩服你。”兆罄端起酒杯敬他,“我想,为了公事,你不但可以和仇视你的人把酒言欢,最后还能让他对你感激涕零。”
“二十多年来,我学的就是这个。”欧阳涉淡淡一笑。
没多久,婚礼开始进行。
仪式进行中,兆罄突然凑过来低声问:“阿涉,看别人结婚,你心里作何感想?”
“怎么突然问这个?”
“跟你交往过的女人中,有让你动过结婚念头的人吗?”
“没有。”他毫不考虑的回答。
“那些条件这么好的女人中,都没让你心动的?”
“有是有,但要论及婚嫁,我的标准至少提高一倍。”
“什么标准?”
“你非得在这时候讨论我的爱情观吗?”阿涉微皱着眉,不解的看他,“我现在全部心力都放在开拓集团的版图上,至于女人我是从来不缺,何必浪费时间去想。”
“我说的不是那种女人。”
“女人都一样。只要得到满足,她们就会对你百依百顺,无一例外。”
“真感情不会这么肤浅吧。”兆罄不认同这种看法。
“感情是假,面包才是真的。跟那些女人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有什么不好?”
“感情不只是发泄欲望,还有两颗心的相互交流。”
“就算你说的都对,你也不需要拒绝旁人接近,只为守着过去的恋情。”
“我没为任何人守,我只是……”
“只是什么?”
兆罄握着酒杯,一时接不上话。
“我只是不想象你老是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我要的是一段真正的感情。”
“真感情?”欧阳涉轻轻摇晃酒杯说:“谁说我不谈感情?”
“哪有人像你这样谈?”兆罄不以为然地应声。
“谈恋爱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种,只要感觉对了,就算全世界的人反对,我都会娶她。”欧阳涉眉尾轻扬,自信的说。
“这的确是你欧阳涉的作风。”
欧阳涉笑笑,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才要举手招呼待者前来倒酒,没想到刚好跟身后要上菜的服务生撞个正着。
耿梨大叫一声,托盘上那一大碗热腾腾的汤也应声翻倒。
为了怕伤到客人,她直觉伸手去接,泼洒出的汤汁全喷溅在她的手臂上。然而虽有长袖衬衫阻隔,但火热的疼痛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啊!好痛!”
“你没事吧?”欧阳涉立刻抓了桌上的餐巾,按在她的手臂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立刻鞠躬道歉。
“别急,看看你的手烫伤了没?”
“我没关系,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耿梨忍着痛,抓起餐巾帮他擦拭西装袖口的污渍。
这时经理尹走过来,见到地上摔碎的碗,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于是立刻上前致歉。
“对不起,打扰您用餐,弄脏的衣服我们会负责清洗。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派人弄干净就行了。”
“是。”她往后瞥了一眼蹲在地上收拾碎碗的耿梨。
一旁的兆罄见状,带着玩笑的口吻说:“服务生连盘子都端不好,看来得重新接受训练了。”
“真的很对不起。”明知错不在已,但耿梨没有争辩。
“像这样粗心的服务生也能出来服务客人,看来我得好好跟你们经理……不,找老板谈谈才对。”兆罄看着阿涉,用惯有的玩笑语气说。
虽然他刻意压低音调,却还是被一旁的尹芬听到。她冷冷看了这男人一眼,认出他就是知名小提琴家——关兆罄。
“怎么不说话?你对员工不是一向要求严格吗?”
“兆罄,别再说了。”
欧阳涉坐回位子,瞥见女孩被烫红的手,于是向尹招手,要她靠近说话。
“今天我是客人,不想太引人注目。快叫人把这里清一清,免得经过的人又跌倒。”
“好的,我立刻去。”
尹转身交代耿梨,她立刻冲向仓库拿了支拖把,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
耿梨在清理的同时,欧阳涉不经意的望向她的脸。
那没上妆的脸蛋有股未染脂粉的纯净;清澈的双眸,像初夏映照阳光的湖水,潋机动人;山某红的双唇紧抿,隐隐透着倔傲。
他见过的美女不少,却没有人能在初次见面时,就如此紧抓住他的目光。
而他这短暂的失神,全被兆罄看在眼里。
“真的很抱歉,我下去之后会惩罚她的失职。”
听尹这么说,欧阳涉立刻低声道:“就当是个小意外,不要追究了。”
“是。”尹离开时,还特意看了一眼兆罄。
重新上了菜,兆罄尝着再次被端上来的热汤,有些不解的问:“你这家五星级的饭店出了这么粗心的员工,你怎么能容忍?”
“不是她的错。是我伸手不小心打翻的,不能怪她。”
“难怪……”
“而且她为了不让汤泼到客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所以没理由再责备她。只不过她的临场反应还需要再加强。”他实事求是的性格还是没变。
“没想到你观察得这么仔细。”
“这是我的职业病。”
“这种观察能力要是用在爱情上,一定无往不利。”
“要是你有兴趣,我不介意免费传授你两招。”
“没有眼见为凭,我才不信。”
“怎么个眼见为凭法?”
“当然是在现实生活中身体力行啊。你曾说你不在乎对方的身份,我却不相信你真的有办法面对家族压力。举个例吧,要是你今天爱上那个服务生,你真敢不顾门户之见,娶她进门?”
“要真爱上了,有何不可?”欧阳涉漫不经心地回应。
“那做给我看。”他放下酒杯,用异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欧阳涉。
“要我追她?你是不是醉了?”
“我清醒得很。证明给我看,阿涉。让我这颗枯竭的心相信,世上还有真爱。”
“你真的醉了。”欧阳涉笑着。
“你不敢吗?你对自己的说法没有信心是吗?”关兆罄使出激将法。
“我当然有自信。但你总不能随便塞个人就要我追她,甚至娶她为妻吧?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还说没醉?”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只要认输,承认自己做不到,我就当没这回事。”
“要我认输?那可比登天还难。”
“那就做给我看。”
他知道兆罄已经醉了,为了安抚他,欧阳涉只好先敷衍答应下来。
“就这么说定,一个月之内,我一定把她追上手。”他靠近兆罄的耳朵说。
“别这么急,一个月太赶,你只要在我离开台湾前完成使命就行了。”兆罄又端起酒杯,举向欧阳涉说:“希望我能在离开前喝到你的喜酒,干杯。”
欧阳涉看看场内,婚宴已进尾声,于是决定先行离开。
“好了……我看你真的不行了,来,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欧阳涉先吩咐尹要司机将车开到大门口,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兆罄往出口走。
“谢谢你。”坐进车里,欧阳涉隔着车窗对尹说。
“总裁,您太客气了。”她点点头,视线移到车里面的关兆罄脸上,“我看他醉得挺厉害的,回去喝点西瓜汁就不会宿醉头疼了。”
“好的,我知道,谢谢你的小偏方。再见。”
说完,他拍拍椅背示意司机开车。
隔着玻璃窗,他望向霓虹闪烁的街头,想起刚刚的允诺,不自觉笑了出来。
女孩那张稚嫩的脸庞浮上脑海,虽然他确实被她吸引——即使只有短短几秒钟,他却不能否认。
但经过深思,他决定将它当成酒醉之后的闹剧一场。反正明天醒来,兆罄一定全忘光了。而自己那短暂的心动,就当成是酒精催化下的化学作用吧。
宴会结束,饭店员工才要开始忙碌。
耿梨蹲在地上,将塑胶箱里的餐盘分类,准备交由负责的人清洗。
这时,组长突然出现在门口,“耿梨,你过来。”
“组长,什么事?”她急忙丢下手边的工作快步跑过去。
“你上楼去,经理找你。”
耿梨于是脱下围裙,赶紧走向员工电梯。
今年刚满二十岁的她,在一年前考上大学时,便决定大学毕业后,再到英国继续她观光和饭店管理的课程。因为这个新的计划,她断然拒绝父母安排的人生之路。为此她跟父母起了冲突,几乎闹家庭革命,最后还负气离家出走。
一年来,家人虽然曾试图跟她联系,要她回家,但她仍坚持自己的理想,不肯屈服。
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前,耿梨深呼吸一口气,举手敲门。
“进来。”
“尹经理,你找我?”耿梨推开门,先探头进来问。
尹转过身来,指着桌前的位子说:“坐。”
因为惯以亲切态度面对人,尹对下属也不会显现太过强势的姿态。她年纪虽轻,却因为积极的工作态度而深受器重。
坐回办公桌,她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应该是为婚宴上打翻汤的事吧。”耿梨心里多少有谱。
尹靠在椅背上,细细端详年轻的小学妹。看着耿梨,她又想起自己刚进大学时的青涩模样。“我已经道过歉了,至于衣服……是他坚持不脱下来洗,所以我……”
“你知道被汤拨到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能坐上财团千金婚宴贵宾席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他就是欧阳集团的总裁——欧阳涉。”
“什么?!”耿梨惊讶的张着嘴。
“没错,皇后酒店也是他的产业之一。”
“真的是他?!”
耿梨的神情并不让尹惊讶,只是她没想到耿梨惊讶的背后,其实另有隐情。
“你知不知道光凭今晚的事,我就可以把你开除?”
“我知道……但是这件事错不在我,是他自己打翻的。”
“争论谁是谁非没有意义,我已经口头警告过组长,至于你……”
“经理!”她突然冲到桌前央求:“怎么处罚部行,求求你千万不要开除我好吗?”
“你很需要这份工作?”
“嗯,因为我的所有费用都是靠这工作支付,要是突然没了,我……”
尹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员工资料表上,“你家人都在南部?”
“嗯。”
“你说所有的开销都是自己支付,他们没给你任何帮助?”
“没有,我爸说有骨气就一切靠自己。为了梦想,吃点苦是应该的。”耿梨一脸的不服输。
尹笑笑,仿怫看到大学时的自己。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计划毕业之后,跟学姐一样到英国去念硕士。”
尹眯起细长的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要到英国BournemouthUniversity念硕士?”
“嗯。”
“那要花不少钱呢,光凭你这样打工是存不到的。”
“就算不能马上去,等存够了钱,我一定会去的。”
或许因为两人的背景有太多相似之处,尹由衷涌起一股想帮助她的念头。
“你的理由合情合理,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了。”
“真的?”耿梨感激的说:“谢谢你,经理。”
“不用谢,倒是今后工作的时候要特别小心,知道吗?”
“嗯,我知道。”
“好,没事了,你准备下班吧。”
耿梨点点头,才转身准备离开,尹又叫住她。
“对了,你的手是不是烫伤了?”尹绕过桌子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看。
“没关系,刚开始有点疼,现在好多了。回去之后冰敷一下就没事了。”
“虽然只是小伤,也不能马虎,没处理好,发炎就麻烦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回办公桌旁的置物柜,打开抽屉拿出一条药膏,塞进耿梨的手里。
“回家洗完澡擦,一天三次,别嫌麻烦。”
“谢谢经理。”
“嗯,路上小心点。”她像是姐姐似的叮咛。
耿梨拿着烫伤药膏,轻声退出了办公室。
门才关上,她立刻想到今晚碰上的那个人。没想到他竟然是欧阳涉……
她试着回想他的长相,但除了他高人一等的身形和稳重的嗓音之外,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时她因为太紧张,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
“唉——”
她轻轻叹口气。真是冤家路窄,她拼命的躲,没想到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追究竟是缘分,还是命中注定呢?
耿梨不想多想。
反正她已经选择自己的路,不管多苦,都要咬牙走下去。至于那不属于她的人生,就彻底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