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西斐在想什么呢?那晚也是,明知道她在偷听,但回到卧室后他仿若根本不知情,仍旧如以往一般温柔地拥抱她。深藏的漆黑眼眸之下的思绪,宽厚胸腔之内的心,皆是可以将人血肉之躯吞噬的迷之海。她和琉西斐像是跌进了一个怪圈,双方都或多或少能察觉对方的心思,然而却又不能说出口。那夜琉瑟恩说过的那句”琉西斐喜欢你,快点儿爱上他吧”如诅咒般令她日夜不宁,辗转反侧。
“身体不适吗?”一直注意她精神不佳的琉西斐靠过来殷切地询问。
“可能昨晚没睡好。”她勉强笑了笑,正午的阳光令她颇觉厌恶,“我记得贵族们一般都不会观看行刑,今天却有不少。”
“您不知道吗?”立在他们身后的雅科波略微吃惊地反问正处于游离状态的人,“今天要处刑的两个犯人都是近期贵族们讨论的名人,一个是叛军的女杀手,还有一个则是担任国务第二秘书的大贵族赫斯。”
“女杀手?”露克瑞希一愣,想象中的叛军应该是男人才对,“杀谁?”
“琉西斐殿下。”
“呃?”她不由得转首看向右手边神情一派潇洒的男人,“是被雅科波抓住的吗?”
“算是吧。”琉西斐懒洋洋地伸手挡住日光,白昼他更喜欢在自己的城堡里休息。
“不,是殿下自己亲手抓住的。等我们听到枪声冲进卧室时,她已经被殿下制服了。”
细眉紧紧皱了起来,她想起的确在贫民区听过类似的传言。叛军一个女杀手色诱琉西斐,准备在床上杀死幕后支配伊斯特一族的阴险男人,但却失败被擒。
“是罕见的美女吧。”她低语冷嘲,胸口处涌上一股酸味。“算是吧,但无法像你一样能引起我的兴趣。”他微微一笑。
雅科波没再说什么,视线停于露克瑞希肤色偏黄的脸庞上,垂在大腿一侧的手握紧成拳。
听到行刑官洪亮的命令声,三人都望向被狱卒推着走上刑台的囚犯。从一者窈窕一者肥肿的体型就能判断出何者是谁,然而蒙着脸的女囚无疑已经引起众多人的好奇心。
“为什么要蒙住脸?”露克瑞希忍不住问。
“为了保有米凯尔最后美丽的模样,以免死时的丑态被人看见。我向来对美女比较心软。”琉西斐面不改色淡淡地道,随后下达了最冷酷的命令。
“来人啊,把米凯尔吊死!”
这就是心软了吗?共躺一夜的美女,最后也是被吊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另一人打了个冷颤,灼烫的日照中竟觉得寒意阵阵。
“米凯尔……你是女英雄……”女子被吊起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响起嘹亮的叫喊,随即民众开始往前涌进,差点儿冲破士兵的防护。“对!是英雄!即使没成功.我们也会永远记得你!”
“……所有的贵族都该死!让贵族去死吧!”
“今天吊死的是我们的女英雄,明天吊死的就该是那些坐在上面的贵族!”
面对群起激昂,士兵护卫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迟疑地看向观刑台。行刑官慌张地看着身为统治者的亲王殿下,焦急地道:“您看该怎么办?要不要您先离开.万一发生暴动必定会影响您的安全。”
“我必须在看到赫斯吊死后才走。”琉西斐却不害怕,望着你挤我拥的民众坚定地道。
“快!立刻把赫斯吊死!”行刑官的声音丧失了以前的镇定,几乎可以说是嘶喊。
“吊死赫斯!吊死赫斯!”喧闹的人声霎时变得齐整,人们一边有节奏地拍手一边喊着,“吊死赫斯!吊死赫斯……”
平民们已经憎恨贵族到不顾生命的地步了吗?为什么以前自己生活在他们之中时看到的只是他们痛苦的隐忍和卑微,而就在站在贵族这边的此刻却听到了他们出自内心的呐喊?那个和自己同样出卖身体躺在琉西斐怀里的女人,也许她们的下场也会一样,可正是那个她连脸都没看到的女人做到了无数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怯弱的民众竟突然变得令贵族官员们恐惧。
前后两种不同的反应,露克瑞希明白其中的原因。
赫斯是大贵族出身,可这不是他惹怒贫民的惟一原因,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对贫民采取苛刻残忍的手段。从提出加重税收的政策到暗中操控黑市放高利贷谋取暴利,甚至把还不出钱的贫民杀死喂养自己的猎犬。
“买肉也是要花我口袋里的钱币,可这些贱民根本就毫无价值,什么都做不了,连人口贩子都不想要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把他们杀了喂我的猎犬好让他们多少有些贡献。”
距离太远看不清临死前见到此种情景的前国务第二秘书惊惧的肥脸,露克瑞希站了起来,勉强克制自己被民众感染的兴奋之情。
“所有的贵族都去死吧!”重复一遍刚才混于人群中挑起民众情绪的革命分子的言论,她无力地笑了笑。
一旁的琉西斐投以奇特的眼神,仿佛在斟酌、算计着什么似的,他微微一笑。
“这次我的耳朵应该没有听错。”
她苍白着脸点点头,丝毫不愿为自己过激的言行辩解。奇怪的是身为大贵族的男人没有生气,他离开座位,俯身至她的耳畔。
“我亲爱的露克瑞希,以后这种话只允许当着我一人的面说,我不反对不代表别的贵族也愿意忍受。”
她吃惊地侧首看向他,看到的只是他的温柔的双眸。“我会一直保护你的。现在你先和雅克波一同回绿翡翠庄园,我有些事情得去一次叔父的城堡。”
为什么他从不责备她?为什么他一直容忍她鲜明的反抗及背叛?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着,她不想从中得到任何结论,因为那必定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您也痛恨贵族吗?”马车上雅科波僵硬的询问。
“是的。”在他面前,她不遮掩真实的自己,“我也是贫民。”
“包括我吗?”他颇感困扰而又紧张地问道。
“你做过什么令我痛恨的事吗?我不会去恨一个没伤害过别人的人。”
“那么殿下呢?”
犀利,一针见血的问题。露克瑞希的心往下沉,为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琉西斐是所有贵族中最臭名昭著的,倒不是因为他对贫民做过类似于其他贵族一样的血腥卑劣行径,而是因为他握有惩戒贵族们的权力却未尽丝毫义务。
“那个和女人一样靠脸蛋往上爬的阴险男人,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是贫民们对琉西斐的评价。
“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吗?”似乎极想得到答案,雅科波有些急躁地问。
“暂时我想保留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力。”她逃开他受伤的眼神,望向车外向后掠过的景色。
她当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能直接告诉雅克波。
即使琉西斐是多么令他人憎恨的大贵族,但她却无法讨厌他,甚至已经将他视为自己的某种依靠。
☆☆☆
绝对是不算愉快的出行,但更为不愉快的事情正在绿翡翠庄园张开魔爪候着吞噬他们。大队的人马在屋外排开,夸张得令主人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波吉亚帝国皇太后狄亚娜·冯·伊斯特趾高气扬地坐在客厅里,除去出宫身边必要带着的护卫和侍女,旁边跟随她的尚有拥有候爵爷夫人身份的贵妇。
“陛下!”向来沉默的人此刻动容了,但很快镇静,走上前下跪行礼。
皇太后根本不看皇家侍卫队的年轻队长一眼,一双几欲喷出怒火的美目眨也不眨地盯着站在门口一脸漠然的女人。
“妓女!”轻轻地谩骂一句,皇太后抬高她细巧的下巴缓步走过去,“这就是你所受的礼仪教育吗?见到上位者连应该意识到的身份差异都不知道。”
“的确。”露克瑞希以过分冷静的态度应对,“妓女只学过讨男人欢心的礼仪,陛下有兴趣试试吗?”
“放肆!”浓妆覆盖下的傲慢荡然无存,鲜红诱人的唇倾刻间吐出各种不堪入耳的咒骂,“你这不要脸的妓女,不过是我父亲送给琉西斐的一个礼物,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我眼前?就算你有一张和露西亚——样的脸,你也休想得到露西亚以前拥有的一切!滚出去!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回你的贫民区去!”
“让我出现在您面前的人是您自己。”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侮辱,她给予适当的反击。
“无礼!”
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狠狠甩向那张可恶的不愿意屈服的脸。“啪”的一声脆响,脸庞止清晰地印上了五指印。露克瑞希呆呆地看着为其挡下皇太后一巴掌的雅科波,对方沉着坚定的侧脸令她有所悸动。
“雅科波!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忘了皇家侍卫队队长的身份和大贵族的地位!”吊高嗓音的尖叫,狄亚娜气得又挥手给了碍事的男人两个耳光,“滚开,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和露西亚长得一模一样的低贱女人!”
不敢逾礼地承受皇太后的怒气,被长指甲划伤的脸将痛苦隐忍,他果敢地继续将没有权势的女子护在身后。
“陛下,虽然我是皇家侍卫队的队长,但去年的时候您就命令我效忠琉西斐殿下。而殿下则命令我必须保护露克瑞希,一旦她有所闪失,殿下甚至是宰相大人都将大为不悦。”
对严厉的父亲有所忌惮,狄亚娜勉强稍稍平静了些,但愤怒的目光更为怨毒。
“露克瑞希?既不称她为摩尔小姐,也不称她为夫人,是这个女人的身份太低不配受此称呼?还是你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显然是鸡蛋里挑骨头,忍无可忍,露克瑞希深吸一口气大胆地跨出雅科波的保护网。
“是又怎么样?即使我同雅科波上过床也同陛下无关,或者说除去琉西斐殿下对我的宠爱外您同时也嫉妒我和雅科波在一起?”
“无耻!”扬起的手被雅科波抓住,跋扈的皇太后睁圆眼睛瞪向阻扰的人,“放开我!”
“对不起,保护露克瑞希是在下的职责。”一板一眼地逼着无计可施的受制者选择退一步的妥协。
“好!我不会再打她,放开我!”
清澈又锐利的视线极为无礼地盯着波吉亚帝国皇太后的脸良久,似是不信任地斟酌对方所说的话,踌躇地望了望一旁并不表态的露克瑞希后,雅科波收了手。
“愚蠢!愚蠢之至!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不能打她,今天你们对我的羞辱休想简单了结。”不管是否会踩到拖曳在地板上的裙摆,狄亚娜一边气急败坏地叫嚣着一边跺脚冲出屋子。“来人啊,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给我砸光.并且把绿翡翠庄园烧了!”
“陛下……”跟随其后的贵妇人们一个个花容失色,“……恐怕不好,绿翡翠庄园是宰相大人送给琉西斐殿下的……”
“闭嘴!那又怎么样?这是给无礼者的惩罚!露西亚已经死了,这座绿翡翠庄园早就该烧毁!可恶……琉西斐,今天我非要给你点儿颜色看看,竟然让别的女人爬到我的头上来!”
注意到侍卫们干站着不动,握有众人生杀大权的皇太后便失态地大吼道:“还站着干什么?快点儿照我的命令行动!如果谁试图救火,就把他投进大火中。”
侍卫们面面相觑,立刻一窝峰地冲进绿翡翠庄园。
面对类似于强盗的野蛮行径,雅科波拔出了腰畔的枪。
“谁敢动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我就杀了他!”
门外的狄亚娜有被他的气势吓倒,可又很快恢复原先的不可一世。无暇顾及属于贵族自身的优雅,她的笑容全是狰狞的得意。再次走进门槛,她随手抱起一个古董花瓶,当着雅科波的面高高举起,微微松手。
“你确定要杀了我吗?”
无措地望着地上碎成数十片的陶瓷品,青年诧异地退后一步,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把雅科波拉出去,不许他再碍事!”洋洋自得地瞥了露克瑞希一眼,喜性嫉妒的皇太后扬扬下巴。
于是侍卫门把无法挣扎的侍卫队长强行拖到外面,纷纷将屋里的装饰品及家具砸毁。下命令的女人则边看边发出刺耳的笑声,大喊着“都给我砸光”。知道自己和雅科波毫无能力阻挡这样的事发生,露克瑞希默默地走到外面冷眼旁观。
反正……这里的一切本就不属于她,她也没必要珍惜。但是,下命令和执行命令的人都疯了吗?不可思议的事情。名贵的画像和古董,昂贵的家具和装饰品,耗费数年时间、万人心力、无数财力的庄园……明明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可眼前这些人丝毫不感到惋惜和手软。她忍不住偷偷打量雅科波的神情,只见被两个侍卫束缚住的同伴愣愣地望着大厅正对门的某一处,表情紧绷。
“放火!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烧光!烧尽!”似乎是惟一能够浇灭内心无穷怒火的途径,波吉亚帝国最尊贵的女性大笑着道,“没有了绿翡翠庄园,那个死了的幽灵就无法再让琉西斐想起她!”
“陛下……”雅科波动摇了,刚踏前一步欲挣扎却马上就被扑仁来的侍卫们按住,“……住手啊.陛下,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皇太后陛下对琉西斐亲王的爱已经足以令她成为最狠毒的女人,成为被嫉妒的毒汁浸透的魔女;充满怨怼的褐色瞳眸中映出火焰燃烧的景象,鲜红的唇夸张地表露出报复的快感。
“我就是要所有和露西亚有关的…切都消失!让火烧得更旺些!哈哈哈……都烧光……”
“不……陛下……这是露西亚殿下惟一留给我们的东西……陛下……”苦于不能挣脱的人苦苦哀求,焦急心痛的视线穿过火焰紧紧粘在惟妙惟肖的人物画像上,“……那幅画……陛下……求您了……”
费力嚅动的唇间吐出的语句断续且轻微,在大火开始吞噬东西的咀嚼声中沉寂。然而最近处的露克瑞希听得分明。怔怔地看向尚未被熏烟火舌沾染的人物肖像画。画中人有着和她类似的容貌,能让擅长忍耐的雅科波失控的音容笑貌,却绝不是她。
“露克瑞希……”
不知怎么的,埃尔温吞悲伤的模样跃然于大火的背景上,她便难受地哽住呼吸。不错,发誓效忠她的雅科波对死者有着无法停止的眷恋,那幅画对其具有的意义不下于埃尔对于她的意义。一旦失去了埃尔,自己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呢?必定失去了一切挣扎的勇气。明知道同情无用,可是她仍不由得同情身旁无力反抗周围的青年。失魂落魄,竭力克制住自己崩溃的苍白和绝望,他的心神正被无情的火焰逐一蚕食。
“混蛋!这样怎么行?”盯着遭受火灾的屋子,她边诅咒自己边一步步向前踏出。
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露克瑞希会突然冲进着了火的屋子,措手不及的愕然,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干瞪着眼。
“露克瑞希……”看到冲进火海的身影,雅科波瞬间醒过来,大喊道。
“拉住雅科波,不许他跟着进去,也不许任何人救那个女人!就让她和这幢别墅一起烧个干干净净吧!”
诡谲的微笑,描绘过的黛眉上挑,狄亚娜·冯·伊斯特非常满意这种预料之外的结果,“这可怪不得我,琉西斐,是她自己寻死。”
“陛下!让我进去!若她是因为您出了事,宰相大人和琉西斐殿下不会善罢甘休的!陛下……”
狄亚娜听若未闻地看向立在身后的随从夫人,以与另一人截然相反的悠然口气缓缓地道:“候爵夫人,麻烦您代我留在这里监督是否有人违背我的意志,我必须立刻回宫,当然雅科波队长我也会带走。”
看着一切发生的贵夫人恭敬地行个礼,目送皇太后蹬上马车离开。
自己会被强行押走,雅科波自然反抗得更加剧烈,可惜双手被绑住,身体又被三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按住,他发出濒临绝境的嘶吼:“露克瑞希……”受命监督火灾的候爵夫人担忧地仰着脸庞看着熊熊火焰越烧越旺,祈祷陷入火海的那个身影能够安全回来。不能违背皇太后,又对琉西斐怀有极深的恐惧。遗憾的是有些事情最终仍会以“果然”的形式发生,骤如暴雨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飞驰而来,先后怒奔而至的两位骑手正是令所有贵族胆惧的伊斯特家族的琉西斐与琉瑟恩两位亲王。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着火?皇太后陛下呢?您在这里干什么?”琉西斐跳下马背,冷冷问俯身向其行礼的中年夫人。
“陛下押着雅科波男爵回宫去了,火是太后陛下命令放的,而且不许任何人救火。”不敢隐瞒的人据实以告。
“那个女人真是疯子。”鄙夷地冷哼一声,琉西斐望向围观的人群,“露克瑞希呢?也被疯女人带走了吗?”
“不……她在屋子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就冲进屋子,太后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救。况且现在火势这么大,估计也救不了。”
“什么?”不可置信地大吼一声,琉西斐愤怒地把手里的鞭子扔到地上,“她真的在里面吗?什么时候冲进去的?”
“……有……有好一会儿了……”
对着黑烟熏天的大火眯起眼,赶来的人试图能看清火焰深处的景物。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吗?一听到皇太后到了绿翡翠庄园的消息他便立刻赶来,料想不会有好事发生,却不曾想到会有这么坏的结果。那个蠢女人为什么要冲到火海中?她不要命了吗?他以为她一直明白何为保身之道,竟然会……
“冷静点儿!”琉瑟恩一把拉住欲向前冲的堂兄,白皙的肤色被大火的热气蒸得微微发红,“已经没办法救了!”
“你能肯定吗?还没有什么是凭我意志办不到的事。”
强势地甩掉阻拦者的手,他夺过一旁某个围观男仆提着的水桶,将冰凉的水由头顶泼了自己一身。无暇理会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额头脸颊的不舒适感,琉西斐冷峻着一张脸准备投身于大火。
“值得吗?”情急中,惊讶的琉瑟恩再次拉住他。
“这种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他迫不及待地冲向火势汹涌的建筑物,可是未到门口便硬生生地止住向前冲的趋势,阴郁的表情转换为复杂的愤怒。
穿着被火焰缠上的裙装,双手死死将一个圆长形的东西抱在怀里,从被火魔控制的建筑中逃出的人影的确是他想要救出来的蠢女人。
琉瑟恩的笑声先响了起来,富有节奏感的清越声音立刻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抢过仆人脚边的另一桶水,他带着恶作剧的神情快步走到露克瑞希身边,当头泼了她一桶水。
手忙脚乱扑灭衣服上火星的人冷不防打个寒颤,惊诧地抬起头,见到笑意盎然的琉瑟恩和似乎正仇视她的琉西斐。
“露克瑞希,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狼狈?”所有的火星全都因冷水而灭,浑身湿淋淋的人无奈地苦笑后急忙打开用厚毯子裹住的东西。因为有结实的外物裹着,里面的油画并未被火和水弄毁,只有周边小小的一圈有点儿焦黄。
“就为了这个?”认出是死去妹妹的画像,琉瑟恩蹙起好看的眉,颇为不解。
“总应该留下点儿什么东西。”懒得解释是为了雅科波,她很随意地道。
“哼,愚蠢!”琉西斐夺过画像,看也不看地扔给琉瑟恩,“这种东西只有雅科波会当它是宝,送给他吧。”
“呃?”她装作不明白地看向苛责的人。
“没注意吗?画像的反面有一行字,这幅画是雅科波送给露西亚的。”卷好画的琉瑟恩别有深意地看看其他两人,“露克瑞希,你还真是粗心,什么都没注意。”
“大概吧。”露克瑞希纳闷地发现琉西斐差不多和其一样狼狈,全身湿透不说,水滴还一个劲沿着发梢往下滴,“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不正面回答她的疑问,琉瑟恩叹气地拍拍另一者的肩,“琉西斐,我先到皇宫救雅科波,这里就交给你。啊,我劝你们立刻回你的城堡,小心感冒。”
“随便。”琉西斐因离去者的多言略感不快,冷淡地扭头不加理会。方才欲冒死冲人大火的激动情绪不知何时消失得一丝不剩,回归成冷酷的傲慢。
倒是露克瑞希很愉快地笑出声,凑近浓烟熏黑的脸,她拉了拉他湿透的外套。
“是想冲进来救我吗?”
为第一次看到她明朗的笑颜而怔住,琉西斐困惑地伸出手轻抚她脏兮兮的灼烫脸颊。湿湿的触感,肌肤虽有点儿粗糙但却似乎能吸住他的手指。自己刚刚应该做了件傻事吧?一件到现在他都不太愿意相信的事情,黏住身体的湿衣服使他觉得浑身别扭。
“不可以吗?”他不满地反问。
“为什么?”
他不回答,收回手沉默地望着大火烧尽眼前的所有。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刻他们两人有些奇怪.会不会是她笑的缘故?他救她有这么好笑吗?“不觉得遗憾惋惜吗?和露西亚有关的一切都烧掉了,包括屋里全部贵重的物品。”劫后余生的痛快使她变得比平日轻松。
“烧了也好,至少可以证明你不是露西亚的替代品。”他拨开挡住视线的湿发,映出火景的眼眸异常漠然,“露克瑞希,搬进我的庄园吧,偶尔也享受享受王妃的优越生活。”
“可以吗?下次皇太后陛下多半真的会杀了我。”
她嘲弄地笑了笑。
“敢不敢试试呢?让那个因嫉妒而变得无比丑陋的太后陛下成为贵族们的笑话吧。”
仅仅是单纯的挑拨吗?露克瑞希不能确定。
“试着和我并肩站在最高处,我会让你尝试别人不曾经历过的刺激。”他将她抱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两具湿透的身躯紧紧贴住彼此。
在他怀里,她仰首看到的是他坚毅的下巴,内心不由得有些骚动。已经不止一次了,自从和琉西斐相遇,她就感受到他给予她的诸多特别。理不清的心绪纠缠在一起,他们之间究竟牵扯了些什么呢?难道是习惯了同床共枕的肉体交欢,因此在不知不觉间就沉入对方的生命和情感中了吗?未免太可笑了!廉价的欲望以及建筑在金钱之上的肉体关系,要她把琉西斐的诸多照顾定义成感情真的是强人所难。
“为什么是我?”她闷闷地问。
“巧合罢了,一个特定的时间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正好对了我的脾性。”琉西斐出其不意地在她的后颈上落下一吻,没有防备的人果然一个轻颤,慌张地转首看向他。
“你的身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习惯我的唇呢?”他揶揄她。“这样不是能够保持新鲜感吗?亲王殿下。”她以嘲讽反击,伹双手却环住他的腰并疲累地合上眼,“琉西斐,我没想过会遇到你,也永远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害怕吗?”
“啊,非常害怕。”她的呓语极为坦白。
“我不是说过吗?你现在是我最宠爱的情人,因此,我会不断原谅你。上次是,下次是,再下下次也是,一样都会原谅你。请尽管放心,你受我宠爱的程度,连我都觉得大吃一惊。”
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抱紧怀里依偎的人,琉西斐嘴角苦涩的笑意掠上眼眉,可惜闭紧双目的人看不到。绿翡翠庄园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再繁华奢侈最终也是灰飞烟灭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同乘一匹马的两人都不在乎。露克瑞希在乎的是生命如风中残烛的美少年埃尔,至于琉西斐在乎的是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迷。